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红霞映日
抱着我的人扶住我的双肩。他低下头,用力亲吻我被泪濡湿的面颊。
我心中悲痛难忍,泪水倾闸而出。
我想起了其时的绝望和无奈,和那之后一年多漫长而艰辛的期待。虽然最后我回来了,但那又是何等的侥幸!我差一点就失去了再见到他的可能。而如今我侥幸回到了他的身边,但是,我又永远失去了再次见到时空那头我亲爱的怙恃兄长的时机。人有离合悲欢,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我的泪,如雨纷纷。
雍正爷没有再说话。他用行动告诉我他心里想说的话。
“海浪轻轻地吻着岩石,像朦胧欲睡似的。”
在陷入混沌的时刻,我脑中灵光闪现。我记起了那个让陈雪梅读起来摇摇欲坠的句子,它确实真实存在过,它是来自于鲁彦先生的《听潮》,而不是伟大的高尔基的《海燕》!
我的全身在那一瞬间,被一种极为安适和愉快的感受充斥。暖洋洋的,似乎我在海浪中漂浮,却永远不会沉到水底。我象是一尾鱼,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摆动,有无限轻盈,无限活力。
海风清冷,带来一阵花香四溢,沁人心脾。我轻轻地笑了出来。
某人轻吻我的鬓发,喑哑着声音,
“福晋在笑什么?”
我喃喃叹息,“海浪轻轻地吻着岩石,像朦胧欲睡似的。在平静而深黯的海面上,月光辟开了一款狭长的明亮的云汀,闪闪地哆嗦着,银鳞一般。”
有人不满地发声,“福晋这般遣词造句,未免也太看低了雍亲王。他是没进午膳照旧怎么的?”
我听了想笑,但我忍住了。因为这人突然剧烈的行动,制止了我进一步的话语。
很久之后,雍正爷拥着我。他把玩着我的发辫,话意中携着一丝揶揄。
“福晋现在可有甚么新的词句,背诵给本王听?”
我觉得疲倦,翻了一个身,背对此人。
真是个麻烦的人呀。但是,我又不能不答这位王爷大人的问话。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好了好了”,背后的人握住我的肩摇了摇,制止我继续乱说八道下去。他将我的身子抱转已往,让我面对着他。我张眼朝他瞧瞧,某位爷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我想,或许我该再努力一下?跟他解释应医生曾对我有过救命之恩,他不应说话不客气的。
于是我徐徐开了口,“那位应医生,”
我的话快速被某人截住,“朕知道了。福晋若是想保住此人的小命,以后不必再提起此事。”
我猛一惊。
“朕知道此人也是医生,他定是无意中救了福晋。今后,他垂涎福晋美色,便来纠缠于你。不外他又不如福晋能干,于是便嫉妒你。”
雍正爷面沉如水地宣布。
我哭笑不得,只好胡乱颔首同意。看来,我只得任这位王爷大人如此胡扯了。我怕我若辩解,这人恐怕真的会对人家有什么倒霉。虽然我知道,纵然犷悍如抱着我的这位爷,恐怕也难以伤及三百年之后那位无辜的应医生。但是,所谓裁β一万就怕万一,我照旧乖乖地闭上嘴,不再提起那位救了我、“纠缠”我,又“嫉妒”我的应医生了吧。只是我不明白,年轻有为的小应医生到底是嫉妒我比他年轻呢,照旧嫉妒年长三岁的我升副高竟然比他还要晚?
雍正爷,您可知道您在说什么瞎话?我看着面前的人那副凝然端肃的样子,有些忍不住我的笑意。
面前人却似乎真的生气了。他冷冷地哼道,“福晋是因为想到了那人才面露微笑的么?”
我被他的话一语惊醒。怎么,这位王爷大人要对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么?
