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我要休夫

　　林谦这话一说，辛夷已不知是该气照旧该笑，她对林谦道：“你要出钱赎我？”

　　她的手指在桌上漫不经心的敲着：“五年前，你家的退婚书送上门时，我可头一遭在京城如此着名。究竟，能让未婚夫绝食五天加上临出征都不回家也不愿娶的女人，那该差劲到什么田地呢，你好奇吗？”

　　原来在这等着他，林谦只觉得汗都要下来了：“没有，娘子有济世之德，品貌皆佳，是林谦配不上娘子。”

　　“别说这种空话了，你不必自谦不必致歉更不必给我钱。”辛夷道：“你是个情种，我却不是个包子。五年前你还在打仗不知道，我用了点蒙汗药，把我那婶母药了，塞进马车里，上了你林家门，当着你母亲和大嫂的面将她拖麻袋一样甩在地上，然后把退婚书撕了。”

　　林谦马上有种惊悚感，眼前的女子一身藕荷色衫子，素雅的紧，声音也轻柔平和，却竟有如此果决狠辣的一面。

　　“我那时就已将话对她们挑明，林二令郎无意结婚也不必迁就。古家主母，李代桃僵在前，造谣生事在后，但我与爹娘已然分了家出来，不会顶这个罪；而你林家虽是被摆了一道，但婚姻大事，连姓名八字被偷换都发现不了，难道不是主中馈的内妇失职？这退婚书，我不会认。”

　　“不外这个亲既是林家令郎不愿结在前，所以我会直接——休夫。”辛夷直视着林谦的眼睛，目光灼灼。

　　“你……”乍听到“休夫”两个字，林谦惊怒交集，一时语塞。

　　辛夷自顾自说下去：“不外，华国律法上言，丈夫要写休书，得退还妆奁再给对方一笔足够两年生活的用度。我又问过了，我们两家没有送过彩礼和妆奁，而生活用度，按京城的最低尺度来算，一月二两银。”

　　“我没那么多私库，恰好我外祖父年纪大了，没有心力打理药铺，想与外祖母出门云游去，他又只有我娘一个女儿并我一个外孙女，左右我独身一人行事方便，就把药铺交给我了。”

　　“我从京城跑到双奇镇，那铺子都快倒闭了。我花了半年才让它重新开张盈利，可北方小镇终究及不上京城富贵，一共四十八两银子，我攒了五年才凑齐，唉，京城物价真是高，我们那个地方，五口之家一个月也花不了一两银。”

　　“本想着回一趟京城把事了了，没想到你来打仗，我又要来出诊，正好。”

　　说着，辛夷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包并一张叠的方正的纸推给了林谦，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今后，算是真正的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对了，你有匕首吗？借用一下。”

　　“你要干什么？”林谦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他没有去接那纸休书和那包“分手费”，只掏出了贴身匕首递给了辛夷。

　　辛夷接过匕首擎在右手里，左手分出一缕长发来，“嚓”一声轻响，一束青丝已躺在手心：“既然结发为伉俪，那休夫自然是断发了。”她轻叹一声：“曾经我虽知道不应怪你什么，见到你却莫名想要逃避排斥，想来以后不会了。”

　　林谦低头不语，辛夷反而有些叹息：

　　“其实我一直看不上我那大姐，祖父让她念书，她为溜出来玩回回要我冒充替她在书房里，若不是为着祖父书房的医书，我也不会助她这个。”

　　“反倒是你，一个武将家的令郎，写来的信还挺有文采挺贴心的，不外我大姐懒得看，更差点告到祖父那，我还劝她别让你挨这一顿打，她就丢给我去回，那就我回呗。不外你对她如此上心，我挺想讥笑你眼光的。”

　　“不外有件事我印象挺深刻，其时你在信里说你射箭考核得了末等被教头训斥了，这似乎是你头一次体现出你很惆怅？我也不大会劝人，只是觉得，你若极在意射箭一科的优劣，便再多花些心血熟能生巧；若发现自己终究差些天赋，便在此外科上扬长避短，日后战场之上，简陋也是如此。”

　　林谦猛地抬起头，神色庞大的望着辛夷。

　　“所以我还挺好奇你现在箭术如何了，不外都要一刀两断了，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做甚，我还真是无聊。”辛夷摇了摇头：“没成想延误这么久，不外解决一件大事也不算浪费，就是来不及吃午饭了。”

