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怪夜

　　第二日，怪老头整日闭着眼睛，反面张羽说一句话。

　　张羽不以为意，坐在角落，也是一言不发。

　　下午陆有德又派人来泼了一桶屎尿，张羽强忍怒气，暗自压抑。

　　第三日，腊月十五。

　　张羽从逼仄的牢窗向外望去，心里记着日子，自言自语道：“今天可以赶集。”

　　闻言，那怪老头惊坐起来，道：“今天是十五了吗？”

　　张羽应了一声。

　　近几日雪后多云，夜间见不到月亮，因此怪老头身在大牢，不知日期。

　　怪老头突然间变得焦躁不安，辗转反侧，一会儿坐起来嘀咕几句，一会儿站起身来回踱步，似是颇有心事。

　　不外他不说，张羽也就不问，就静静地看着他，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临近中午，牢门开启，甬道里脚步声响，张羽正自闭目养神，突然听到李氏叫他：“羽儿啊，我的羽儿！”

　　张羽猛地睁眼，见李氏扶在木栅上，急遽连滚带爬上前，道：“娘，你怎么……来了？”

　　说着，他蓦地看见荆钰站在李氏身后，神色凝重地看着他。

　　李氏见爱子满身屎尿，往日白皙的脸蛋上黄污不堪，泪水止不住的落下，呜呜咽咽，说不出话。

　　当荆钰听说张羽来找陆有德寻仇，一开始还替陆有德担忧，担忧他有性命之危。

　　厥后听说张羽不光没有杀陆有德，反而被陆有德关入了大牢，很是不解。

　　此时此地，看着张羽身陷囹圄，荆钰的眼神越发庞大，心中涌出无数疑问，只觉眼前这个神秘的年轻人，变得越发神秘。

　　李氏从来没见过这种局面，惊慌无措，又不敢随意讲话，身后不远处站着狱卒，生怕说错一句冒犯官爷。

　　李氏好不容易止住哭，断断续续问道：“羽儿饿没饿到？半夜睡觉冷不冷？官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出狱？……”

　　张羽见李氏双眼红肿，听着她发自肺腑地嘘寒问暖，心下一阵酸楚，却也庆幸是自己关在牢房，若换作是娘，那自己只会越发惆怅。

　　李氏问一句，张羽就答一句。

　　虽然张羽嘴上答说没有，但是眼前四面透风的牢房，儿子全身上下的枷锁屎尿，一切的一切，不用言语，已能说明所有。

　　李氏见不得爱子如此受苦，转身给荆钰砰砰磕头，不住地恳求他脱手相助。

　　荆钰急遽劝止，让她冷静。

　　其实，荆钰已私下找过县令，得知张羽的罪行已上报州府，现已没有通融的余地，他能做的只是上下打点，让张羽在牢里不至太过受苦。

　　况且话说回来，张羽冒犯的是陆有德，陆有德在府衙公干，营私舞弊，又哪会对张羽留情。

　　想到这里，荆钰不禁摇头叹息。

　　李氏见了，哭的愈甚，竟而晕了已往。

　　荆钰急遽输了些真气到李氏体内。

　　李氏悠悠转醒，对张羽道：“羽儿，娘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救你出去！羽儿不怕，知道么？”

　　张羽颔首，道：“娘，放心，我能出去，你不用拼命。你死了，我会更伤心。”

　　狱卒再三敦促，李氏只得留下布兜，依依不舍离开牢房。

　　张羽打开那布兜一看，见里面里是娘做的干粮和蒸的腊肉，微微一笑。

　　正准备吃，突然从旁伸出一只大手，抓了干粮和腊肉就塞在嘴里。

　　张羽见是怪老头，见他狼吞虎咽，显是很久没吃到可口的饭菜，便道：“好吃吧，我娘做的饭，最好吃。”

　　那老头囫囵吞枣一般将一布兜粮食吃个精光，吃完吧嗒嘴巴道：“今天不吃饱，半夜很辛苦。”

　　又看了看张羽，问道：“适才那牛鼻子老道是荆钰？他怎么会认识你？”

　　张羽道：“他要收我作徒弟，我没允许。”

　　“胡吹大气，归元子是何等身份职位，真武派二号人物，会收你为徒？你还说你不允许？你咋不上天？”老头不信。

　　张羽听他无论如何就是不相信自己，不想分说，爽性缄默沉静不言。

　　怪老头吃了顿饱餐，心情甚佳，谈性正浓，又问道：“那你说说，他为什么要收你为徒啊？”

　　张羽道：“说了你也不信，不说了。”

　　怪老头道：“那怎么行？爷爷我现在想说，你就必须说，这世上，还没有谁敢不听爷爷的招呼！”

　　张羽道：“那为什么你不让他们放你出去？”

　　“爷爷我乐意坐牢，不行吗？别东拉西扯，快说，堂堂归元子，为何要收你这木头疙瘩做徒弟？”

　　“因为我把他打伤了。”张羽淡淡隧道。

　　“荒唐，认真荒唐！就凭你这小子？打伤归元子？爷爷我信你个鬼！”

　　张羽道：“是了，不是我打伤他，是他打了我一掌，然后受伤了。”

　　怪老头听了，越听越不靠谱，忍不住哈哈大笑，在地上打滚，又是捧腹，又是捶胸，活像个小孩。

　　张羽道：“你又不信我。”

