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至中下旬，万物皆显生机盎然之态，欣欣向荣的在暖暖春景下争奇斗艳、夺人眼球，唯独这一湖的荷花依旧不声不响，静默的保持着冬日那副寥落枯萎的姿态，无意与其他花鸟鱼虫争宠，一心期待着它的夏日。

　　而那比春景还要可贵，比荷花还要清傲的少年又是在期待谁呢？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微微侧头将目光投向湖中的粼粼波光，像是朵纤尘不染的睡莲，在众人心中悄然绽放，只是个侧颜就足以让所有人屏住呼吸，情不自禁地被她忽闪的纤长睫羽牵动全部心神。

　　她被众人蜂拥着，却宛若置身于无人的空谷竹林之中。

　　疏远而冷淡，神圣而遥不行及。

　　原本莺啼燕语、热热闹闹的宴席上一时平静了下来，缓慢温热的空气中只能听见各自压抑的呼吸声，谁也不忍心作声打破现在的美好，只是个个脸上红云朦胧，女儿家心思缱绻。

　　同样注视着主位上的顾伞，苏云珊心中既心潮澎湃又痒痒难耐，众人惊艳痴迷的目光让她那颗虚荣心都要膨胀到爆炸——现在的顾伞越是冷漠，就衬得她刚刚对自己的微笑越发温柔而致命。

　　视众人为草芥而独待我温柔。

　　这种深情是任何一个女孩都反抗不了的，况且工具照旧那样一个美到人神共愤的少年，苏云珊欢喜自获得都快保持不住脸上矜持的心情。

　　然而在旁人眼中可远观而不行亵玩焉的顾伞此时——

　　?[看这个架势，我感受我现在不是嫖/客就是老鸨]

　　【其实从颜值上来看，这架势更像是她们来嫖你】

　　[……谢谢夸奖？]

　　举头望飞鸟，低头盯水草。

　　横竖今天谁也别想和她对视上。

　　刚踏入通向湖中小亭的长廊，急于将功补过的江红袖就告诉顾伞，这些女孩子中除了苏云珊以外既没有穿越者也没有孽缘者，马上兴致缺缺的顾伞差点没忍住直接转身回屋继续看话本。

　　接近苏云珊本就是任务所迫，顾伞承袭着少招惹一人是一人的原则，计划今后走高岭之花路线。

　　但是很可惜，就算顾伞不去主动招惹别人，别人也会主动招惹她。

　　现在是这样，未来也是。

　　终究不能让宴席就这样冷场下去，苏云珊稳了稳心绪，扫视了众人一圈后，冷声道，“列位姊妹们有心了，还特意破费来宴请我们，顾令郎性格就是这样，还请姊妹们多多包容。”

　　那女主人一般的态度架子，那恩赏一般的神色言语，无不透露着她和顾伞亲近不似旁人的自得炫耀。

　　苏云珊这副作态自然让在座的列位心中又气又妒，但是由于顾伞在场，生怕自己说出什么含酸带醋的话给顾伞留下欠好的印象，个个只能面上浅笑赞同，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暗地里却都撕扯手帕，咬碎一口银牙。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嫩绿的女孩娇笑了几声，声音清脆的像是百灵鸟，“瞧姐姐这话说的，都把姊妹给生分了，反倒是‘我们’二字叫的亲热，那就妹妹我就奇怪了，到底谁是‘我们’？‘我们’又是谁？”

　　她这话明显是在讥笑苏云珊不知廉耻，随随便便就和陌生男子以“我们”这样亲热的称谓自居。

　　骂人不带脏字，众人听了解气，纷纷以手帕掩嘴窃笑。

　　就连顾伞都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暗自叹息这小女人倒很有《红楼梦》中晴雯讥笑袭人以“我们”称谓自己和宝玉的风范。

