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模糊而又清醒的黑暗。
犹如置身漫无边际的宇宙,思绪和躯体都漂浮而无从着落,当那种昏沉的朦胧感受如藤蔓一般缠绕上心头的时候,顾伞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接下来她会见到什么人了——
看来那个臭屁创世神这次是等不到晚上了,为了见她明白昼的也硬生生叫自己呕血昏厥已往。
真是简朴粗暴又省时省力的做法。
顾伞在心中默默竖起了中指。
在?劳动局?
黑心老板虐待劳模员工的丧心病狂事件多关注一下好吗?
但顾伞用江红袖的脑子想也知道,所谓的神界里肯定没有劳动局,更别说什么劳动法了,究竟那些高屋建瓴的神明从来不会在乎凡人的想法或心愿——
究竟神明从来不爱众生。
玩闹的心思一下子烟消云散,顾伞捂上胸口,之前那种万箭穿心的痛感还淤结在那儿,针扎般的隐隐作痛,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顾伞宁愿直接去死也不想再体会一次那种逾越人类接受规模的疼痛了。
周遭的黑暗愈加极重,昏厥前的影象也慢慢归拢,顾伞抿住下唇,左手下意识地擦上嘴角。
记得那时她正和江红袖东拉西扯,突然毫无征兆地眼前一黑,一口腥重的热流涌上来后自己就再无知觉……
站在第三人称视角设想了一下那个骇人的局面,顾伞不由得替江红袖捏把汗,其时的自己因为实在太疼了心情治理直接崩坏,再加上好端端地突然吐血倒地,也不知道目睹完这一切的江红袖现在在现实世界怎么样了……
希望他没有被自己吓到。
[喂喂,老大,都是自己人就别装神弄鬼了,有事说事快出来吧]
胸口的疼痛余在,顾伞的语气难免不善。
【呵,无礼的凡人】
一声冷哼穿透浓雾,犹如撞响深山寺庙里古旧的梵钟,雄浑的声音在人的胸膛震撼地震荡开来。
但顾伞早就习惯了创世神的这种摆谱做派,因而比起那声音中暗含的威压,真正叫顾伞喘不外气来的,照旧心头那浓郁到粘稠的欠好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
【剿除者,顾伞】
【任务失败,接受处罚】
什么!?
顾伞圆瞪眼眸,身子更是堪比被轰然坍毁的泰山压垮般硬生生压倒在地,浓烈的甜腥利箭似的冲上喉间,叫她不由得干呕作声,尽管如此,顾伞照旧倔强地支起身子,不让自己就这样跪下去。
见顾伞还如此顽固的反抗,创世神继续施加威压,一时间顾伞甚至感受她的右膝都要被捏碎了。
[为…什么……]
顾伞艰难地仰起头,望着头顶那任何灼烁都穿不透的暗色,短短几个字却险些是停咬着牙才挤出来的。
【穿越者顾昕昕死了】
【不是被孽缘者杀死的】
!!!
犹如被瞬间抽去了灵魂,顾伞瞳孔猛缩,心脏近乎骤停,勉强支撑的身体在这一刻失去了一切力量,不堪负重地恰似一片被暴雨打落的白蝶,在这无尽的黑黑暗显得那般单薄而无力。
顾昕昕……
死了?
可是自己明明……
【你想暂时放过她,并不代表其他人就会放过她】
看穿了顾伞的心思,创世神语气冷漠而讥笑。
【她死了,却不是被孽缘者亲手杀死的,你没护好她,这是你的失职】
[为什么……]
照旧那三个字,可这次顾伞却是含着血说出来的。
为什么?顾昕昕为什么死了?
自己为什么没有护好她?
【本尊不懂你们凡人的纠葛,至于为什么,你自己看即是】
创世神的话刚落音,只见头顶的浓雾马上如书卷展开般徐徐向两边淡去,慢慢泛出一些浅淡而交织的颜色——
无尽的蓝天,无边的绿草……
那是……
草原。
头顶的画面越发清晰了起来。
帐外,辽阔的草原在烈风的推动下如野马一般肆意翻腾、夕阳与云彩相互缱绻到鲜血淋漓,帐内,一身红衣大公主唐筠道被一个面目凶狠的高壮男子狠狠掐住脖子,两脚离地痛苦挣扎。
不,不要!
