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了情换好新衣出来的时候，见顾横死摊放在桌上的掌心另有血迹，便道：“让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顾横死却收起了放着晾干的手掌：“都说了危险。”他的血沾上易燃物就会燃起火花。在外头的这些年，受了伤通常用盐水泡泡，再晾干就可以了。究竟他也不敢断定医生给的药会不会燃烧。
“我会小心。”纪了情执拗地拉住他的手腕。她端来一盆热水，浸了手帕，轻轻地给他擦了掌心的伤口，再涂了花语凝送来的药膏。“你以前受伤的时候，都是怎么处置惩罚的？”
“我很少受伤。”顾横死撑着头望着她笑道。
他的衣物都是用冰蚕丝所织，也不会燃起来，伤口洗了晾干就好了。顾横死望着她，模糊间想到，上一次这么给他包扎伤口的，照旧他的后凤姐姐。
但是很快，顾横死又收起了笑容，严肃道：“你还没向我解释，你为什么会泛起在这儿？要不是我实时察觉……”
一想到南无昭隐对他说纪了情问了他行踪后非但没有来找他，反而消失不见了，他就知道她是干嘛来了。他真是提心吊胆，这两个女人，伤了谁那都是在割他的心。
“对不起。”纪了情低下头：“这是我允许了别人的，我一定要做，为南国都，也为我自己。”
“只要你觉得，你做了自己当下最正确的选择就好。”顾横死并未苛责她什么。
纪了情仍是低着头：“对不起，我非但没有听你的话，还……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
顾横死：“去叫她进来。”
花语凝身世凤来耳力也是极好的，纵然是在外面，也听得一清二楚。她知道顾横死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不待纪了情来请，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花语凝径直走到顾横死面前，跪下，一言不发。
她应该是这世上最清楚凤凰涅槃后的价钱的。涅槃之招确然是给凤凰遗脉的族人带来了比旁的通灵族人更长的生命，但涅槃后的余火留存于体内，形成“滴血生火”，次数越多余火越加旺盛，人也会越虚弱。
顾横死已经完成第八次涅槃，他只剩下不到百年的寿命，而这百年间他若是完成第九次涅槃，他的生命也会提前走到尽头。
若是刚刚花语凝用的招数顾横死挡不下来，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起来说。”顾横死拿起刚刚花语凝命丫鬟送进来的茶盏，抿了一口。直到纪了情把花语凝扶起来后，才道：“那幅宝物画卷，给我看看，我倒要看看这宝物值几个钱，让你们如此拼命。”
花语凝的头埋得比纪了情还要低，她一个不行一世的女君，此时现在更像是要守护自己心爱之物的孩子。
那幅画，并不是顾横死的珍藏，是她一直以来看成宝物一样的珍藏。
这二十年来，她每日都市赏画。她不停告诉自己，她的义父曾经是有多爱她，她也曾经有过亲人的温暖。
“拿来。”顾横死欺压道。
花语凝不情不愿地双手送上那残卷。
顾横死记得这画，那是他少有闲下来的时光陪花语凝去钓鱼。觉着无聊的时候在河滨随便画了这么一幅，厥后觉着构图急遽画得粗拙，便随手不知扔哪儿去了。哪知被这丫头留到了现在。他的心又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他知道，这幅画中的场景，再不会有了。
他将画卷收了起来，却没有还给花语凝，嘴里还叨叨着：“不就是一幅破画，值得这样大打脱手吗？”
花语凝抬头刚要反驳，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她只得含着泪将委屈往自己肚子里咽。她只能轻声道：“爹，我真的很喜欢……”
纪了情知晓花语凝在顾横死心中的位置并非她自己想象的那般无足轻重，而且确实也是人家收藏多年的工具，便道：“要不……”
“关你什么事儿？”顾横死打断了纪了情要说的话，又对花语凝道：“你爹我要在我自己的府中住一日，你没意见吧？”
“是，我会部署妥当。”花语凝应道。
这一日，顾横死将自己关在房间，谁也不见。
纪了情和花语凝都以为他是伤了元气，闭关修养，没人敢去打扰她。
花语凝看在顾横死的面子上，倒也没再难为纪了情，反倒是尽量满足她的需求。
纪了情也偷偷去后院看过一眼，她那没良心的哥哥果真早已经溜走，还说什么要掩护她。
直到黄昏快要，晚饭的时候，顾横死才出来同她们一道用膳。
宴席上，花语凝命人奉了甜汤，还特意那碗甜汤上还特别精心的放上了一枚山茶花瓣。就似乎当初花语凝拜他作父亲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么些年已往了，他在昨日看到那幅画之前，确实没想到，花语凝对他的情感如此之深。纵然有一天他不在了，他也总得为她留下些什么。
他拿出另一幅崭新的画卷，那是他花了泰半日的时间临摹下的旧的那一幅：“既然你这么喜欢收藏你老爹的画，送给你了。”
花语凝喜形于色，她展开那幅画，概略上一致，却始终有些纷歧样的地方。但这些在她眼里，其实都不算什么，因为这是顾横死画的。
顾横死给纪了情盛了一碗甜汤，突然道：“语凝啊，回家吧。”
“回家？”花语凝喃喃道。
她已经许久没听到过“家”这个字了，她的家，全都藏入了那幅画中。
花语凝突然问：“爹会和我一道回瑶琳吗？”
顾横死凝视着她的眼睛，半响后答道：“不会。”
“为什么？”花语凝突然站起来：“爹，我这些年也想通了，你喜欢谁，愿意跟谁结婚，我都不管——我就你这么一个爹爹。”
顾横死躲开花语凝的视线，咬了咬唇：“我——另有未尽之事。”
顾横死长叹一声：“你说得对，我没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掩护你，我确然是没有立场说这句话，但南国都，不属于你。”
花语凝起身，拿出腰间挂着的羽毛状的兵符：“所有人，撤出南国都！”
什么逐鹿中原，什么问鼎天下，其实她都不稀罕。她想变强，想要世人惧怕她，想要将三界六道尽归凤来，只不外希望未来有一天，再没有人敢轻视她这个瑶琳国君，她希望她的子民能接受她的血缘，她希望无论她爹未来走到哪里都没有人再敢伤害他。
纪了情望着她的背影，颇为感伤，其实她和红鸢是一类人。亲情也好，恋爱也罢，从来没有谁比谁高尚，只不外在于当事人是否经营，如何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