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筷子委委屈屈地伸进了最近的的一碟子卤水煮青菜里,夹了一片小小的菜叶子,尔后不甘不愿地收回了手。
可不知道是太过畏惧照旧手上倒霉索,菜叶子停在半空中就从筷子头上掉了下来。溅起的菜汤险些就蹦到了他脸上。
楚定澜在一旁眉头紧锁地盯着,见她掉泪,本心软了软,可她又如此作为,耐性禁不住到了极点。手上握成拳,他一把擒住陆明骄的手,用了力:
“你可是故意要同我做对?!”
陆明骄心底的不兴奋被他这句句责骂一刺再刺,终于忍不住了。
她呜咽地哭了出来,先是小声,尔后再是高声地抽噎,被严严实实抓住的右手扯动着,要脱离楚定澜的桎梏。
右肩的伤口连带着一起扯动了,她又疼又气又伤心,这样的委屈,她活了五余年也未曾受过。
心中已经徐徐地悲戚不已。
娘不在就算了,那矮芽菜若云自她醒来也一直不在。
偏偏身边是个黑着脸的坏人。他承袭着陆家坚韧不拔处变不惊的家训,这两天一直强忍着心中的畏惧和不兴奋,已经竭尽全力没有发作了。
可这人,一直种种欺负他。如今连饭都不允许吃。
还总要杀她头!
波涛汹涌的惆怅全部涌上了脸,又哭嚎着拍打他:
“娘!娘!我要见娘!你走开!你走开!!”扯动间肩头上见了红色的血。
拳头如雨点在他身上落下,楚定澜忍着她的闹腾,已经到了临界点。正准备真的给她一个教训,却不妨看见陆明骄哆嗦频率地有些奇快的右肩,和她微微发抖的手臂。
他是习武之人,筋骨上的差池劲自然是知道一二的。
楚定澜心底一沉,左臂牢牢圈住她身体,右手扣住她的右手腕,摸上了筋脉探查。
果真。他身上的燥火沉了下去,变作冷凝的面色。
陆明骄的筋脉,若只是简陋检察不觉得有什么。可当用了深厚内里去仔细探知时,难免发现了差池劲。
她筋脉中的血,温度奇高,且流通地极不顺畅。楚定澜敛下眸子,审察着哭的没了力气的女子。
陆明骄是想挣脱他跑走的。可是身上越来越没力气,连头也晕晕沉沉地疼了起来。只能任由他抓住。
楚定澜揽着她,先前医师说的,他只是随意听听,并没有真的何等留心。可现下自己仔细看了,却发现陆明骄的状况着实不轻,甚至可以说得上严重。
看样子,她抓握筷子不顺并不是故意的。胳膊中间的一道紫色筋脉高高地鼓了起来,非一般地灼烫。
纵然陆明骄不动,两只手也一直没有停止过小幅度的哆嗦。
只是之前有宽大衣裳挡着,加上他也不在意,所以没有觉察这一情况。
……竟是错怪她了。楚定澜理清楚了因果关系,这时难免有些默然。
他初时,没让医师开药治理她体内毒素。究竟人醒了,剩下的不在他管的规模内。
如今想来下毒之人相当阴狠,毒傻了脑子也不忘伤她筋骨。
陆明骄这两天又这样连续地闹腾,时不时就大哭一顿,更伤心脉,所以越发疲惫无力。
可又是谁这样对她……?
楚定澜难免陷入一个困惑里。
说来说去,陆明骄一贯和权贵们无甚交集。被掳上山后应当也只是被关押着,吴自闯那逆贼应是还未曾来得及行动,便被他斩杀了。
于是陆明骄也趁乱下山,理应能解围,却偏偏倒在了一片泥泞的后院……衣衫不整。
他揽住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怎么想,都应当只能是山寨里的贼人做的。
那夜杂乱,剩下不成气候的余孽都跑了,却再也查不出什么工具。
……
也罢,如今她处地宁静。
追查歹徒,来日方长。
正午的耀阳徐徐淡了,日头不再狠毒。楚定澜大步出了帐子,唤来小厮等着伺候陆明骄,尔后去了医正那处。
陆明骄睡在床里,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
她混沌的脑子里一片灰玄色的烟雾弥漫,里头隐隐约约地冒出无数急速行走的人影。
那些影子或高峻或纤细,可是都是玄色的。
似乎……只是一个个单薄虚幻的剪影。
而这些剪影,一个个贯串过她的身体,尔后再也不见。
陆明骄身着单薄里衣,就这样迷茫无措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景物如同走马灯一样闪过。
右肩的伤口疼痛难忍,脑部里沉沉顿顿。
所在天地如此浩荡,可竟没有一处能是她的容身之所。
不知哪里来的半人高野草,随风庞杂沙沙作响。
不远处的黄沙漫天里,一道高峻精壮的人影突然泛起。
