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炜国茫然的朝周围看了看，竞技场里已经坐满了神灵，他们有的高谈阔论，有的手舞足蹈，无论他们是男是女，是人是怪，他们的脸上无疑都流露出同一种心情，对接下来人类的命运充满了期待。
没错！他们的心情就是期待。就像是一群期待着角斗士进场厮杀的观众，他们的疯狂，他们的呐喊，都是对接下来血腥局面的期待，无论凡人接下来碰面对什么，是生是死，是战争，是扑灭，他们都不体贴，他们期待的只是那一瞬间，那滚烫的血液从身体里喷涌而出，那酷寒的刀锋割开鲜活的生命，那肾上腺素飙升，让他们兴奋得满身哆嗦的一瞬间。
‘凡人的命运在这些神灵的眼中真的只不外是一场供他们消遣作乐的游戏吗？’
林炜国转过头，前方那个瘦高的背影渐行渐远，他徐徐的朝前走着，步子又轻又稳，每一步都是那么的平静，每一步都是那么的从容，虽然那头火红色的卷发在阳光的照射下依旧热烈如火，但林炜国心里却冷冰冰的，他似乎看到了深藏于那火红色背后的冷酷无情，看穿了其中的虚情冒充，他突然有种难以言喻激动，忍不住喊道。
“请留步，普罗米修斯，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普罗米修斯楞了一下，转过身，微笑道，“虽然可以，请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林炜国说，“这场角逐秩序阵营输了，你们12位主神真的计划就这样任由西方的主流思想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被混沌的信仰戒条所主导。”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普罗米修斯皱了皱眉头，“这不正是神权游戏的规则吗？”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游戏般的态度来决定人类的命运？你们知不知道自己一个看似无关痛痒的决定将会让人类遭受怎样的灭顶之灾？”
普罗米修斯没有说话，脸上笑容依旧。
林炜国继续道，“下面那些成千上万的生灵对你们来说到底算什么？这对你们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游戏？只不外是让人类在这个雄伟的竞技场里，用自己的命运来为你们提供娱乐，为你们这些高屋建瓴的怪物献上的一场演出！”
林炜国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甚至已经酿成了一种阴沉的质问，就连坐在周围围观的神灵们也感受那种压迫，不自觉的朝退却了退。
普罗米修斯平静的看着面前这个凡人，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无法从他脸上读出任何心情。
林炜国也没有说话，他用同等的冷静与淡定与面前的神灵对视着，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这令人压抑的缄默沉静连续着，徐徐的熏染了两人周边的区域，让这里酿成了整个竞技场里唯一没人说话的地方。就连不远处那些还在高声谈笑的神灵们这时也停了下来，他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与众差异的压抑，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默默的注视这发生在一人一神之间的坚持。
“哈哈哈。”打破缄默沉静的是普罗米修斯的笑声，他那豪爽的笑声像强风般瞬间吹散了周围的缄默沉静，他的目光转向忒弥斯，“看来你这个署理人和我们华国的那些老朋友一样，很欠好惹啊！”
忒弥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普罗米修斯转向林炜国，“小朋友，你先别着急，我们希腊的神灵可没有你说的那么昏庸糜烂，在回覆你的问题之前，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善与恶，黑与白，灼烁与黑暗，秩序与混沌，你觉得这些相互对立的看法，它们之间是一个什么关系呢？”
“哪有什么黑暗，那只不外是灼烁照不到的地方。巴门尼德，《论自然》”林炜国说，“你是想和我聊辩证法吗？”
“不，不，不。你们华国人都辩证法的行家，我可不想班门弄斧。”普罗米修斯笑着摇了摇头，“我想问的是，既然有人的地方就有善恶，有黑白，那我们这些凭借着人类的信仰之力而存在的神灵们自然也就有清有浊，有秩序有混沌，那我们又应该使用哪一种思想或者信仰戒条去统治和率领人类呢？”
林炜国静静的听着。
“和你们华国的神灵差异，如果说他们是人类的治理者，那我们则更像是人类的视察者，我们缔造出历史的孔隙，让人类自己在其中选择愿意追随的信仰，从而为自己寻找未来的答案，无论他们最终的选择是善，是恶，是秩序，是混沌，我们都不会干预干与，会充实尊重他们自己选择。说到底，神灵只不外是人类愿力的产物，当人类选择不再信仰我们的时候，我们的存在就会逐渐消亡。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替人类决定数运，去为他们的未来卖力？”
普罗米修斯自己似乎也没有意识到，和林炜国适才一样，他的声音也正在逐渐变大，从一开始柔风细雨般的询问，已经酿成了此时如同暮鼓晨钟般的呐喊。
“将选择命运的权利交还到他们手里，让大多数人类的选择引导他们自己的未来，为自己卖力，为自己的选择肩负结果，这就是决定了西方文明千百年命运的神权游戏，这就是我们西方最本质的文化焦点，这就是自由意志。”
