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覆水难收（一切都回不去了）
云秀见休之这几天忙着调兵遣将，又听说刘裕做了徐州刺史、骠骑将军，手握北府军，实力足以和休之抗衡，便暗自担忧起来，隐隐约约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休之让她放心，“你没名分，总是忐忑，可惜你孝期未满，否则我立刻和你结婚。等着吧，我回来后，就娶你。”
以后几天，休之和云秀像一对恩爱的伉俪。休之忙着的时候，云秀便红袖添香，陪他处置惩罚公务。偶有闲暇，休之便陪她赏花、下棋、猜谜、诗文唱和，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
云秀不得不认可，自己喜欢他，不光有知己之爱，也有男女之情，全部的心意都放在他身上。
休之感受到她的心意，由衷地兴奋，有那么几个瞬间，真想放下所有的事，跟她共度余生。但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大好的山河在等着他，另有收复中原，是他一生的志向，一定要完成。
很快，一切都准备好了，武器铠甲粮草齐备，军队集结，休之恋恋不舍地离别云秀，离别怙恃妻儿，带兵往荆州去了。
云秀站在城楼上，远远地望着雄师行进，直到雄师走远，看不到了，她还站了很久，等天色暗下来，她才从城楼上下来。
诸葛长民衔命留守，对她说，“夫人，外面不宁静，照旧快回府吧。”
云秀对他不理不睬，虽然她现在与休之两情相悦，但是仍是记恨此人，害得她做了人质。
诸葛长民脸色尴尬，请她上车，然后把她送回府中。
回到住处，云秀发现院子里都没点灯，一片漆黑。她想也许月儿哄孩子睡了，就没多理会，回到房间，打开火折子，把房里的蜡烛逐一点亮，就像前几天休之在这里住的时候一样。她点燃蜡烛，吹灭了火折子，拿起一个烛台，哼着童谣，走到桌旁，上面放着一些裁好的大红锦缎和针线铰剪。
云秀放下烛台，猛然见椅子上坐着一人。
“谁？”云秀吓了一跳，倒退好几步。
那人站起来，烛光照在他身上，半明半暗。
“一夜伉俪百日恩，这才多久不见，你就把我忘了？”
云秀震惊。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刘裕，现在看到他，觉得十分陌生。
但她首先想到的，是休之是不是有威胁，荆州是不是只是一个骗局，是不是刘裕设计调虎离山？
她怕休之有危险，转身就往门外跑，却被诸葛长民在门口拦住。
门外另有王镇恶和几个她不认识的人，他们虽然没穿盔甲，都是一身便装，但那眼神、步态和警觉的样子，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军人。
刘裕漫步走到门口，站在云秀身后。
诸葛长民对刘裕禀报道：“刘、刘将军，我已关了城门，韩延之也被我设计抓住了，这刺史府也被你的人都围住了，你看，我说话算话吧，不会有消息传出去。我的家人……”
云秀明白过来，怒斥诸葛长民，“你忘了世子是怎么待你的？你忘了是你出主意，让世子扣我做人质，要挟刘裕的？你这样重复无常，谁会信你？”
诸葛长民慌忙对刘裕辩解道：“不是，不是，德舆，嫂夫人她误会了，我没有，我跟你这么多年兄弟了，我怎么会出这种损主意害你！是司马休之他觊觎嫂夫人的美貌，全是他的主意呀！”
刘裕审视着他，然后冲他一笑，“我相信你，你不会出卖我。长民，咱们是好兄弟呀，怎么跟我这样见外？”
诸葛长民心虚地笑着，“是，是，好兄弟，我怎么会出卖你！”
“好了，我跟夫人有些话说。你们去找地方休息，府门和每个院门都派两小我私家看着，别惊动谯王府的人，有什么事明天说。”刘裕付托道。
诸葛长民连声允许，被王镇恶等人半是挟持地带走了。
刘裕关上房门，想靠近云秀一些。
云秀不住地退却躲避。
刘裕见她竟然怕自己，心里不是滋味，又看到她腰带上系着司马休之送她的玉佩，越发不快。但他不想逼她，就没再往前，只是笑道：“你还在怪我？”
“没有。”云秀不敢看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刘裕原以为，她会哭会闹会责怪自己，却没想到只是如此。他愣了一下，又问：“福儿呢？”
“他睡了，你别吵醒他。他会畏惧的。”
刘裕点颔首，从袖子里掏出她责怪自己的那首诗，慢慢地念了起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你简直是这么美。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晤面，是在什么地方吗？”
“司马休之，”云秀基础没心思听他说什么，忍不住问道，“你要怎么搪塞他？”
刘裕脸色一变，马上又换上笑容，继续自己的话题：“赌坊。还记得吧。其时你去赎你哥哥，我在那里赌钱，已经赌了三天三夜，觉得没意思，又不知道这辈子该做些什么好。这时候，你来了，就像山上的雪、云中的月亮，像一道光一样照得我眼前一亮，其时我就立誓，要娶你为妻，做些正经事……”
云秀问：“你要怎么搪塞司马休之？”
刘裕一时无语，把那首诗折好，放到袖子里，冷冷地说，“你担忧他做什么？他兵精粮足，我还把偌大一个荆州给他，我不想与他为敌。”
“谯王府的人呢？”
刘裕耐着性子回覆：“他们这段时间照顾你和福儿，明天走之前，我会劈面谢谢他们。”他说着“谢”，眼神却十分阴冷，似有恨意。
云秀不敢相信他会真心谢谢谯王府的人，“那，那你来做什么？”
