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外稀奇的是,楚定澜这后半夜倒是睡自得外牢固。
这一牢固,便牢固到太阳晒屁股。
他睡梦的迷迷糊糊中感受头皮有些疼,似乎有人在拽他的发。
警醒的第六感登时一凛,他快若闪电地伸手,一把狠狠抓住那歹徒,歹徒惊呼一声,尔后张皇地收回一只行恶的手。
楚定澜倏地睁眼,眸中冷芒一闪而过,在看清同他大眼瞪小眼的人是谁时才缓了缓。
他看着陆明骄手里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发,缄默沉静,冷冷地看她。
就地被抓包的陆明骄咧着嘴一笑,尔后放下了揪他头发的手。
……
洗漱完毕,陆明骄磨磨唧唧地照旧不愿走。她手里攥着几根昨日揣在怀里的野鸡毛,非闹着说要给楚定澜扎头发。
楚定澜大致穿好衣裳,满脸不耐烦地由她弄了起来。
这才叫若云看到了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幕。
若云贴着地,被雷地外焦里嫩尔后默默地离开了,走时怀里的红薯掉了下来,她神情模糊地忘了捡。
楚定澜自行束好了头发,尔后盯着陆明骄规行矩步地吃完饭走去整顿雄师了。
若云躲在不远处等了半天,才蹑手蹑脚地进了帐篷。
甫一看见陆明骄,就禁不住委屈上涌,抱着她的腿哭了一场。边哭不忘说着自己如何畏惧,好半天才停止抽噎。
时间过得极快。陆明骄在帐子里玩了会,楚定澜就回来了。
照例用饭,这回上饭菜的却是抖抖索索的若云。
楚定澜一个眼神都未曾分与她,只是淡淡一嗤。若云的恐惧再上一层楼,差点就顶破了天。
再没有先前拔钗刺敌的勇气,她出去时跑得比兔子还快。
而用了饭后,修整好的雄师就正式启程了。
考虑到陆明骄身子不行,楚定澜早早部署了舒坦的马车。自己也一并坐了进去。骑着马的何霸天嘴巴看着自家将军张合半晌,最终照旧闭成一个锯葫芦。
大队人马摇摇荡荡,楚定澜坐在里头靠着马车闭了眼睛,蓄养精神。
陆明骄惦念着昨天的狩猎游玩,实则有些不大想走。
她趴在马车窗子上掀开一角百无聊赖地望着行路,忽的惊讶睁大了眼,嘴巴也扩成一个圆:一道青色人影似乎在树后闪了一闪,她仔细细看去,却又没有了。
百思不得其解,楚定澜又睡着,她不想打扰他,于是自顾自地倒在马车软垫上噘嘴玩着手指,不久后也睡着了。
平稳细小难察的呼吸声在闭目养神的男人耳边响起后,他慢慢睁了眼。
周遭的响动没有瞒过他的耳朵,现下看概略无甚意外。
薄唇淡撇,楚定澜弯出一个肆意的冷笑。
老匹夫上进了,这会子居然没有埋伏人害他。
上回平襄王来的一趟,自然什么都得不到。楚定澜他何等的小心眼,断不行能让他打半点秋风。
老工具是歹毒的,这样大好的时机怎可能放弃。
是以楚定澜早早寻了个同吴自闯身形差不多的死囚,暗地里杀了将尸体运进京城。
只是那把刀他未曾供上去,那刀淬炼之精难得一见,他要留着自己练练手。
又谎称自己受伤,需要修养一段时日。便借着这个日子,将陆明骄送回金陵。而他则预备顺势住上一住,好恬不知耻地承一乘膏泽。
左右的,金陵是陆家天下,谅那些眼馋的手也难以伸那么长。
楚定澜不怕那些明里暗里同他做对的,不外,铲除根茎也要时间。是以临时先让他们长一长,往后刀砍下去也利索些。
行路幽幽,车马晃悠。
途至燕云府时二十万戎马折了一折,分成两半。十五万回了京城大营,剩下不到五万随着他一道去了金陵。
这一趟路走的不快,用了五天。盖因楚定澜并不急,正好借着这一趟,他日日盯着陆明骄一顿三次喝下药物,她脑中毒素少了不少,连带着筋脉也有些徐徐回复的趋势。
老医师被他抓来诊断频频,到了金陵的时候已是摸着山羊胡诊断出了九岁十岁的智力。
“只是”,他搭着的眼皮艰辛抬了抬“这影象回不回来老朽可不知晓。”
楚定澜听罢不语,招手让他下去了。
现在的金陵城,是另一番景象。
壮阔低调的国公府里,是一派完全差异的庞大气氛。
镇国公府如今的当家公爷陆却群,今年年逾七十。
生了三字一女。划分是嫡出的一子一女,和剩下两个庶子。
国公爷本就是个高峻英俊的,而医生人何卿尘更是当年负有盛名的美人。是以生下的一子一女,都容貌精彩,且颇具有才情。