等说完最后这句话时，他的头已经高高扬起，双手也不自觉的举在半空，似乎很是享受自己那慷慨激昂的嗓音在竞技场里四散回荡的感受，就像是神灵正在向世间宣告着无上的真理。
林炜国笑着摇了摇头，不外他依然平静的听着，期待面前这位神灵完成自己的演讲。
普罗米修斯低下头，对着林炜国微微一笑，“所以，来自华国的朋友，请你告诉我，到底谁才是高屋建瓴的“怪物？”是我们这些选择尊重人类自由意志的神灵，照旧那些自认为可以替人类做决定的治理者。好比你们华国的神？”
“所以你的意思是，就算是根木头，只要是多数人选出来的，那他就有资格领导着所有人的命运往前走，无论他是不是会把各人全都带坑里，是不是会莫名其妙的在人类世界弄场瘟疫，或者隔三差五的弄个地震毁掉一座几千万人的都市，甚至在纽约和洛杉矶丢两个核武器，就因为他想看看蘑菇云长什么样？”
“是的，我们相信他们的理性，相信大多数人的判断力，如果这是他们中大多数的选择，那我们将尊重他们的自由意志。”
“理性？”林炜国皱了皱眉，“你是想告诉我，平日里忙着一日三餐、忙着柴米油盐，已经被生活琐事弄得焦头烂额的普通公共，他们不会被误导，不会被欺骗，而是会去努力的研究、学习，然后用自己有限的知识、局部的视野和所谓的理性，为人类命运这种弘大命题找出正确答案？”
“人是权衡万物的尺度，普罗泰戈拉的这句话正好回覆你的问题。”
“呵。这话可真好用，明明空洞得像月底的钱包，却非要摆出一幅说尽世间真理的样子。”
普罗米修斯淡淡一笑，平静道，“除此之外，我们还能依赖什么做决定？”
“依赖你们自己！”林炜国仰起头，目光直视普罗米修斯，“为天地立心，为众生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这是你们的责任！作为神灵、作为领导者，人类祈求你们，供养你们，为的是领导他们获得更幸福的生活，你们有责任回应这份期待！你们的思考，你们的行动，你们作为神灵为人类谋求幸福的那颗本心，这些就是你们用来做决定的工具。否则人类信你们干嘛？为了让你们在这里看戏？”
“呵呵，这不就是你们东方人信奉的实用主义吗？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和我说，岂论白猫黑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
“这难道差池吗？”
普罗米修斯的嘴角微微翘起，“我的朋友。没想到你今天居然是来给我们传教的。”
“呵。。”林炜国同样轻笑一声，“你讲的不外是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意识形态。而我说的却是亿万人实实在在的生活福祉。如果你愿意改变，我很乐意为你们传一传华国的教。”
普罗米修斯面色一凝，碧蓝的眼睛紧盯林炜国，目光逐渐变冷。林炜国丝绝不乱，凝目直视对方，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
双方就这样对视了几秒，普罗米修斯的脸色又逐渐缓和下来，他摇了摇头，“歉仄，我的朋友，正是由于我们认为纯粹的意识高于物质，高于现实，所以我们的文化才缔造出了哲学，缔造了科学思维，缔造了这个引领人类生长的现代世界。所以我们还不计划变。”
林炜国叹了口气，目光逐渐低垂，眼神甚至变得有些黯淡起来，过了好一会，才徐徐道，“我们华国也曾经认为自己那套是完美的，但是我们错了，错得很惨，所以我们开始向你们学习，开始进步，开始一点点吸取你们的科学思维，所以。。。”他突然停住了，摇摇头，深深的吐了一口气，“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没用，照旧让我在神权游戏里用事实告诉你什么叫做物极必反吧。”
普罗米修斯礼貌的笑了笑，“正如我之前说过的，我很期待。”他微微朝林炜国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万事都不能走极端啊！”林炜国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
旁边的忒弥斯依旧陶醉在震惊之中，她有点搞不明白自己的署理人为什么毫无征兆的就主动去招惹12主神，居然拉着人家在公开场合之下吵了一架，然后又像个没事人一样淡定如常。普罗米修斯那边也很奇怪，即没有发怒，也没有气恼。两人似乎都毫无变化，一场莫名其妙的骚动就这样突然间开始，然后又突然间结束了。
林炜国看忒弥斯一脸茫然的样子，感受有些可笑，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脑门，“从十字军东征到全世界殖民，再到现在满世界宣传你们的自由民主，我发现你们这些西方人怎么脑子里都只有一根筋呢？这一千多年来你们就从没进步过。老觉得自己最牛，自己最好。中世纪的时候都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了？还不吸取教训。”
“哼。”忒弥斯撇了撇嘴，“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我都没搞明白你们在说什么。而且你一天到晚欺负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把他们也说服了啊！”说着，她朝12主神的偏向指了指。
林炜国转头看向前方，普罗米修斯正在侧头和旁边的雅典娜低声攀谈着什么，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自己，他朝对方淡淡一笑，目光回到忒弥斯身上，抬起手，食指放在鼻翼旁徐徐的上下揉搓着，眼神里突然闪过一道热烈的光线。
“会的，我们不仅会赢，而且一定会说服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