　　怪老头笑了半天，倚在墙根，看着张羽道：“你这么有趣的卧底，爷爷照旧头一遭见！行了，爷爷就饶你一命，让你在这牢里陪我解解闷，也是不错。”

　　张羽似乎一点都不信怪老头会杀他，或许可以说，张羽对于死没有看法。

　　死从来不会让他恐惧，如果非要说有，那么他怕的只是爹死娘死，至于自己死，无所谓。

　　临近黄昏，怪老头突然神秘兮兮地对张羽道：“半夜爷爷要是有什么差池劲，你可千万不要管，知道了吗？”

　　张羽颔首应“是”，只见责老头起身，在牢房里对空击拳，虎虎生风，那拳越击越快。

　　到厥后，拳上隐隐冒出道道蓝光，随之一股寒意四散开去。

　　张羽看着好奇，问道：“爷爷，你打拳，怎么会冒蓝光？”

　　怪老头不答，就这么一直对空出拳，打了整整两个时辰，从黄昏申时初直打到快要戌时。

　　怪老头打了好一阵，额头徐徐冒汗，道：“希望今晚睡个好觉。”

　　说罢面冲墙里，呼呼睡去。

　　过了子时，张羽睡梦中听到消息，抬眼一看，只见那怪老头满身发抖，周身冒着幽幽蓝光，牢房本就通风，此时更觉严寒。

　　张羽睡意全无，好奇地盯着怪老头，过了一会儿，只见蓝光越来越盛，照的满室通明，那怪老头也抖得越发剧烈。

　　再过一阵，怪老头犹如求饶一般，连连呼叫：“好冷好冷好冷……救我救我救我……”

　　张羽一惊，急遽上前。

　　只见责老头睁着双眼，无助地看着他，嘴唇翕动，“救我救我……”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看着气若游丝，片刻就要气绝。

　　张羽哪敢延误，但长枷手铐让他无法行动自如，十分碍事。

　　无奈下他只得用力一挣，长枷裂开两半，手铐断成两截，他见老头脸上的血色越来越少，心下更急。

　　他不会像荆钰一般输送真气，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躺倒，从身后紧紧抱住老头。

　　那老头突觉身后火团一般贴近自己，马上一股排山倒海的暖流涌入周身百骸，寒意逐渐褪去，渐觉无比舒泰。

　　老头的意识其实早就清醒，只是每次犯病之时，身体冻僵，唯有眼珠可动，其他部位冷战哆嗦，牙关紧磨。

　　但是脑中意识，始终是清醒的。

　　张羽紧紧拥着怪老头，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怪老头身上的蓝光逐渐隐去，体温徐徐恢复正常。

　　张羽怕怪老头再度犯病，始终抱着不放，直到天亮。

　　第二日，张羽醒来，见责老头睡得正熟，慢慢起身，胡乱把手铐捏在一起，然后把长枷套在头上，徒手将铁钉嵌入。

　　如果不细看，看不出长枷手铐有过损坏。

　　怪老头也醒了，起身靠在墙边，此时的他面色红润，眼中精光闪闪。

　　怪老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张羽，道：“小贼，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师承何派？怙恃何人？”

　　张羽道：“我是孤儿，没有师父。”

　　怪老头道：“前日来的，不是你娘？”

　　张羽道：“我生在山里，是爹和娘把我领回家的。”

　　怪老头道：“那你内功是何人教授？”

　　张羽茫然道：“内功？什么是内功？”

　　怪老头狠狠地盯着他，似乎想从他心情里挖掘出欺骗、隐瞒和虚伪，道：“昨晚你用内力为我压制寒魔，不是我高看你，就凭你这内功修为，即是那归元子，亦不如你。”

　　说到这里，想起张羽昨日说荆钰求他拜师的话，心下倒有三分信了。

　　张羽道：“爷爷你说的，我不懂。”

　　怪老头突然厉声喝道：“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前来，来这卧底到底有何目的？”

　　张羽茫然不解，道：“爷爷，你怎样才可信我。”

　　怪老头审察他一眼，道：“若是你敢用头接我一掌，我就信你。”

　　张羽道：“这有何难，你打我即是。”

　　怪老头噌地起身，举起右手，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不许忏悔！”

　　张羽抬头看他，道：“不悔。”

　　怪老头暗运内力，十乐成力凝聚于掌心，准备一掌将张羽击毙。

　　张羽突觉异样，心中一凛，道：“爷爷，你想杀我？”

　　怪老头道：“说得没错！”

　　话音未落，一掌挟风带电凌厉下击，正中张羽脑门。

　　怪老头手还停在张羽脑门上，道：“小贼，别怪爷爷心狠手辣，实在是你内力太强，留之后患无穷。”

　　怪老头抬起手来，却猛地见到张羽对他眨眼睛，呼吸正常，七窍也没有流血，就恰似那一掌全然白费。

　　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

　　怪老头倒退两步，右手微微发抖，心内涌起一股绝望的感受。

　　那是一种逾越一切的绝望，是他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绝望。

　　张羽见责老头脸上惊疑不定，原本红润的肤色复又苍白，问道：“爷爷，你还好吗？”

　　怪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微微摇头，喃喃自语道：“而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