惊艳才绝的准小公爷十五岁离家游历大千世界。二十岁那年带回一个边疆的绝色牧羊女,同家里大闹一通,非要取为正妻。
即是如今的长房月夫人,陆明骄的母亲。
此事其时闹得颇大,镇国公一度怒意横生欲要将嫡子逐出家门,却到底忍了下来。
过了风头后,这事也算得一美谈。
陆小侯爷陆鹤庭是几多贵女的梦中情人,却宁愿放下一切娶一个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的猥贱平民,结婚后更是恩爱无比,不纳一个侧室通房。
人们讥笑,却又艳羡。
一生一世一双人,高门大户的人求不来。
徐徐地,也都有些钦佩他。
可惜……偏偏天不遂人愿。陆小侯爷临时受命奔赴沙场。
实则,他是可以不去的。可为了妻子,更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他要挣一个前程。
一个大好的前程,让他能够不受制于国公府的前程。
即是这般,他领了三万兵去了西北大漠。
一路杀出一个鹤唳杀止的威名,眼见就要旗开告捷,却棋差一招被斩杀于沧澜江边。
尸体被蛮人套去,割了一颗头刺青:败将二字在脸上,挂在嘉峪关口。
残兵见此情景,不堪受辱,为誓死追随他们的小侯爷一齐剖腹自尽。
血水染红波涛汹涌的沧澜江,尸骨累累遍布江边土地。
惨绝人寰。
陆明骄即是在她父亲头七那天的亥时生下来的。
父之头七降世,生来带煞的一个现实恶鬼。
陆鹤庭的战死惨烈,黎民纷纷伤心痛哭,自行举花灯游街为他祈福,却没人知道看护他的遗腹子和遗孀。
风头过了,谁还记着呢?
该兴奋的,俱都兴奋起来了。
唯一的嫡子没了,即是剩下两个庶子的天下。
国公爷一把年纪了,无心再去生一个嫡子。况且他的夫人,早已与他反目成仇。
陆家,实则很是庞杂。
陆明骄的母亲没有娘家援助。昔日一个牧羊女苦苦支撑,祖母也一度伤心太过不愿见他们。
月夫人的日子过得很难。
她有着与中土地域的人完全差异的异域美貌,可她再纯良不外,生下孩子时不外也才十六岁,活脱脱照旧个女人。
中原高门大宅的阴狠,她哪里一下子就能应付过来。
公婆本就不待见她,两个庶弟媳更不安美意。
更没有什么忠仆辅佐,月夫人就这么日复一日地一身素白,磕磕绊绊地用米汤菜叶将孩子养到两岁半,面黄肌瘦。幸亏厥后国公夫人终于从心伤之中缓了过来,虽是依旧不喜媳妇,却到底舍不得儿子唯一的血脉,逐渐庇佑起母子俩来。
而那头的国公爷,虽不是个好父亲,也算不得好丈夫,但陆鹤庭认真是他最优秀的儿子。
剩余两个庶子,同他天差地别。
有陆鹤庭在前挣得一身美名,国公爷着实看不上其他人。
却不想他的小孙子陆明骄居然颇有其父风范,甚至容貌与聪慧上青胜于蓝。
虽然不喜他出生的极端不详,但这孩子端的是小我私家见人爱的娃娃。
无情的老公爷也照旧禁不住动了心。
是以他没有再定传人,而是也捎带着照看起了长房,尤其是陆明骄。
于是长房的日子才真正好了些,不外却依旧比不得陆鹤庭在世的毫厘。
月夫人却也心满意足了。
后头陆明骄得了各式教养,越发聪慧无匹,直叫国公爷一把钦定了她作未来公爷,掌管陆家。
陆明骄是女子的秘密,无人知晓。
一向淡然无争的月夫人的胆大包天,也无人知晓。
现在的陆家宅子里,不再死寂,却是繁乱了。
国公爷坐在书房里头,从前高峻的身形有些佝偻了。
初阳透过纸窗散出淡淡白光,他手里头握着沉香木的佛珠,不停地数着,可手上序次却有些紊乱。
书案前恭顺重敬地站着一个小厮妆扮的男子,他低眉顺目,稳稳当当地转述所见:
“禀国公爷,止行少爷已被平昭世子带到了金陵城口。您昨日才从漠南回来,何须强撑着身子不适去见他?该见的,自然就见了。”
老公爷只是闭着眼转动佛珠,良久沉沉呼出一口气,依旧精明的眼淡淡看着眼前随从,古井无波:
“止行受了伤。”上回见他,是一年多前了。
陆却群不会道出真正的原因。
他实则很是想念这个孙子,可这孙子同他偏偏不亲厚,即便他如何想法子讨他喜欢,他也不爱见他这个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