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句章之战
刘裕和桓道芝上城头往下看去。见贼众整齐列队，阵前竖起了一杆大旗，写着“替天行道”四个字。
大旗下，一小我私家骑着马走出，来到城下。他年纪四十多岁，身穿鹤氅，头戴金冠，身材瘦削，二目精光如电，向着城上扫视了一圈，高声说道：“天师道孙恩在此，请刘裕先生现身一见！”他声音浑朴，中气十足，显见是功力深厚。
桓道芝想，这就是孙恩？命令天师道四处作乱，杀郡守，败官军，扰动天下，就是此人？还以为是穷凶极恶之徒，没想到竟是斯文有礼。
刘裕听他点名叫自己，便上前一步，桓道芝忙拉住他，冲他摇头。刘裕对她一笑，仍上前来，扶着垛口，向下喊话：“刘裕在此！”
孙恩望着他，笑道：“贫道久闻先生台甫，今日幸会，失敬。”
“孙先生不是在海上钓鱼吗？今天带这么多人，是来投降的吗？”刘裕虽然还在挖苦，但看这架势，就知道浃口已经失守，不知道海盐情况如何，若也失守了，会稽东面只剩这一个句章，伶仃无援，如何挡得住贼众？
孙恩笑道：“我对刘先生以礼相待，先生为何出口伤人？”
“您叫我‘先生’，我不能白当这个‘先生’啊，所以劝你学好，‘改邪归正，立地成佛’。”
孙恩一笑，“听说刘先生不学无术，果真如此。这是佛家语，我天师道不信它。”
“在下读的书多了，不小心说串了。不管谁家语吧，应景就对了。”刘裕狂言不惭。刘穆之正靠在垛口下的墙上发抖，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守城的士兵以为他在示范，便都随着笑了起来。
城头笑成一片，孙恩也不生气，等着笑声停止了，便不再空话，直奔主题道：“刘先生是带兵之人，眼下情势，应该一目了然。我敬服你是一小我私家才，也不想多杀人命。我劝你开城投降，我任你做左护法，除了本天师和卢天师，就数你职位尊崇，先生意下如何？”
刘裕说：“我不干。左护法？官太小了，孙先生没什么诚意呀。”
“你想做卢循的职务？”
“卢循是我手下败将，他的差事我才不干呢。这样吧，把你的差事让给我，你和你这些徒子徒孙都拜我为祖宗，我就干！”刘裕说完，城头又是一阵大笑。
士兵们哄笑，“快磕头呀！”“拜祖宗！”“快点地，等什么呢！”
天师道也有人指着城上骂道：“去你妈的。”
两下猛烈开骂，贼众和士兵都差不多身世，骂人的话也都差不多，都是不堪入耳。
孙恩听着生气，把手一挥，天师道的骂声便戛然而止。刘裕却不急着制止，他的官军还多骂了两句。
骂声也停止了，孙恩冷笑：“刘先生，你城中军队不足千人。我雄师十万，是你百倍之多。就算围而不打，你也难以持久。除了你的官军，城中另有三千户黎民。就因为你一念之差，这么多性命要白白断送。城破之日，我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刘裕也正色道：“孙恩，你们天师道妄言天命，做的都是杀人越货的运动，几多郡县乡村被你们洗劫一空，几多无辜黎民惨死在你们手里。今天你送上门来，我弟兄们要为民除害！弟兄们，给我拿下孙恩，重重有赏！”
话音刚落，桓道芝便一箭射出。孙恩躲开，护卫抢上去护着他退了回来，两边开打，万箭齐发，杀声震天。
此时刘裕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刘裕将他们分成两队，一队由王镇恶等百夫长领导，卖力守卫四门，一队刘裕亲自领导，出城杀敌。桓道芝也带自己的人马随时接应。
孙恩将全部军力集结到句章，派人轮番猛攻，一定要在天黑前拿下。却不想刘裕打起仗来不要命，每战都让别人守城，自己一定冲锋在前，他的勇猛，鼓舞着麾下士兵，人人都奋勇无比，杀得贼众不敢靠近。
