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东征天师道
果真像刘裕预料的一样，不久后，天师孙恩、卢循率信众在上虞谋反，先后斩杀了上虞县令和会稽内史，随后会稽、吴郡、吴兴、义兴等郡县各地群起响应，各地佃农们也纷纷反抗，加入叛军，不到十天，叛军已有数十万之众，把诸郡官兵吓得望风披靡，于是孙恩占据会稽，自称征东将军，天师道声势大振，不停地向周边攻城略地。
会稽是司马元显父子的封地，会稽被占，元显大为光火，立即自领中军将军，命谢琰为徐州刺史，兼督吴郡、吴兴郡、义兴郡军事，后又加封刘牢之为镇北将军，配合起兵讨伐孙恩。刘牢之奉诏尚未起兵，又传来谢琰已大破天师道叛军，将叛军赶入东海诸岛的消息。朝廷便以谢琰为会稽太守，守卫沿海，防范孙恩叛军复起。
消停日子过了不到一个月，二月中旬，孙恩又自海岛登陆，攻入会稽，谢琰兵败被杀，诸郡内许多世家大族、权门富户都被满门屠灭，连普通黎民也未能幸免，官家府库、黎民家财都被洗劫一空。
消息传来，朝野震惊。
于是诏命又来了，又加封镇北将军刘牢之为徐州刺史，都督会稽等五郡军事，克日率军进击孙恩。
此前北府军已是枕戈待旦，诏命一下，刘牢之便立刻起兵。刘裕离别妻儿，将流民营军务委托给孟昶和刘穆之，便带本部人马随雄师出发。
雄师急行赶到会稽，天师道贼众听说北府军来了，便弃城逃走，又先后进攻浃口、临海、广陵等地，在江东诸郡来回流窜，每到一处须要杀死县令郡守，然后屠戮富室，抢劫财物，连无辜黎民也不放过，另有欺男霸女、滥杀无辜诸多恶行，比官军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将所到州郡糟蹋完后，便将能带走的财物人口全部裹挟而去，许多地方十室九空。北府军紧追不舍，不惜一切价钱，誓要攻破贼兵。
这天，刘裕和桓道芝奉刘牢之军令，正率领人马打探军情，路过山脚下一个破败乡村，看到白骨累累聚集如山的局面，他自认为已是铁石心肠，见了这些情形，也难免心痛，命手下人就地挖坑，掩埋这些遗体。
桓道芝也不忍心看，转过头去，“刘将军，你我另有军令在身，照旧查探军情要紧，这些人已经死了，何须再费时间埋他们。”
刘裕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你看这里山高林密，那叛军踪迹一时半会找不到的。你照旧回去吧，有我去查就够了。”
“哼，我的差事为什么要你做？上将军说了，你卖力东面，我卖力西面。你若不走，我便带人自去了。告辞。”说着，桓道芝便点起自己的人手，往西面去了。她穿着一件大红披风，骑马远去，英姿飒爽。
刘裕看着她远走，想不明白，她一个千金小姐，为何事事都要亲力亲为。适才在中军帐，刘牢之命刘裕打探军情，桓道芝却说刘裕一小我私家不知要查到什么时候，她也要带兵去打探，刘敬宣劝她别去，她也不理会，仍是带人马来了。
刘裕以为贵族女子都是娇生惯养，没想到另有她如此坚贞果决的，桓玄用她来与刘家结亲，真是可惜了。
等手下人将白骨悉数掩埋，刘裕带人继续往前，追查敌情。
再往前走了一天，快黄昏时分才在一个山坳里看到一片营地，营中的人都裹着红头巾，看来就是天师道无疑了。
王镇恶跟在刘裕身后，也俯身不远处的一个山石后视察了一阵，恨很骂道：“这帮天杀的，杀了那么多黎民，竟然躲在这里牢固过活。将军，咱们回营复命，待雄师来了，将他们一举剿灭。”