　　但也就是顾伞这下意识的一眼，让那女孩白嫩的脸蛋瞬间涨红——红到连桌上的红烧鱼都自愧不如，配着一身嫩绿，扭扭捏捏得像是风中摇曳的小红花，也不知她是羞得照旧臊得。

　　面对四妹的明嘲暗讽，苏云珊一开始是毫无察觉，一来她年纪轻轻就出道了，基础没认真读几年书，自然没有顾伞这个被四台甫著日日洗礼过的人敏感，二来在作为思想开放的现代人苏云珊眼中，和异性朋友勾肩搭背都算正常，况且只是个“我们”的称谓。

　　因此四妹这一通灵动讥诮的话说下来，苏云珊还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直到其他姊妹的嗤笑声都传进耳朵，苏云珊才反映过来她这是被四妹含血喷人地讥笑了。

　　脸色一沉，苏云珊正准备还击，就看见那边四妹的小脸突然涨得通红，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顺着四妹躲闪的视线看去，苏云珊就瞥见了刚刚收回目光的顾伞，心中的恼怒马上被甜蜜替代。

　　哼，就算四妹再伶牙俐齿、咬文嚼字又怎样？顾伞还不是站在她这边！

　　自认为顾伞是在“护妻”的苏云珊心中狂喜，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抬了抬眼皮，眼神极其挑衅地瞟了众人一眼，大有“你们放马过来啊”的意思。

　　领头羊已经酿成了小红花，出师倒霉的众人只好又进行了一局面上浅笑，心中咒骂的虚假演出，没人再敢呛声苏云珊，宴席也得以继续下去，在你来我往、欢声笑语的塑料姐妹情维持下，饭桌上气氛还算融洽。

　　【喂喂喂，你怎么不吃啊？人家美意请你用饭，你却在这里装什么仙人】

　　江红袖眼巴巴看着一桌佳肴在“淑女”们的矫揉造作下没动几口，顾伞也惠顾着四处运动颈椎不动筷子，江红袖又心疼浪费又馋得慌，恨不得自己跳上桌替顾伞吃。

　　[傻子，吃人家嘴软知道吗？我们这样无事生非的身份最好不要牵扯上人家清白无辜的小女人]顾伞恨铁不成钢地教育江红袖，语气里满是对猪队友的嫌弃，[我看就凭你这个双商，就算接了offer也过不了试用期]

　　【……扎心了姐姐】

　　这边顾伞不吃，那边也没有人敢劝，至于为什么苏云珊是最清楚不外的了，对比刚刚顾伞微笑时冰雪消融，似乎在人脑海里绽放烟花的绝美模样，她现在收敛起所有笑意的清冷气质就不仅仅是“高不行攀”四个字可以形容得了的。

　　若换做是任意旁人，在别人特意宴请的酒桌上这样不笑不语不食的，早就被人骂作是不识抬举、不懂人情世故了，但当此事发生在这个高尚如神邸的少年身上，众人非但没有一点不悦之情，反倒自觉相形见浊，自我反思认为用这些粗糠糟食来糟蹋这位少年实在是她们的不妥和失礼。

　　看见那些艳比娇花的小脸上纷纷流露出内疚尴尬的神色，江红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蓝眸，震惊之下对这个看脸的双标世界感应了深深的绝望和期……

　　咳，也不知道他这张狐狸脸在女孩子中吃不吃香。

　　苏云珊拿眼再次上下比量了顾伞一番——虽然顾伞有长袖长衫遮掩，叫人看不真切，但苏云珊觉得顾伞照旧太瘦了，无论站卧行走都有种不似女子但胜过女子的弱不禁风之态，虽然在顾伞身上那也是极悦目、极仙气的，但是……

　　苏云珊举止自然地往顾伞碗里夹了几个荤菜，她小我私家照旧更喜欢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男生。

　　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原封不动地窝在碗里，平静地冒着热气。

　　气氛马上有些尴尬。

　　本以为顾伞会对她特殊相待，看在自己亲手夹菜的份上会把这些菜都吃了，但直到耳边笑她自讨没趣的窃窃私语如雨后春笋般响起，顾伞也依旧没有拿起筷子，只是用她那悦目到不行思议的手慢条斯理地顺着怀中小狐狸的毛，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自己。

