“不必了。”张心陶走到了里屋的门口,将挡在黄三面前的工具撤去,又把头伏在他胸膛上,听了听他平静但有力的心跳,才走回到老翁的面前,将之前老翁为他倒的酒饮罢。
桌前的烛火摇摆,微光闪烁着。
“穿越以来,我就一直在逃。或许是还没有接受从一个修真者到一个凡人的跨越,或许是还不知道怎么用一个凡人的身份在这个世界自处。我一直没敢去主动和这个世界发生什么交集。”
借着酒意,张心陶自我挖苦式的笑了笑。老翁没有去质疑她话里的“修真者”,就像作为一个曾经的现代人,他能很轻松的接受穿越这个事实一样。
“现在回味起来,许多事情就像是做了一场半睡半醒的梦一样,梦到哪里,哪里就会升起一团熊熊的火焰。”
“从我穿越的那一刻起,我就发现我能看见每小我私家瞳眸里的光线。这些光线有明有暗,有黑有白。于是,我就下意识的开始去琢磨这些光线的寄义。那些对生活保持着善意的人,眼中的光线简陋是明亮的白色。而始终憎恶着生命,但又不得不在这个世界挣扎求活,追寻肉体抑或精神的欲望的人,眼中的光线则要黑上、暗上不少。”
”奇妙的是,这些光线并不是一尘稳定的。它总是在随着人们遇到的事情而发生着特定的变化。
“就像我第一次在夜晚晃晃悠悠的看见站在农舍前的你时,我看见的是带着恻隐感的白光。而到了厥后,你看着我拿着剪子,抵在喉咙上面对那几人时,你眼中就变得漆黑如墨,白光也险些看不见了。”
“这么听来,比起你失去的那些灵力什么的,这个能力显得有些鸡肋。”老翁“嚯嚯”的干笑了两声:“我并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想要将人的喜怒哀乐看清楚,也并不算得上困难。”
“简直,绝大多数时候,人们的欲望都是赤裸裸的。纵然是那些看上去道貌岸然的人,见多了,也能很快辨清哪些是伪君子。不外...”
”不外什么?“
张心陶点了颔首,目光却落在了里屋的偏向上:“...不外,如果没有这个‘鸡肋’的能力,我也不会敢在那个夜晚做上那么一件斗胆的事情。也不会有时机像现在这样看着他。”
“他眼中的光线很白很亮?”
“不。”张心陶摇摇头:“我险些没有看到过他的目光被白光占满的情况。他眼中的光险些始终是汪洋一般的玄色。”
“那为什么...”
“因为他看向我的时候,我能看见那阴郁、厚重的黑暗会褪去一角。”
老翁没有接话,只是给她继续倒上了一碗酒。这一次,他倒的很慢,也很满。
张心陶接过来,一口气全喝了光,然后弯下腰猛地咳嗽了三四下。再抬起头时,眼眶也红了。
“酒太烈,你喝的太快了。”
“谢谢。”张心陶摆了摆手:“但这样能让眼泪被迫流出来...我很久没有流泪了。”
她的神情落寂下来,纵然被烈酒刺激的酡红的脸庞,也盖不住她脸上突然猛涨的憔悴。
“可惜我始终看不见我自己眼中的光,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只能通过一些主观的、卑微的、自欺欺人的臆断来推测我看见他时,眼睛里的模样。”
“既然困惑,何不等到他醒来时,去问问他,他眼中的你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不敢。”张心陶摇头:“不敢听见他说当初的资助只是来自于对一个弱女子的恻隐,我蒙受不了的恻隐。”
“说不定不是恻隐,而是...爱呢?”老翁叹了口气,望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就像是现在的你卑微的爱着他一样。否则,你又是为何会在这里停留呢?”
简陋是被突然触碰到了心底最柔软的部门,张心陶攥住了手中的酒杯,头低了下去。过了很久,才低低的回覆道。
“我蒙受不起。”
“为何?”
“我身上的厄运太多了。”
“这不是理由。”
“这就是理由!”张心陶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盯着苏冉:“他已经太幸运了,好频频为了救我,都差一点点死掉。我不愿看见他再在某一次危险中,在我面前硬抗着的样子。”
烛火的微光晃动了一下,再晃动了一下,又停止了。
长出了一口气,老翁没有再继续劝下去,伸手挡过了张心陶去拿酒壶的手。
“你醉了。”
“我没醉。”张心陶还想去拿酒壶,却终究是看不清眼眶中变得逐渐模糊的酒壶具体在哪里了。
又抓了两次,照旧被老翁避过,张心陶已没了力气。撑着桌子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里屋的门口,推开门,伏在黄三的床头,细细的看罢他腰后伤口接近痊愈的模样,不知是呓语了什么后,才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或许是知道了今晚将会是她在这里呆的最后一个夜晚,为了制止失眠,她用烈酒将自己麻醉了。
老翁在原地坐了片刻,也站起身来,吹灭了烛火,一步步徐徐地走到床边,躺下了。
古代的天空很好,天上能看见的星星许多。而当它们都隐没在太阳炽烈的光线时,新的一天也如期而至。
“雪停了啊。”老翁推开房门,刚刚叹息了一声,耳边就传来了一个讨人厌的声音。
“简直,正是个赶路的晴天气。”
严庄的脸上看不出疲惫,突如其来的转性能让政客的精神一直兴奋到他们失去权力的那一天。
在他的身侧,还站着那只谄媚的“企鹅”和脸色有了很大变化的安庆绪。他的脸上带着失眠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像汽油一样,虽沉静下来,但一点就着的恼恨。
一个晚上的时间,已经足够他想明白一些事情了。
“他变得成熟了,也变得可怕了。”老翁心道。这一点,从当安庆绪看到走出来的张心陶时,脸上再也看不到一点点**的模样,就可窥出三分。
“他若醒来,就说我是自行离开的便可。此中细节自不必谈。”张心陶抱了抱老翁,在他耳边低语。语气中没有伤心,没有牵挂,就像是在平静的诉说着一个的与她无关的小事。
“好。”
“保重。”
“保重。”
眺望着一行人逐渐小下去的身影,老翁关上门,回到了屋里。
桌上熄灭的蜡烛不再发出微光。而那个这一世都和光有关的女子,也消失在光里了。
里屋的床,传来了一声微不行察的震响。
老翁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
有人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