刘裕看着她，“我来做什么？自然是来救你。”
“你带了几多人？”
刘裕看她如此惊恐，转念想，她是被司马休之羁押久了，畏惧无法逃脱。想到这里，他便消了怒气，怜惜地说，“一百多亲兵，不外足够了。你只要带好孩子，跟我走就是了，其他事我来料理，你不必担忧。”
云秀断定他确实不是来夺豫州、断休之后路的，这才松了口气。想起这两年自己的遭遇，她突然觉得可悲可笑。“你军务繁忙，想必是忘了已经休了我。我在这里很好，你不必记挂。明天等福儿醒了，你看看他就回去吧。”
她说完，回到桌旁，拿起铰剪和一块锦缎，看都没看就剪了上去，一看剪错了，痛恨得把铰剪一放。
“云秀，我那是权宜之计。其时，你那糊涂哥哥非要来行刺，我料定司马休之会用他的命来要挟你，若不出此下策，你会被逼上绝路啊！你是因为这事跟我生气吗？我都部署好了，明天我就带你回京口，然后明媒正娶，再迎娶你一次！或者我马上通告天下，取消那休书。”刘裕拉起她的手，近乎恳求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别跟我生气了。”
云秀把手挣脱出来，往旁边走开，“刘将军，已往的事不要再提了。我知道你其时有难处，已经不怪你了。现在不也挺好的吗？你新娶了妻子，世子对我也很好，等福儿长大一些，我会让他认祖归宗，你放心吧。”
发生了这么多事，煎熬了这么久，她已经接受了自己被休弃的命运，也接受了休之，决定好好地留在他的身边，不想与刘裕再有瓜葛。
可她的这一声“刘将军”让刘裕觉得无比难听逆耳。
“云秀，你对我这样绝情吗？”
云秀已经不想争辩，事已至此，另有什么须要再费口舌？她把剪坏的锦缎拿给他看，“将军，你看，这块布剪坏了，就算缝好也照旧有裂痕的。已往的事，就让它已往吧。”
刘裕心头滴血，怨恨地看着她说：“你知不知道，我只带了一百多亲兵来豫州救你，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我知道。你现在权倾天下，不应以身犯险。让诸葛长民开城门吧，你们连夜就走。我不会声张的，你放心。”
但她越这样恳切诚意，刘裕越生气。他不能接受云秀如此无情，马上怒火中烧，“这么说，你对我照旧旧情未了？”
“我希望你平安。虽然我们不是伉俪了，我也希望你一切都好。”云秀最终体谅了他其时的难处，不再记恨他，想起一些往事，她也有些伤感。
她稍微显示出一点体贴，刘裕的心就又软了下来，“我知道你心里有我。这段日子，你受委屈了，你不必畏惧，我虽然兵少，但是救你和孩子走，已经足够了。明天一早，我就带你们回京口，我会比以前更爱你，再也不会有人敢拆散我们，你放心。”
云秀见他误会，无奈地低下头，温和而坚定地说，“我不会跟你走的。你如果想念福儿，明天看看他吧。”
刘裕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烛光照耀下，他眼中闪烁着一点泪光，看了看那一桌锦缎，冷冷地问：“听说，司马休之对你很是痛爱。你不跟我走，是准备嫁给他吗？”
“他言而有信，允许等我守孝期满才谈婚论嫁。我也得信守允许。”云秀说着浅浅地一笑，看起来她很喜欢休之，不只是为了允许。
刘裕越发嫉妒：“你是不是还以为他是个君子？当年我在句章跟贼人拼命，我信他，拿他当朋友，才把你和孩子托付给他！厥后我离开你们，从建康率军去溧洲也是替他服务！可他用你们来要挟我，还监守自盗！这是君子所为吗？”
云秀知道这中间有许多曲折，不外她不想掺和他们二人的权力之争，只说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跟我……没关系。”
刘裕愤然解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胸膛，指着自己身上的伤，“这些呢，跟你也没关系？”
云秀连忙转过身去不看他。“刘将军，请你自重！你已经把我休了！不要这样。”
刘裕恼怒了，咬牙切齿地说，“你跟我是结发伉俪啊！两年了，我对你日思夜想。你就这样对我！”
云秀终于忍不住，委屈得哭了，“两年了，我也是天天盼你来，可我等来的是一纸休书！你现在来跟我说是‘权宜之计’，可其时，这是我的‘灭顶之灾’啊！我为了活命，为了孩子，以色事人。我已经跟了他了，你又来做什么？”
刘裕的心像被重重一击，凄然地说，“其时我势单力弱，没有措施才委屈了你。你放心，我不在乎，只要你跟我走，我们还能好好的。”
“我在乎！我不能反复无常。你走吧。”
云秀擦了眼泪，仍转过身来，使气继续剪裁。她把裁好的绸缎一片片整理好，放下铰剪，从针线筐里拿线轴一个个地放上去试颜色，挑出一种最悦目的线，泪水不停模糊她的视线，她擦掉眼泪，继续忙碌。
“云秀，你别这样……”刘裕心如刀绞，走到她身边，想抱一抱她。
云秀就走到桌子另一边去，仍忙个不停，旁若无人。
刘裕见她全然无视自己，一心一意只想着跟司马休之的亲事，心中痛楚难以言说，又感应无比恼怒，让他快要疯狂。他压着火气，抱着最后一丝理想问她：“你这是，故意在气我吗？”
云秀把手里所有工具往桌上一摔，哭着说，“我气你做什么？你出去！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她冷冰冰的态度，让刘裕终于发作。他把桌子往旁边一掀，把她拉入怀中抱紧，恼怒地说：“我千算万算，没想到你会对他动心。你是我的，生生世世，你只能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