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产婆脊背挺的直直,面无心情地看着床上抱着婴儿痛哭的娘娘,只有一双困难卓绝的眼乍现丝丝惊人的精光,像是枯木逢春的生机。
女人哆嗦的额头抵在厉琉的小额头上,温热而虚弱的气息随着低泣声扑在她的脸上,痒痒的、燥燥的,让刚停止哭泣的婴儿厉琉不知感受到了什么,也许是母女感应,一双小手向空中乱抓着,红色的嘴唇张着,想要什么,想要表达着什么,抓到脸前飘散而下的一缕碎发,也不知是什么,就是死死地向下抓着。
头上的女人哭得更厉害了,也不知是抓得头皮痛,照旧心痛得更厉害,任由她拽着,滚烫的泪水流淌在厉琉的胸口上,黏糊糊的,湿腻腻的。
厉琉怀疑紧抱着她哭泣的女人恨不得让泪水淹没她,让整个锦被里浸透,难受的让她松开了把玩的黑发,哇地一声震醒了哭泣的女人。
未起的产婆不容置疑的响起,“娘娘,可以了,把孩子给我。”
这是在提醒她,一切总要有结束的时候,任何万事万物都市终结。
可这是她的女儿,她怎么舍得,她喜她,她爱她,恨不得把一切都搬到她的面前,让她享受世上最好的待遇,娇惯一点也没有关系,至少她愿意宠她。
她还这么小,就要蒙受这么多,泪滴再次极重砸在厉琉软嫩的脸上,厉琉哭得更高声了。
“你看,她长得何等可爱。又是何等的智慧,知道我流泪,她也在为与她娘的永久疏散哭泣,我恨不得让她在我身边被我宠坏一辈子,我也舍不得让她过一辈子没爹没娘的生活。可,为何你们都要如此狠心。”
柳贵妃戚怨的声音让产婆心头窜上一股哀恸,她猛地站了起来,两步走到柳贵妃跟前,轻易地从她怀里把厉琉抱走。
当斩就得斩。狠心的角色就由她来饰演。
失去孩子的那刻,柳贵妃双手僵硬地维持着适才抱厉琉的姿势,眼泪也僵在眼眶里。
撩过青纱帐的产婆骤然停住,微侧头,“娘娘,你我都知道,为了孩子我们不得不如此。”
说完,产婆头也不回地迈出经柳轩。
留下身后双手捧脸瞬间高声哀哭的柳贵妃,她的女儿。
惊得蝉儿叫唤,惊得太液池的鱼儿探出了脑袋,惊得花儿舒展了花瓣。
明亮的蜡光摇晃在柳贵妃虚脱无力的头顶,漆黑的夜为产婆和怀中的厉琉蒙上了一层黑纱,谁也没听到,谁也没看到。
就知道那夜经柳轩的哭声响天动地。
——
“陛下,陛下,,”
正陶醉在回忆中的厉琉被身旁喂食的小宫女叫回。
“何事?”
“李公公来了。”
李公公,当日登位大典站在她身后那个聪敏的阉人。
现在一身紫色圆领窄袖袍,手持拂,低着头弯着腰。
“陛下,六皇子,啊,不,宋青朔自昨夜已有整整一天未进食,整日喊着要见陛下。”
说完,有些提心吊胆地听着前方厉琉会不会因说错三个字,而大发雷霆。
自己这是在提醒陛下的皇位是谋反而得来的吗,就因几年来太过熟悉顺嘴说了出来。
果真老话说得不错,祸发齿牙。
六皇子,厉琉的脑海对此人很有印象。
她脸色异常平静,喂食葡萄的小宫女默默地退居到一旁,其他宫女自觉地退出皇上寝宫-凤祥殿。
厉琉冷盯着曾经贴身服侍圣上的老人,冷哼一声,“李公公,记着,是谁开恩留下你们的小命,下次再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那张舌头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
手持佛尘的李公公脸色铁青,双腿一软,直跪地上,颤索的头抵着酷寒的地面,“奴才定不会忘记陛下的大恩大德,一定会铭记在心,时刻提醒着自己,陛下才是这个国家的真正天子。”
“朕从来也不用一心二主的奴才。”
“陛下给了奴才的命,奴才定会以命相报,希望陛下相信奴才。”
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有时候并纷歧样。
厉琉也懒懒分辨,至少有个口头上的保证。
这具身体一直卧着倒是更不舒服了。
“去给朕找把椅子来,朕要看看这宋青朔想干什么。”
“诺。”
李公公如负释重地站了起来,静静地离开关上门。
小宫女端着新一盘满是新鲜的葡萄走上前来,“陛下,李公公是曾经圣上最忠实的奴才,何不培养一个我们自己的人?”
厉琉从床上坐了起来,明黄色的斜襟锦衣被卧得有些松垮,露出里面的褠衣,再里面就是胸脯以上一片白皙的皮肤,腰上随意用黄线系住的红玉现在贴在厉琉白色的裤腿上。
“小青,我自有我的审察。”
这是显她多嘴了。
“那陛下还吃不吃葡萄?”
听到这话,厉琉扭头笑着看旁边红颊有点鼓包包的小青,“不吃了,酿成胖子可怎么办?”
打趣的话,涨红了小青的脸,这敢情是又显她胖了。
“好,变胖是吧,那陛下一辈子也别吃了。”
一点就着的脾气。
“我吃,小青喂我,我就吃。”
厉琉把脸凑近小青手上的果盘。
小青瞧着厉琉讨好的脸,不情不愿地从果盘上拿起一颗丰满欲滴的葡萄,使劲地往厉琉嘴里塞,白里透粉的小脸上一双嫌弃的眼神,像是在说,胖死你。
厉琉一颗一颗吃着,基础不在意小青嫌弃的眼神,只有被人服侍的满满幸福。
怪不得人间爱争皇位,原来权势能让人享受到最极致的无上感。
一声开门的吱哑声突入了这美好、和谐的画面,八个精壮的男子肩上扛着一个巨大的金丝鸟笼走进凤祥殿里的偏殿。
为首的李公公停住转身,指示着他们应该放在哪里,哪里,放的时候小心点,轻轻的,千万不能碰坏鸟笼里的工具之类的。
李公公手上的佛尘在他们眼前扬扬洒洒地乱晃,晃得他们眼睛疼。
天子的命令既是威严,又是小命。
不敢不从。
八个精壮男子放好,就在李公公没有陛下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的警告中退下。
此时殿里只有厉琉,小青,李公公,另有一个立在厉琉五米之内的黑衣男,眼束黑布,鼻梁高挺,薄唇紧铭,满身散发着极强的攻击力。
他的一对耳朵比任何一双明亮的眼睛更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