我急遽辩解,“没有没有,完全没有。本福晋受宠若惊,所以才压不住笑的。王爷大人,您其实基础不用在意那位小应医生的。我与他之间什么关联都没有。”
他听了此话,一脸接着。没有任何反馈,或者想要有反馈的体现。
我只好接着加到,“王爷,您一定要相信,一个年近三十而从未有人想要娶走的女人,她简直没什么被人抢走的风险。您的眼光,我瞧着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儿问题的。”
过了好一会儿,雍正爷终于又开了金口。
“可是此人差异。他趁着职务之便,以公谋私。他是,他是因着看过了福晋的身子,所以才会漫不经心,故而狂蜂乱蝶,滋扰福晋!”
雍正爷吐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的头再一次真正痛了起来。
我还未辩解,抱着我的人接着又咚咚说了下去,
“不,此人向来就垂涎福晋美色,但平素他忌惮福晋的能力,觉得他作为男子都比不上福晋,所以他一直自惭形秽,只敢背后觊觎中伤,行那小人行径,实在是猥琐至极!福晋受伤之际,不慎让他见着了福晋娇美柔弱的时刻,因此上,此人便趁起了匹夫之勇,一派狼子野心,前来纠缠福晋,”
我深吸了一口气,原谅我,我实在是按捺不住了,于是我不得不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将手轻轻堵住了这位万岁爷大人的嘴。
我看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说,
“雍亲王,等未来有一天宝亲王位登大宝,为妻便与您泛舟五湖,做一对江湖上的神仙眷侣。若我们二人流浪到了江南,偶然间盘缠被贼偷去了,您还可以开馆说书,为妻就在一旁为您伴唱。您的书说得是如此精彩,为妻的歌声尽管难听,但照旧相信我们会赚得盆满钵满,走遍天下都不怕!”
某人淡然答道,“福晋觉得,有什么样的毛贼能偷得走本王的荷包?”
这个问题倒把我问住了。不外,能转移走他的注意力就好。我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双眸,一时无语。我的心中,充盈着满满的柔情。
我轻声说道,
“您实在不用为任何人感应嫉妒或者不安。阿诺愿意为您而死,他人在不在意,与她有何关?在阿诺的眼中,其他人都一律不分男女。您忘了吗?”
雍正爷的眼中,瞬间闪起了一片亮光。他握紧我的胳膊,是那么火热滚烫的感受。
我朝他微笑,柔声说道,
“陈诺也是这么想的。”
我话音未落,被人紧紧地箍住。他低下头,深深吻在我的唇上。
有一阵子,我们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心中照旧难耐,忐忑地问出一个纠缠于心许久的问题。
“胤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不行以问问你。阿诺的,阿诺的往生一事,你其时是如何部署的?”
他的身子一震。
我立即抬头,“您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他低下头,又轻轻啄了一下我的唇。他突然威严说到,“朕不许你这样乱说八道。”
我闻言一动,他按住了我的肩膀,“阿诺的往生一事,朕今生不会部署。”
见我惊奇,他接着说,“那日阿诺毫无气息之后,朕心中悲痛难当,一直抱着她。朕抱着她,慢慢回到了乾清宫。就连贵妃来劝,朕也不愿意撒手。”
我惆怅地抱紧了他。
“阿诺的身体微温,面容如往常一模一样,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朕吻她的脸,她的唇,求她醒来,她一直甜睡不醒。太医下了论断,阿诺已经去了,但朕不信。”
我突然有些不忍卒听。眼泪又一次从我的眼中滑落。
雍正爷低下头,啜去我脸颊的泪珠。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些急切,
“是朕欠好,让福晋惆怅了。朕照旧快些叙述完毕。是夜,朕精神疲乏,不小心眠着了一刻。等朕醒来,却惊觉阿诺已经不见了。朕怀中尚有阿诺的衣裳,带着她的香味。”
我一下子半坐起,惊讶地转头望着他。
他的眸中,闪现深沉的爱与笑意。他伸手拉我。他带着那样感动的声音,温柔地低喃,
“是的,那一夜,朕从大悲到大喜,险些有些难以蒙受。朕知道,阿诺只是回她来的地方去了。她会顾念着朕对她的一片心,一定会回来寻朕的。即便她因为朕之前粗鲁地伤害了她,不愿意再回朕的身边,如若她能在她来的地方过得安乐,朕心甚慰。第二日,朕便启程去大觉寺上香许愿。”
一阵突如其来的欢欣与感动,如烟花般,盛放在我的眼前。
我抓起他的手,放到唇边轻吻。
雍正爷轻轻续道,“未免他人闲话,朕确实替阿诺设了一个衣冠冢。但朕却不愿立碑,或者为她赐下封号。贵妃还曾一度责怪朕,说朕那样做颇为心狠。”
我破涕为笑。
“只要您心中记得,有没有名号又有什么关系。”
他将我的手用力一拉,厉色说到,
“福晋慎言!朕说了,不许你再这样乱说八道!”