战斗连续了一整天，句章城头垛口、城楼栏杆上密密麻麻都是被弓箭射中的痕迹，许多支箭竟然射入了那砖石、木头之间，拔不下来；城墙外四周二百步规模内，随处是伏尸，没有一块空地，连土壤都被血染成了红色。
天黑了，刘裕率军且战且退，回到城中休整。孙恩仍不退兵，命人再次发动进攻，他们将箭头裹上棉布，再用火油浸透后点燃，射入城里。
霎时，天降火雨，火势很快蔓延开来。不少民房被烧着，黎民们扶老携幼，逃出衡宇，在大街上无处潜藏。刘裕急命桓道芝带人四处救火，严令王镇恶等严守四门，不许放一个敌人进城。
整整一夜，刘裕和桓道芝才将城内的火救灭。随处都是断壁残垣，随处都是被火烧伤烧死的人，连粮仓也被烧了，粮食损失泰半，幸亏刘穆之带人舍命扑救，才抢出来一部门。
城外，天师道贼人打了一昼夜，始终不能攻入城中，人马疲乏已极，暂且退兵。
刘裕松了口气，他担忧妻儿，自己不能离开前线，只能派人回去严密掩护。
县衙邻近城门。刘裕把这里临时做了指挥所，他坐在大堂上，刘穆之、县令、桓道芝和其他部将坐在两旁。
刘裕这时才有时间问桓道芝浃口的情况和刘敬宣的去向。
桓道芝一肚子气，“孙恩不知从哪里集结了这么多人马，昨天一早便从浃口登陆。原来刘敬宣在城东，我在城西，我刚与贼人交战，就听说刘敬宣带人逃了，害得我腹背受敌，只好弃城而走。”
王镇恶说：“将军，贼人势大，咱们死伤了不少弟兄。城墙上破了好几个地方，没有砖石修补。下一步怎么办？这城怎么守？请将军示下。”
不等刘裕说话，桓道芝就抢先说道：“这么个一矢之地，还守什么！现在贼人退兵，很快就会再杀回来，我们应该赶忙撤啊！”
县令从座位上直接跪了下来，哭着说，“刘将军，可怜可怜城中黎民吧，你若撤兵走了，我们要被屠城的呀。”
刘穆之忙去扶县令，县令不起，向着刘裕哭道：“将军，将军，不能走啊。”
刘裕亲自去扶他起来，“大人放心，刘某不会走的。”
桓道芝腾的站了起来：“刘将军，你的人昨天死伤无数，武器粮草都不足，城墙也都快塌了，你还守什么？你是要带你妻儿和弟兄们一起等死吗？”
县令又向桓道芝作揖，哭着说，“这位将军，这位将军，不能走啊，你们不能走啊。我们城中，另有不少黎民呢！”
桓道芝骂县令道：“你给我闭嘴！你城中黎民关我何事？刘裕，你走不走？”
刘裕也把脸一沉，“桓小姐，不要在此动摇军心。我衔命镇守句章，岂能弃城而逃？”
桓道芝震怒：“好！你要死就死，恕我不能作陪。告辞！”她说着就走，刘裕把她拦住，“等一下，我另有话说。”
刘裕先对众人付托道：“县令大人，你立刻释放县衙囚徒，然后从黎民中征募年龄十四以上五十以下的男人，充作军队，由我统领。另外派全部衙役，带我的人分头去找城中富户，让他们把存粮都交出来，刘先生卖力清点造册，按全城人口，每天定时定量发口粮。不交者，立斩无赦。王镇恶，除了祠堂、学堂，把城里不住人的屋子都拆了，用拆下来的砖石木材修补城墙和被烧毁的民宅，再派人扫除战场，有什么能用的弓箭刀枪都收罗回来。都明白了吗？”
众人见他付托得明白，都踏实多了，便按令行事，各自准备去了。
大堂内只剩下桓道芝，她双手抱在胸前，冷笑，“刘兄，你真要与这小城共生死？”
刘裕语气柔和，“我不守这里，还能去哪里？”
“你可以跟我去荆州啊。我堂兄兵精粮足，隔江自守，孙恩到不了那里。”
“多谢你为我考虑。”刘裕微笑着看着她。
桓道芝也心软了，“哎，我几时不为你考虑了？”
“道芝，等天黑下来，我会出城挑战，牵制贼人，你就乘隙走吧。”
桓道芝愣了，似乎已经看到了那局面，刘裕在阵前血战，只为了让她逃生？可她如何能弃他而去。她眼睛里满是泪水，低下头来，不想让他看到，“我……我……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不走……我……”
