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拿来了，走道的样子比从前更栽楞了。
“咋了，杨大，今儿道又不平了？”一个正喝着酒的青工打趣着他，杨大拿在这一片儿也算是知名人物了——虽然出的不是什么好名。
“哎呀，别提了，别提了。这人走了背字就是邪，喝口凉水都塞牙，放个屁都能砸了脚后跟。这才刚惦念着要过来，要说也是没几步路，搁平常闭着眼睛都能摸过来，今儿这可是倒了血霉了，好端端地走在路上，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把马葫芦盖儿给偷了，偷就偷吧，也不知咋就那么巧，此外石灯笼都好好的，偏就那儿的石灯笼也不知让那个小兔崽子给推到了，也没小我私家说给重新点上，好好地走在路上身子就开始往下出溜了，亏了年轻时候另有练过，要搁你们几个猴崽子，还不给整成残废呀！”
众人一阵的哄笑，有人说他总是拿，没想到今天也遭报应了，也有人说那马葫芦盖儿指不定就是他自己拿走了，结果临了却给忘了……
青工们哄笑了一阵子也就已往了，各人照旧各自喝着酒，秦玉吃着花生，也随着笑，就连杨大拿嘴里不干不净的念叨着，也随着一起傻笑。秦玉有注意到，今天这里的主角并不是刚来的杨广诚，而是与同伴们一起过来的其中一个青工。
那名青工叫吴小艺，不外同伴们似乎更愿意叫他艺术家，在一堆人里，他显得那样的与众差异。他们都是在码头货场里扛大个的，同样是穿得破衣烂衫，却只有吴小艺的是补过的，其他人就像他们自己说的，全是随便找块膏药一贴就完事了，吴小艺衣服虽破旧，却很洁净，头发也是梳理过的，看上去相当整齐，而且他照旧坐下后唯一一个不会把凳子晃来晃去的。这个吴小艺也是读过书的，之前还加入过科举，只是县试都没过，不外他显然并不平气，来年还计划卷土重来，只是他的那班同伴们似乎并不怎么看好他，究竟县试过了另有府试，府试过了另有院试，过了院试也才不外是个秀才而已，吴小艺已经二十出头了，这第一步都还没迈出去，而且听说他之前的结果很差。
“艺术算个啥？要我说艺术就是盲肠，留着没多大用，要是生了病，割掉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你们看看满大街上那些横着膀子走的人，身上能有几多艺术细胞，说白了甚至还不如那些不三不四摆摊做小买卖的，至少人家照旧赚到些钱了的，有了钱，那些漂亮姐也未必就认真嫌人家不三不四，等轮到你们也就捡一些残汤剩饭，吃屎都纷歧定能抢到热乎的。”至少在这个小酒馆里，杨广诚并不宁愿宁可就这么被人边缘化了，时不时的还要插上一嘴，不外他这句话倒似乎引起了共识。
“艺术那玩意儿就是形而上学，就似乎那些小女人们养的狗，养着它是能拉车照旧能拉犁，作为只狗连看家护院都做不到，就是想吃个肉都嫌它不够肥。”一个青工赞同着，其实他对于吴小艺并不讨厌，只是不怎么喜欢他没事总是显摆自己的艺术功底，“每天都来个金鸡独立，也不知道累不累，说起来就是立得再久又如何，每只鸡还不都比你强。”
也许是听惯了这样的话，吴小艺倒也并不觉得如何受伤，但照旧有一种挫败感：“艺术！艺术你们懂吗？只有艺术才气触及到人的精神和灵魂，那是用什么都换不来的……”
吴小艺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人打断了，或许对于他们来说吴小艺的那些话就似乎是村头那些死了娃完全没了指望的未亡人们逢人就诉苦“我真傻”这类的吧。
“你们这些文化人呀，绕来绕去的还不就总是那几句，没事了就喜欢把明白话往糊涂里说，把整囫囵的话往破碎了说，叫人听不懂，你们就自得了。其实同样的话别人学上一遍，你们自己也未必就明白是啥意思，结果却反过来还要要讥笑人家是文盲，这世道。”
又是一阵的哄笑，吴小艺也只能随着各人伙一起笑，也不知是自嘲，照旧无奈。
杨广诚也一起随着傻笑，也许只要在这个时候，他才气找到片刻的归属感，来证明自己并不是完全的一小我私家。他掏出烟来点上，也给其他人分了烟，是那种没有过滤嘴的散烟，只要几文钱就能买一大捆，味道很冲，大多数人都抽不习惯，却是兜里没几个钱的老烟鬼们的最爱——他不是没什么不良嗜好吗？吸烟难道不算吗？至少他的工友们不是从来就没见过他吸烟才对吗？可看他点烟的样子，绝对是一尺度的老烟枪，况且他还会抽味道这么冲的烟。
吴小艺也接过烟，秦玉注意到他并像别人那样没有直接叼在嘴里，而是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相当精致的手雕过滤嘴来，秦玉还注意到，在所有的人中并不是只有他才有这种看上去相当考究的手雕过滤嘴，杨广诚也有一个，擦得很洁净，照旧看得出要旧一些，而且也没有那么精致——与其他直接吸烟的人相比，能有一个手雕的过滤嘴就已经很奢侈了，这或许也是他从不在熟人面前吸烟的原因吧，至于这些青工，横竖他们也不是修造厂的人。
秦玉只是无意的扫了那么一眼，就是这一眼，对于他来说，这个晚上就很值得了。杨广诚可以把他见过的工具雕得惟妙惟肖，但也只是如此而已，凭空想象绝不是他的优点，他是个工人，不是艺术家，不管他的收益有多精湛，缔造性即是从一个普通工匠到一个艺术家之间险些不行逾越的鸿沟。
秦玉险些可以肯定，那个精致的过滤嘴是吴小艺自己雕的，更重要的是，那是他自己设计的图案，他的手艺或许简直比不上身为巧手匠人的杨广诚，至于其他方面可就是他这位艺术家的强项了，要是两者相辅相成，简直可以说是天下无敌的。
秦玉很愉快的吃完最后一粒花生米，结账回去了。这一夜，他睡得很熟，也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