我见他慎重,一脸不依不饶的样子。捱了片刻,他照旧威严地看着我,好象不计划让我混已往。我只好屈腿,膝跪于床上朝他行了一礼,
“臣妾遵旨。”
他的气势稍减。他又拉着我躺下,轻柔地抚摸我。
我静静地回忆我们适才的对话。一时惆怅,一时欢喜。突然,我意识到什么,抬头问这位爷,
“您刚刚说,阿诺的往生一事,您今生不会部署。这一句又是什么意思?”
我突然想再坐起来。他按住了我,不许我挣扎。
我生气了,高声喝道,“只许州官纵火,不许黎民点灯!”
我恨恨地说,“我说什么,您都说乱说八道。您自己偏偏又这么乱说,”
我突然哽住了呼吸,心中无比的惆怅。因为他的话。阿诺的往生一事,这位爷他今生不会部署。
我抽噎着,险些说不出。
“您就知道欺负我。”
雍正爷轻柔地拥住我,温柔地说,“朕很懒,不愿意自己去走那条艰难的路。未来有一天,还求福晋多担待。让福晋独自辛苦,朕去偷懒,就当是福晋体恤朕,让着朕,好欠好?”
“欠好!”
我再一次大哭起来。
雍正爷默然了一会儿。他用手掌,鸠拙地来揩我的泪。
他喃喃说到,“到了那个时节,朕就去福晋来的地方等你。但是,朕要你留在此地,好好养大我们的孩儿。然后等你来找朕的时候,你要记得认出朕,莫要让那个胡乱夸赞你的小子骗了你去,可好?”
我泪流满面。无法成声。
“到了那个时候,福晋带着朕去见你那里的阿玛额娘和兄长,好欠好?朕依然会隔月便去大觉寺上香许愿,祈愿雍亲王与福晋能有此缘。”
我流着泪颔首。很久之后,我哽咽着说,
“陈诺也要去给菩萨还愿。感恩他愿意把我,化作了这一棵开花的树。感恩来看花的人,是如此的深情厚意。陈诺何其有幸。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雍正爷再次收紧双臂,将我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在自己心爱的人怀中醒来,心中有几多欢喜和谢谢!清晨的阳光从窗纸透入,将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光,仿若西方神话中的神祗。是的,雍正爷的长相也许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俊美,但是却十分地合我的心意。现在我眼中的他是那么可爱,让我满心的欢喜。
我伸脱手,轻柔地放在他的脸颊旁边,凝视着眼前的人。他还在梦乡甜睡。一夜已往,他的脸上冒出青色的胡渣,摸上去微微有点扎手。他均匀地呼吸着,神情没有白昼那样威严,带上了几分天真与平和的样子,宁静时不太一样。
我凝视着我的爱人微笑,心中一片宁静喜悦。
也曾惟愿枝头老,不向东君乞微怜。
若得东君似此君,佛前但求三世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