　　苏云珊这么做确实包罗了向众人显摆炫耀的意思，但顾伞出乎她意料的反映也简直让苏云珊的面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得一干二净。

　　面上装作绝不在意，苏云珊还若无其事地抿了口茶，心中却是又气又恼，虽然自己早就猜到像顾伞这样的男主八成有什么严重的洁癖，可男主的洁癖在女主那里不应该是不攻自破吗？

　　难道说……她不是女主？

　　不不不，苏云珊立刻否认了这个想法，她宁可相信顾伞不是男主都不会相信自己不是女主，究竟她的身份那么特别——她可是穿越者！穿越者不就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吗？

　　若说顾伞不是男主的话…苏云珊满腹的埋怨和不快在余光瞟到顾伞绝美的侧颜时又立刻烟消云散了，她还真的有些舍不得……

　　可是说到穿越者，那个狐狸精也很有可能是穿越者啊！心中越发纠结，苏云珊的柳眉皱起。

　　不外没等苏云珊继续妙想天开下去，一个老妈子险些是连滚带爬地跑进了亭子：

　　“欠好了！老太太欠好了！”

　　！

　　闻言众人脸色巨变，有人甚至直接掩面轻泣了起来，不管她们的震惊伤心是真是假，苏云珊的呆滞却绝对是本色出演——

　　她就奇怪既然有顾伞在，苏云馨怎么还会称病不来加入宴席，原来是在那儿忙着给自己结构呢！

　　她求来的平安福也挂在那老太婆床头了，好话苏云馨那贱人也都说尽说绝了，如今这老太婆要是真死了，自己不就认真落入苏云珊的圈套里了吗？！

　　这几日因为顾伞的到来而放松警惕、分心分神的苏云珊马上有些手足无措，但当目光触及身边挺拔如翠竹的顾伞时，苏云珊忙乱的心绪又平静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顾伞一定会掩护她的！

　　随着众人赶到老太太屋前，只见那里已经乌压压地站了满院子的人，个个是没精打彩、低头丧气，另有几个女眷直接哭得昏厥已往，皇上隆恩派下来的御医进进出出，在眷属追问下一阵摇头晃脑，满是“没救了准备后事吧”的冷漠意思。

　　一踏入院中，顾伞便闻到一股弥漫在空中的浓浓中药味，显然苏家老太太这几天全是靠药罐子才吊住一口气的。

　　但对于江红袖而言，他闻到的可就不只这些了，从窗沿门缝里飘散出来的药味一个劲的往他鼻子里钻，害的他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要不是顾伞眼疾手快地抱紧了江红袖，他这几个喷嚏都可以把他自己喷到天上去。

　　在一片叹气啼哭的海洋中，这几声喷嚏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众人刚循声望去，就被佼佼不群于一群娇红嫩绿中的顾伞夺去了所有心绪，哭嚎的也忘记哭嚎了，叹气的也忘记叹气了，就似乎一场按部就班的话剧被人突然打断，演员们纷纷呆傻在原地，看起来极为可笑。

　　无心分析那些视线中包罗意思，顾伞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江红袖随意的一句吐槽上：

　　【紫苏、桔梗、防风、荆芥，又有枳实、麻黄、石膏，让年过八旬的老人家天天吃这等虎狼药，不早早翘辫子才怪呢】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顾伞的声音里满是惊奇。

　　【我一闻就闻出来了呀】江红袖骄傲地扬起小脑袋。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那老太太该吃什么不应吃什么的？]

　　【我怎么知道的啊？我……对啊！我怎么知道的啊？】后知后觉的江红袖惊叫道。

　　[……你最好先医治一下你的脑子，智力缺陷已经晚期了神医先生]，顾伞严重怀疑她抱着的是只披着狐皮的猪。

　　【我就是闻着闻着，感受这药里的味道和那老太太身上的味道相冲的很】江红袖又仔细地闻了闻，【不外里面的当归、陈皮、白芍倒还和她身上的味道相融合】

　　顾伞的行动顿了顿。

　　[红袖，你还没注意到吗？]

　　【注意到什么？】

　　[你的金手指……]

　　[非同寻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