刘裕点颔首，用手势命令手下人往退却，待要离开之际，看到天师道营门口来了一行人马，抓着几个官军，其中一个一身大红披风，赫然是桓道芝。她被捆着双手，又被天师道的人往营门里推搡。桓道芝不住地反抗，喝骂，照旧被抓进了营门。
刘裕立即决定要去救桓道芝。
王镇恶劝阻道：“将军三思，那敌营起码有数千人，我们不外才五十人啊，不行硬拼。”
“没让你们去，你们在外面接应，等天黑了，我一小我私家进去。”刘裕说着，放下佩剑，将铠甲战袍都脱了，只穿短打衣服在身，又从地上抓了些土，往自己脸上身上摸了两把。
王镇恶见他这是要混入那营中，大惊道：“将军，您岂可以身犯险！不如让属下去救她吧。”
刘裕说：“让你去送死吗？”
“将军！”
“别说了，我自有措施。传令，派两人回大营报信，其余人留下接应。现在起，王镇恶卖力指挥，弟兄们往那营盘四面疏散，不许进攻，若见营中乱了起来，就从旁纵火，大叫‘官军到了，投降免死’，然后守株待兔，谁出来就杀谁，记着，躲在暗处用箭射，不要现身缠斗，待箭射完，便立刻撤回此处，不要延误。各人相互等一刻钟，若还等不到别人，就自行撤回大营。明白了吗？”
“是！”众人拱手。
刘裕付托完，天也暗了下来，敌营门口陆续又来了许多裹红头巾的信众，手里都提着些野味，想必是派出去狩猎的人回来了。刘裕他从山石后走出，肩上扛着从士兵手里拿来的一口短刀，没带佩剑——那宝剑是司马休之所赠的礼物，一看就是珍贵之物——大摇大摆地往那营地走去。正巧一个年纪大的信徒身上背着沉甸甸的一个布袋，脚下不稳，摔倒了，刘裕遇上去把他扶起来，又要替他背那布袋。
那信徒却抓着布袋不放手，说：“小兄弟，我伤了腿，走不了路，你扶我起来，倒是该谢谢你，可是咱们得先说好了，这布袋里的工具，可是我找来的，你可别抢我的。”
“不抢，你放心吧。”刘裕扶他往营门里走。
“还行，你照旧个好人。”那信徒觉得刘裕实在是个好人，便让他把自己扶起来，布袋却不撒手。
敌营有数千人，守门的也认不全所有的人，但是看到刘裕头上没有红头巾，便拦住了他：“你是什么人？”
刘裕往地上啐了一口，“他娘的！老子今天运气欠好，适才追个兔子，一股邪风吹得头巾都掉了，死活找不到。呸！他娘的，晦气晦气！”说着，就往营门里走。
守门的不放：“口令！”
刘裕扶着的信徒便答道：“天师必胜！”
守门的点颔首，又瞪着刘裕，“口令！”
“天师必胜！”刘裕说。
守门的照旧不放刘裕进去，“我照旧觉得你差池劲。说，出去干什么去了？”
刘裕扶着的那信徒说：“我说你们，别拿个鸡毛适时箭。干什么去了？”他拍拍手里的布袋，“找吃的去了！你看，满满的一袋！”
守门的说：“打开看看。”
刘裕一跺脚，作势要打他：“你有完没完？谁都不盘查，只盘查我们二人？瞎了狗眼的工具，我让你认识认识？”
守门的吓得退却一步，另一侧守门的人说：“算了，算了，都是道中兄弟，快放他进去吧。”
守门的人还怯怯地坚持，“他万一是官军怎么办？”
“要不说你傻呢，这是咱的营地！卢天师就在里面坐镇，他是什么官军胆大包天，还敢闯咱这儿？”
刘裕暗想，卢天师难道是卢循？他嘴上仍骂骂咧咧：“就是！你若是官军，你敢一小我私家就来闯营？不要命了？有空多读读道书，什么傻货！”刘裕一边骂守门的，一边扶着那信徒，混了进去。
进了营门，刘裕伺机想走，被那信徒一把拉住，“兄弟，干嘛去，扶我去后厨呀。”