右手巨剑,左手长枪。胯下高头骏马嘶鸣呦呦。
噔。噔。噔。一人一马,有条不紊地向她疾驰而去。
陆明骄却转动不得,“噗——!”武器砍进血肉之声传来,她忽的睁大了眼睛。往下看去,腹部赫然插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长枪。
腹部鲜血淋漓,披散的发是乌墨在霞光万道的天际划出一道弧线,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漫天血花。
还未来得及吐字,心口剧痛。
那把雕龙刻虎的精长宝剑,如有神助,势不行挡地插入她心窝,鼎力大举一个搅动。
不知何时穿了一身飒爽铠甲墨发披散的女子,于剧痛中徐徐倒下。
最后一刻,眼睛里望的,是西北辽阔的天际。
另有……那矫健身影,和一枪一剑。
身下的血肆意流淌,浸润了各处黄草的根茎。
大漠孤烟直上,沙砾颗颗袭来,掩盖掉她身边一具又一具残骸。
时间恰似一下子就已往了很久。
有骑着骆驼的关西黎民路经赫察卡大漠的领土,遥遥已往看了眼,似是有小我私家。
待得走到近处了,才发现,竟是个死人。
身上的盔甲都被风沙侵蚀地残缺了,四肢也露出白骨森森,可一张脸却依旧鲜妍着。
鲜妍地,死不瞑目。
靠近一看,似乎霎时能从那双眼睛里看见无边烈狱。
厉鬼呼号,恶鬼嗔笑。
老黎民吓的倒地,连连爬起来仓惶乘上骆驼远去了。
徒留那片荒草萋萋,泛着诡异的红光在风中摇曳。
遥遥看去,一片血海翻涌。
人死,魂灭。
留在这一片疆土里的,只一具不知算不算得上是人的躯壳。
……
若云饿了三天,终于被放了出来。在伙房里掉臂那些小兵白眼,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白水泡饭,她顾不得清理身上的脏污,撑着尚还虚软的身体跌跌撞撞地爬向了帅营。
守在门口的何霸天见这矮矮小小的女人家竟然成了这样可怜的模样,暗道将军认真是个纷歧般狠心的。
不爱女子即是这点好,半分怜香惜玉之情都没有。
又想到那陆四郎凄凄惨惨地被将军强得了,一时间更同情起这主仆二人来。
然而他到底是将军的手下,忠心耿耿立了誓的,不能忤逆。
即是这般,他悄摸摸踢开了帘子一角,好让若云趴在地上一看究竟。
何霸天踢完了摇摇头,无声叹口气,又心道实际也欠好比此难受。
将军如此好容貌,又权财俱盛,哪里会亏待了你家主子呢?
换作他若是陆四郎,傻也傻了,清白也没了,爽性就从了将军了。
这厢若云一腔恼恨,被磋磨了三天。虽然也只是单纯关着,却体会到了从前从没有过的饥饿交迫,于是觉得这已经是天大的处罚了。
她不禁想着这三天她不在,小姐又该如何被折辱?
若云狠狠抹一把黑漆漆的脸,怀里揣着一块偷拿下来的红薯,决心如果再见到那小我私家面兽心的畜生世子折辱小姐,就拿着这红薯同他拼命。
左右也要用红薯泥糊了他的脸,好叫他知道镇国公贵寓下都欠好欺负!
可这手里的红薯都拿上了,若云趴在地上却是一愣:
这,这行动轻缓给小姐擦脸洗手,天神似的俊美令郎,真是人面兽心楚定澜?
虽然照旧那张面皮……可她瞧着,怎么不像呢!
竟然由着小姐玩将他头上暗金的发冠拆了,一头阴森森的瀑布般顺畅的发落下来。将一张似魔似神的脸衬得无端邪魅妖孽几分,引人心惊。他虽然瞧着不大耐烦强行忍着似的,却照旧没有拿下小姐给他扎辫子的手。
这一头发是真的好,扎的两个大辫子俱都是顺滑无比地,即便在暗处也淡淡地黑亮,怕是连流云锦都要逊色三分。若云一时间被雷地忘了呼吸,半张脸和地上的泥巴亲密接触着,看着里面的一幕目瞪口呆。
怎地小姐……玩得还很兴奋似的。
这与她想象中的哭天喊地悲愤欲死完全不相同啊!
这呼吸急促之间,正由着身旁的傻子当布娃娃玩儿的楚定澜眼神登时一凛,直直射向若云所在处。
那地方的帘子有些松垮差池,是有人来过。
毫无章法可言的呼吸声,约摸是他下令放出来的蠢婢女。他并不担忧是贼人,门外何霸天守着,总得没有什么事能发生。想来也是那蠢材默许那婢女偷窥。
他冷嗤一声,抬手解开被扎成一团的头发。
这三天里,陆明骄昏睡两天。昨日才醒,醒来却无端地惊骇畏惧,一小我私家红着眼躲在他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