顾伞本能地伸脱手,却只触及到一片徒劳的虚无。
从拼命挣扎到彻底失去生机,顾伞清楚地看见那最后的一点光在唐筠道眼中慢慢散开,她的嘴唇微弱地张张合合,像是在临死前还念着谁的名字。
昕昕……
顾昕昕。
画面中,被唐筠道至死念及的人在下一秒踉踉跄跄地冲进帐内,她身后还追着许多持刀持剑一脸杀意的莽汉。
而她看见的,只是爱人的尸体。
不,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她的爱人已经死了,体无完肤的她还在拼命乞求那个凶手放过她的爱人。
而那凶手却笑了,露出一口狰狞的獠牙,他举起手中的长刀,说:
想救她?也可以。
你看,孤的刀锈了,需要人的心头血洗刷,你,可愿意吗?
愿意。
她愿意。
无论是在梦中的婚礼上照旧现在,她都愿意。
刀尖一点一点穿透心脏,热血一滴一滴沿着刀刃淌下,没人知道那会有多疼,也没人再会在乎她有多疼,她只是痴痴地注视着地上“昏睡”的爱人,脚下一点一点把自己推入死亡的深渊。
她不知道她的爱人已经死了吗?
她也许知道的。
她也许只是想快点追上她的爱人——
她与她共赴黄泉。
她最终照旧没能走完整个长刀,她近乎悬空的身体逐渐冷却,而她却在鲜血淋漓中舒展开一个笑,和她的爱人一样在临死前念着谁的名字:
哥哥……
谢谢你……
对不起。
……
顾伞两手死死攥成拳,不知道力道也不知道疼痛,她只是静默着,静默着犹如一尊太过理智的墓碑。
二皇子唐珏坤是给了大公主唐筠道毒药,让她伺机鸩杀格斯塔德部落的新珂达——而他那么做,明白也是断了唐筠道最后的生路。
不管唐筠道的鸩杀行动是否能够乐成,到头来也只有死路一条。
唐筠道不傻,她知道她最爱的弟弟为了到达目的不择手段,也知道唐珏坤甚至基础就不在意她的性命,但唐筠道在意,她还不想死,为了她自己,为了顾昕昕,于是被软禁监视的唐筠道一直小心隐藏,想找时机处置惩罚掉那包危险的毒药。
只是时机迟迟没有泛起,叛逆却早早出发了。
一个随行的宫女无意间发现了唐筠道的秘密,顶不住背负秘密的压力和求生的强烈欲望,宫女向新珂达告了密,新珂达听闻后怒不行彻,突入帐中就将唐筠道生生掐死,得知这一消息后的顾昕昕掉臂侍卫阻拦,掉臂一切地想要拯救她的公主,于是她生生撞上了新珂达的刀口,然后…然后……
顾伞再也梳理不下去了。
原来人悲愤到尽头,就可以理智到可怕。
原来理智到可怕,也是一种极端的折磨。
顾伞是悲愤,她为唐筠道和顾昕昕而悲,也为自己的心软和犹豫而愤。
顾伞原以为让唐筠道和顾昕昕离开天佑城这座被纲常伦理捆得透不外气来的皇城,去到漫无边际的草原上就再没有人可以羁绊得了她们的心,可顾伞在千算万算后照旧疏忽了一点——
在封建的古代,女人,永远是政治斗争中最先也最舍得的牺牲品。
到头来所有的过错和恼恨,往往都由这些无辜的女人肩负。
原来辽阔的草原并不像它看起来的那般辽阔而自由。
原来滋养出那些鲜嫩绿草的,也是众多鲜活生命滚烫的鲜血。
【作为这次任务失败的处罚,本尊将剥夺你掌控风的能力】
顿了顿,创世神又增补道。
【但念你是第一次失败,这次的处罚只为期一个月,下不为例】
顾伞没有反映,呆呆的犹如一个失去灵性的破布娃娃,原来还期待顾伞会对自己感恩感德的创世神马上有些失望,拉不下面子似的冷哼一声。
身周的黑雾越来越浓,沼泽一般徐徐吞噬起了顾伞的思维,在顾伞彻底陷入混沌之前,她模糊听见有一道降低的声音远远传来——
【凡人,吝啬一点你的情感】
【别太容易心软了】
……
“啾……”
“啾啾……”
【顾……】
【顾伞……】
【顾伞!】
犹如从一场大梦中惊醒,顾伞猛地睁开眼,只觉得背后冷汗淋漓,恰似整小我私家刚从冷水中捞出来。
【顾伞你终于醒了!】
见顾伞醒来,江红袖激动地想猛扑上去却又实时小心翼翼地刹住车,他还记得不久前自己差点一脚把顾伞踩吐血的事情,江红袖只好紧张地伸长脖子,【顾伞你还好吗?另有哪里不舒服吗?】
而床上的顾伞只是目光直直地盯着头顶的帷幔,机械地开口,“顾昕昕…死了……唐筠道也死了。”
江红袖一愣,随即立刻反映了过来,【顾昕昕……不是被唐筠道杀死的?】
顾伞没有回覆,江红袖却也能从她模糊的神色中读出全部的真相。
……
一人一狐就这样缄默沉静着、相伴着,外界的阳光透过窗纸浅浅的洒进来,悄无声息地治愈着这平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那,你忏悔吗?】
默了半晌,江红袖突然开口道,【你忏悔吗?】
[……什么?]