“我不能走，我得为你们断后。”
“我们？”桓道芝觉得差池劲。
果真，刘裕说：“道芝，我求你一件事，你把我妻儿带走。我本该派人掩护他们，可是我还得守城，没有多余的人手可派，所以请你照应一下。”
桓道芝恨得牙根痒痒，冷笑道：“你就不怕我把他们劫到荆州？荆州可不是浃口，你这点人马，可就救不回他们了！”
“荆州就荆州，起码他们能在世。”
“你就不怕我把他们一刀杀了！”
“你不会的！你口硬心软，最是善良了。”
获得心上人的夸奖，本是兴奋的事。可刘裕现在讨好她只是为了他的妻子。桓道芝喜怒参半，咬牙切齿地说：“刘兄舌灿莲花，我真是……，真是羡慕嫂夫人好福气，有你如此疼惜她。不外，我不去荆州，我要去建康办一件大事，带着你夫人孩子，太累赘了。”
“去建康也好，你把他们送到谯王府，平西将军与我有旧，他会照顾我妻儿的。”
“你！你赖上我了？！”
“是。我没有此外措施，只能求你。你若允许掩护我妻儿去建康，我也允许你，等灭了孙恩，我就离开北府军，带人马去投奔桓公，以后任你们驱使。”刘裕真诚地看着她。
桓道芝瞪了他半晌，终于照旧心软了，“好。任我驱使，这话可是你说的。我会把你妻儿送到谯王府，希望你言而有信，在世来见我。否则的话，我就杀了他们，让你们一家人在地下团聚。”
刘裕一笑，请她回去准备，又命人去府里接了云秀母子来。云秀昨天抱着孩子躲在卧室床下，提心吊胆了一整天，这会儿听说刘裕让她跟桓道芝走，却死活不允许，哭着说：“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刘裕紧紧地抱着她：“你在这里，我会分心的。听我的，跟桓小姐走。她会把你们送到司马休之贵寓，你哥哥、长民都在那里，他们会看护你们的。”
“可桓小姐刚适才劫持我们……”
“我跟她此前有点误会，已经说开了，她不会侵犯于你的，你放心吧。”
“我不想走，哪怕是死，我也要跟你在一起。”云秀泣不成声，孩子也在一旁大哭。
桓道芝已在门外等的不耐烦了，连连敦促。
“我知道，我很快会去接你。”刘裕抱紧云秀，在她背上一个穴位轻轻一拂，云秀便昏了已往。刘裕把她抱出来，放到桓道芝准备好的马车上，又把孩子抱了上去。
桓道芝部署了两个丫鬟在车里伺候。福儿见了生人一直大哭，刘裕心疼，想给他找个玩具，可一时半会哪里有！刘裕四下找着，突然看到地上的野草，便拔了几根草，编了个蚂蚱给福儿，让他拿着玩。福儿不哭了，专心致志地玩。
刘裕把门帘放下，对桓道芝拱手：“道芝，有劳了。”
“放心。”她顿了顿，又说：“刘兄珍重。后会有期。”
刘裕点颔首，目送他们离开。
送走了妻儿和桓道芝，刘裕收拾心情，提剑走上城头。他的部下都在城头各司其职，严密守卫。期待他来训话的，是满眼殷切的县令，一脸苦色的衙役、一脸畏惧的黎民和一群刚刚被释放、不明就里的囚犯们。
刘裕看着他们，说道：“弟兄们，我是刘裕，京口人，好吃酒，好赌钱，好女人，我的兵也都是如此，上马杀敌，下马饮酒，有一天算一天，痛快过活。现在，城外有几万贼众，欺负到咱们头上！能让他们进城吗？”
县令随着喊：“不能！”
衙役和囚犯们不说话，相互看着。
只有两小我私家怯生生地喊了句“不能”，看看周围，悄悄地把手放下。
刘裕走到他们面前，说：“贼人不死，就是你们死。你们放贼人进了城，他就要杀你的怙恃妻儿，占你的屋子，抢你的钱财。你们能允许吗？”
衙役和囚犯们越听越激动，气愤地说：“不能！”
刘裕又看向其他人，“好！这帮杂种就在外面！咱们得让他们知道，句章人的厉害！弟兄们，跟我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