刘裕本想杀了他，见周围都是人，欠好下手，便笑道：“好，好。”他哪知道厨房在哪里，但是也不着急，留心看别人。只见适才回营的人都提着大巨细小的野味和布口袋，陆续朝着一个偏向走，就推测厨房就在那里，于是就随着人流走。
那信徒还自言自语：“嘿嘿，后厨可是个好地方，饿不着。”
刘裕随着人群，送那信徒去后厨。厨房里面的人忙忙碌碌，几口灶都烧得滚热，上面的锅里都咕噜咕噜冒着热气，香味扑鼻，正在锅边搅着马勺，不知道在煮什么。外面回来的人陆续进来，放下布袋，又从一个胖大厨子面前支的锅里，领出一碗热汤，喝了之后便放下碗，都出去了。
大锅旁边都站着几个壮汉，维持秩序，他们手里都拿着刀，恶狠狠地盯着这帮进来喝汤的人，用手指着，嘴里喊着“老实点，一个个来，每人一碗，不许多拿！”。
有一个信徒实在太饿，喝了自己那碗汤，还把碗伸进锅里舀了半碗汤咕咚咚喝了，便被那些壮汉看见了，便一刀劈死，尸体扔到外面。
一个厨子见了刘裕扶着那信徒，便骂道：“二愣子，还以为你死外头了，你今日的份例，啥时候交？”
二愣子一脸谄笑，“来了来了。”说着便将那布口袋递了已往。那厨子打开一看，倒提布袋往地上哗啦一倒，里面掉出来不少断手断脚，都是人体残肢。
现场所有人都见责不怪，厨子细细地数了一下，才说：“你小子一向偷奸耍滑，今天怎么倒是够数了。”
二愣子赔笑说：“这不是连着几天都不够数，吃不着肉吗？”
刘裕才知道，这些信徒出去打回来的猎物，那锅里煮着的，不只是野味，他胃里一阵排山倒海，脸上却仍神色稳定。
二愣子交了份例，去灶上领了一碗肉汤，咕咚咕咚就喝了起来。
刘裕空着手，维持秩序的壮汉不让他去喝肉汤，把他往厨房外撵，一边撵，一边又瞧上他的短刀了，伸手来夺，“你哪来这么好的刀？是不是偷了我的？”
刘裕特意没带佩剑，带了这把刀，没想到，在这贼营里，这样的刀都是稀罕的工具。刘裕只有这一件武器防身，不想给他，又怕跟他争执起来，引人注目，坏了大事，便把刀给了他：“我从外面捡的，原来是你丢的。”
壮汉满意所在颔首，“算你机敏。出去，出去，没交份例的，不能喝汤。”
刘裕便顺势要走。
二愣子见此情况，忙追上去，把碗递给刘裕，“兄弟，你今天扶我一把，这还剩了一口，我二愣子请你喝。”
那肉汤直送到眼前，味道直往鼻子里钻。刘裕说：“不了，我没打着工具，不吃了。等我明天多打些猎物，我吃自己那份。”
二愣子便把汤都喝了，一边拍他肩膀，“有志气！”
此时，又有一小我私家进来传令，“天师说了，今日大喜，赏各人肉汤一碗。各人可劲儿吃，吃完都去大帐磕个头贺喜。”厨房里的人都大叫万岁，朝着那几口大锅挤了已往，二愣子也赶忙挤上去，生怕晚了就没有了。
刘裕趁乱从后厨出来，见适才被杀的那具尸体就躺在地上，便悄悄已往从他头上摘下红头巾，自己戴上。
刘裕见许多信徒都往大帐偏向去了，便也混迹其中，躲在大帐旁一处黑影。他现在与这些信徒看起来都一样，谁能猜到这个灰头土脸的家伙，竟然是官军的副将。
信徒们在大帐前跪了一地，大叫：“天师万岁，天师万福。”
在喊声中，桓道芝被一小我私家挟持着，从大帐里走了出来。
挟持她的人，穿着宽大的袍子，头上戴着玉冠，手里挟持着桓道芝，从大帐里走了出来，冲众信徒挥手。
刘裕一看，果真是老相识了——卢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