顾伞回覆得依旧缓慢。
【你忏悔一开始放过挑拨离间她们让她们反目成仇的时机,忏悔放纵她们让她们那样相识相爱直至相伴离去吗?】
不知为什么,听着江红袖的话,顾伞突然想起了顾昕昕最后的那一抹微笑。
[我……不忏悔]
顾伞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忏悔]
【不忏悔就好了】
江红袖走已往,轻轻地把他的头抵在顾伞额头上。
【穿越者,孽缘者,他们注定是要纠缠不清不死不休的,而我们只是给命运推波助澜的人,身为剿除者,我们总要经历这些的,见证别人的爱恨离仇,直接或间接地致使别人生死离别——我们总要慢慢接受这一切的,他们的命运,我们的命运】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尽我们所能,不让我们和他们留下遗憾而已】
额头上的触感温热而柔软,顾伞再次缄默沉静,压抑的呼吸却徐徐放缓。
许久,顾伞才重新睁开眼。
[红袖]
【嗯?】
顾伞抬起手,张开五指看指缝间的光。
[你说,人有来世吗?]
【……】
【一定有的】
江红袖的声音温柔而遥远。
【来世,疏散的人会重聚,相爱的人会相遇,所有剩下的遗憾……】
【一定会在那里获得最好的圆满】
*
*
*
这简直是见了鬼了。
冯莺宝不知道其他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开什么国际玩笑,顾令郎她可是吐血昏厥了好吗?不赶忙去请医生请太医她们怎么另有闲心守在屋外干等?!
然而冯莺宝不知道的是,由于早就看透了创世神那想一出是一出的臭屁尿性,顾伞早就付托过她的几大丫鬟:
如果她白昼无故昏厥,千万不行惊动外人,特别是皇宫里的人,只要把她抬回卧房,让她一人休息一会就好。
顾伞的命令不行违背,再加上那雪狐龇牙咧嘴不让任何人靠近的护主模样,众人只好焦急地守在门外,哪怕心中火烧也只能在外静候,但等了整整一夜,从天黑等到第二天天亮也没听见里面有什么消息。
四大丫鬟中又最属春笔最稳重成熟,顾伞昏厥后她更是实时稳住了事态,除了冬砚等大丫鬟,少部门听到风声的丫鬟小子都被春笔派人关押控制了起来——这里的人自然包罗冯莺宝。
事实上要不是春笔派的人看管得严,一个晚上的时间冯莺宝真不知道她激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事。
到这时冯莺宝就无比纪念起现代来了,要是放在现代,顾伞不管得了什么病只要送去医院在种种仪器下检查一圈就知道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群人在这里面面相觑坐以待毙。
但冯莺宝终究是顾伞亲自带回来的贵客,看管她的侍卫也不敢太怎么羁绊,因而冯莺宝想要走两步透透气照旧被允许的。
于是,睁着眼睛熬了一整晚也想不出措施的冯莺宝只幸亏院子里没头苍蝇似的来回打转,时不时伸长脖子四处张望一下,结果这再一张望,一看天已经大亮了不说,还意外看见了一个不得了的工具——
差池,那不是工具。
冯莺宝使劲揉揉眼,而是一个衣着袒露的美艳女人!
直到那女人的妖娆倩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脑子一时半会转不外弯来的冯莺宝这才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
小吊带、包臀裙……
等等,这里是古代吧?
这里是所有人都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人粽的迂腐古代吧!
那那个女人的超现代性感气势派头穿搭又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说……
再看一边的侍卫,眼珠子简直都要瞪得掉下来了,冯莺宝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趁侍卫不注意赶忙脚底抹油地追了上去。
“喂!你!给我站住!”
那侍卫终于后知后觉地追了上来,而冯莺宝却闻所未闻地继续一路狂奔。
一方面是出于异世见老乡的惊喜,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那女人去的方位,明白……
明白是顾伞的房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