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薄命，这个原理，你不明白，今日，我教与你。”

　　他说着话，玩笑一般的语气，脸上还带着戏谑的笑容，可是手里却拿着冷光烁烁的长剑，指着端坐在殿堂主位的苍云念。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日要取她性命的，不是对头政敌，不是乱臣贼子，而是他——她一手辅佐上位的新帝。然而，也许是苍云念见惯了阴谋企图，生死离别，纵然她正面临死亡，脸上亦无一丝惧色。

　　再没有多余的话，他甚至也剥夺了苍云念留下遗言的权利。酷寒的剑一点一点地插入苍云念的心脏，鲜血随之喷涌，死亡的痛苦令苍云念失去理智，可就算是这样，她也未曾喊过一句疼，未曾掉过一滴泪。

　　都说人在临死之时，能够看到自己这一生所有过往。苍云念看到的却只有一幕：她于梨花树下起舞，他在八仙亭中抚琴。今后，眼不见明，耳不闻世。

　　半个月后。

　　“李兄，你可听说当朝丞相岑家出了件奇事。”“哦，此事我是略有耳闻的，听说这丞相千金前些日子陪同丞相夫人去寺里上香，回府途中遭遇劫匪，丞相千金为救母亲，只身挡刀，抬回府时，已是奄奄一息，医生郎中换了几个，治了快要八天，眼瞧着这位千金小姐就要香消玉殒，谁曾想到，这又过了一夜，相府小姐竟活了过来，连刀伤也消失个洁净。”“这事儿真是怪了，这相府小姐定是前世修了什么福德……”

　　京城相府。万念俱灰的苍云念不敢想象自己能够重见天日，她从不信鬼神之说，但现在，现在，她正借着另一个女子的身体，重新活在这个世上。

　　“小姐，该吃药了。”这几天相处下来，苍云念已经和这个叫槡雨的婢女十分熟悉。苍云念也从槡雨口中得知，此处乃是丞相岑濂的府邸。苍云念生前虽是谋臣，但也是家臣，所以纵然苍云念了解岑濂的一切，但与他却无过多接触，所以岑濂一人在苍云念脑海中，印象不深。

　　不外，苍云念照旧知道岑家千金岑衎的。岑濂膝下育有一儿一女，宗子岑悰，文武双全，精通音律，与京城中那些个纨绔子弟截然差异。小女岑衎，貌若惊鸿，善良仁德，可惜却是其中规中矩的内室小姐。不外，凭着这般美貌与职位，京城中有许多富家令郎或官宦之子去丞相府向岑衎提亲。

　　“槡雨，我想见见丞……我想见见我爹。”

　　“老爷还没回来，八成是还在宫里与皇上商议政事吧。”

　　“与皇上？”

　　“是啊，皇上才登位不到一月，肯定是有许多事要与老爷商量着处置惩罚的。”

　　苍云念这刚刚意识到，亲手了解了她性命的那位，已是九五至尊，是天下的主人。一想起他，苍云念也照旧不自觉地红了眼。她恨，也想报仇，可她更想劈面问问他，是什么理由，一定要非杀她不行。

　　“小姐，您怎么了，怎么眼眶这般红？”

　　“无事，也许是进了秋日吧，心情降低些。”苍云念不着痕迹地拭掉了眼角的泪，心口也在隐隐作痛，也唯有此人，能让苍云念生出几滴眼泪。

　　只是，苍云念也没想到，自己为何受到上天如此眷顾，竟又活了下来，尽管这副身子不是她的，可她仍然很谢谢，原她命不应绝。苍云念心中暗下决心，再回来，一定要让那人蒙受万民唾弃之辱，尝尽众叛亲离之苦，感受千刀万剐之痛。

　　“妹妹何苦因这落秋而自顾神伤。”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岑悰负手走了进来，果真是温润儒雅的少年。苍云念生前与岑悰有过一面之缘，不外转瞬即逝，今日再见，这岑悰确实不负京城第一令郎的名号。

　　“兄长，你不是去苄州督察巡视，怎么这样快就回京了？”

　　“为兄听闻你遇害，险些丧命，就加速了巡视进度，早早便向皇上请了诏，回来探望你。”

　　苍云念没想到，这兄妹二人情感深厚竟至如此，认真是一母同胞，血浓于水。这种被人惦念着的感受，确实很好，好到让苍云念心生动容。苍云念虽然知道，要想报仇，肯定得有铁石心肠，肯定得舍弃除恼恨以外的所有情感。只不外，太久了，她也曾有过的，那些无忧无虑，被所有人宠在手里的日子，只是离她，算是南柯一梦般的久远。

　　“衎儿，你可吓死为兄了，往后，可不能再如此莽撞了。”

　　“多谢兄长体贴，兄长回来的这样急，是否向母亲请过安了？”

　　“倒是还没，我才刚刚抵家，母亲还不知道我回来了。你倒是提醒我了，知道你无大碍，那我这就去向母亲请安。”