　　她想着沈冰然还在等她交接班，便站起向林谦道：“林将军，我告辞了。”

　　“等等！”林谦像是突然反映过来般站了起来：“银子你拿回去，我何苦要你这五年的积贮？”

　　“因为是我要休夫。”

　　“孙仲景那边，我会与他谈判。”他咬了咬牙，姿态放的极低：“可以不休夫吗？”

　　“我……不想解除婚约了。”

　　他十三岁那年与怙恃到古府做客，无意中见到古家老家主的书房内那个小少女的背影。

　　林家家教严，他又没有姐妹，觉得失礼慌忙回避，还被挨了父亲指责。古老家主却不盘算，还告诉他那是他的孙女，古家巨细姐。

　　虽然那女人看书入迷，头也不抬，可或许是他太过紧张，或许是她聚精会神的模样很悦目，他对她莫名在意起来。

　　给她写第一封信时，他深知自己的做法有多逾矩，甚至做好了被父亲责打的准备。

　　然后他收到了回信，有礼有节又妙语连珠，字里行间勾勒出她的模样，叫他喜欢的紧。

　　十七岁那年，他因为发烧，射箭考核发挥失常，被教头斥责得心中苦闷，竟信笔写在了给她的信里。

　　等意识到时，信已经送了出去，他忏悔不迭。然而收到她的回信，那些温柔又通透的词句，叫他彻底把心留在了她身上。

　　他悄悄立誓今生非她不娶，所以当与他订婚的人从“巨细姐”酿成了“二小姐”，他又急又气，尽力抗拒，甚至绝食惹得母亲为他担忧伤心。

　　纵然到古家解除婚约，他也只想着自己年少轻狂伤了母亲的心，想着终有一日定要重新提亲。然而五年前正是艰屯之际，年老重伤，他与父亲身为顾家军人亦差点下狱处斩，纵然逃过一劫后，他在军中日日忙碌，加上两家因此事隔膜已生，竟延长了许久。

　　直到两年后，风浪渐止，他终于能够腾脱手来，有意无意修补两家关系，只为了能娶到他心仪的“古家长女”。

　　可他从来没有在意过，那个与他解除婚约的古家二小姐，会因此受到几多伤害。

　　他不是个敏感细腻的人，所以他忽略了太多事，好比信纸上沁着的中药味，好比每封信末尾画着的一支辛夷花，他只以为是女儿家未便署名的装饰。

　　于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五年前做错了事，也爱错了人。而他真正的心上人，他原本已经获得了，又被他亲手推了出去。

　　她告诉了他真相，告诉了他一切。而她自己，修书断发，连休夫的钱都已准备妥当。

　　他连弥补错误的时机都没有了。

　　“你不想解除婚约？哦对了，你应该是想休妻的，不外欠美意思，先下手为强。”辛夷在这件事上态度很是坚决。她认可当年与他的通信确实让她对他颇为欣赏也挺有好感，或许她没有拒绝这莫名其妙的订婚也有这个因素在，但他抗婚抗的这样坚决，纵然她闹上了门都未曾有过半分亮相，她又为什么要顾念留恋呢？

　　“没有，我从未想过休妻！”林谦说的倒是真话，纵然他绝食相争，也不外是想两家宁静解除婚约而已，“辛夷，是我错了，我忏悔了，我愿意娶你为妻的，我愿意的！”情急之下，林谦拉住了辛夷的衣袖，

　　他此时心下慌极，也明白这样说未必有用。但不说，他就真的没有一点挽回余地了。

　　“你愿意娶我为妻？”辛夷坚决甩开了他：“将军这话似乎我急着倒贴进你家门？对了，五年前我上林家为自己辩护时，你哪怕回来后找我争上一争，我或许都不会下定决心一走了之。”

　　林谦心中一痛，那时顾家军遭受重创，他林家亦险些自身难保，可这些能是他伤害了辛夷，害她远走他乡委身他人的借口吗？

　　“时至今日，我基础不愿意选择你作为丈夫。”想到自己这五年为了让药铺在双奇镇站稳脚跟的诸多艰难，辛夷居然第一次觉得有些心酸。

　　话至此处，林谦纵有千言万语要对眼前人倾诉，也只得缩回了手。

　　“如今战况凶险，将军照旧少想着子女情长，多体贴战事吧。”

　　这是辛夷离开前丢下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