　　岑悰没有过多停留，朝着丞相夫人的院落去了。望着岑悰离去的背影，苍云念的笑容慢慢变淡，眼中尽是经历过腥风血雨之后的戾气。如今那人是君，若想复仇，肯定要好好筹谋，否则，错走一步，即是无尽深渊。但借着岑衎的身份，确实倒霉，一来岑衎究竟是相府千金，是养在深闺里的，有些事情，是不能抛头露面去做的，二来，万一报仇不成，她再死一次也就而已，还可能连累了丞相一家上下，这是她不愿看到的。苍云念思虑良久，突然开口：“槡雨，你可知晓有位叫做涂钦捷的皇子？”

　　“小姐说的这位，应该是良煊王殿下吧！”

　　“良煊王殿下？”

　　“对呀，就是小姐遇刺那日，皇上下旨，封了六皇子王位，还下了谕旨让良煊王殿下将府邸迁去菏州，不日便要动身启程了吧。”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吗？”为了那个位置，用尽一切手段，赶走一切可能的威胁。

　　“小姐，您说什么？”

　　“无事。”苍云念收敛了话语字句间的恨意，富朱紫家千金的的丫鬟，胆子也应是极小的。

　　“这汤药凉了，奴婢拿去热热。”槡雨年纪并不大，可是做事很细心，心思也更细腻；不外性子却很生动，又很善解人意。

　　苍云念微微扬了扬嘴角，原来，也不是所有婢子都这般刻板无趣，至少，槡雨很好，如若她能在报完仇后全身而退，一定要带上槡雨去寻访这世间美好，再为她觅得良人。可是，复仇并不如口舌之快，没那么容易，她也须得将生死置之度外。

　　槡雨很快热好了汤药，送了进来，还给苍云念拿来了一点蜜饯。黄昏时刻，岑濂终于出宫回了府里，苍云念也没有给他喘息的时机，就同槡雨一起去了书房寻他。

　　“父亲，衎儿见过父亲。”

　　“哦，是衎儿啊，你怎么不在房中好好休息，这个时辰来找我，是有何事？”岑濂对于岑衎是十分痛爱的，若说父爱如山，那岑濂便将心中所有的柔软都给了岑衎。

　　“父亲，女儿知道新皇登位，有许多事情需要父亲亲力亲为，女儿心疼父亲。不外，女儿却有一事想要问问父亲。”

　　“何事，你说即是。”

　　“父亲，衎儿想问，我的亲事父亲能否做主？”苍云念不遮不掩，直接了当。

　　“这自古以来，女儿家的亲事都是怙恃之命媒妁之言，你的亲事，为父自然是能替你做主的。”岑濂眉眼之间满是疲惫，想来宫里那位没少给他添难处。尤其现在照旧国丧时期，说话做事都得越发小心谨慎，一点闲言碎语都能掀起惊涛骇浪。

　　“但据女儿所知，新皇登位，为着内宫，官宦臣女须进宫选秀。”

　　“宫里确实有这个规则，不外那也都是圣上或是太后亲下了诏，才气兑现。衎儿，你问这个做什么？”岑濂喝着婢子端上来的热茶，这才堪堪松了口气。这丞相欠好当，新皇也欠好搪塞，另有德安宫里的太后，也是个坚强的性子。

　　“只怕父亲是不想知道其中缘由的。”苍云念自然是不能将复仇二字说出口的。

　　“衎儿的事儿为父都想知道，衎儿从小，即是为父的掌上明珠，只要是衎儿所想，为父都市满足你。”

　　“多谢父亲痛爱，衎儿只是想着，万一以后身不由己，要进宫去……”

　　“不会的，为父绝不会将你送进这虎狼窝里去，宫里人个个都是心机深厚，三毛七孔，现如今，又有皇上和太后，互不相容，连臣子都难且自保，你个养在深宅大院里的闺阁小姐更是难以自处。”岑濂对于朝堂之事也已看得十分明白，皇上刚刚登位正是需要立根立基，需要大臣拥护的时候，可是太后，却迟迟不愿将手中的兵权交出去，不仅如此，太后还随处针对新皇。这二人之间的恩怨，京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况且，你年纪尚小，婚嫁之事于你来说，还远着呢！”

　　岑濂说这话时，却有些急了，或许是太过痛爱岑衎这个小女儿，舍不得她嫁人，又怕未来婆家欺负她，否则，岑衎早就嫁出去了。

　　似是明白岑濂心中所想，苍云念开口说道：“父亲，我的年纪可不小了，我记得母亲十五岁就嫁给父亲了，我都十六了，哪里小。”说完，苍云念就一脸好事得逞的模样，蹦跶地走了。只听得身后的岑濂气急松弛地吵嚷着：“你个丫头，要气死为父！”岑濂看着岑衎这般天真生动的样子，便情不自禁地笑作声来，他知晓岑衎从小就很孤僻内向，养在府里十六年，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也怪他，从小就教导他们兄妹二人要克己守规，凡事都要做得无可挑剔，才将岑衎养成了少言寡语的性子。如今，一场病事之后，岑衎与从前有所差异，倒是让岑濂宽慰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