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亲自把姜姣领进屋。
屋中燃着银丝炭，光线昏暗，门窗都用厚毡子遮得密不透风。
姜姣看不清路，险些被地上的炭盆绊了一跤。
旁边的小丫鬟忙搀了她一把。
刚站稳脚跟，只听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像是对她适才发出的消息有所不满。
姜姣甩开丫鬟的手，换了张笑脸，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司南伯和安康侯都是高祖麾下的武将。
两人相识数十年，并肩驰骋战场，赴汤蹈火，早已结为莫逆。
因此，姜龙两家交好。
姜姣从小和龙八玩在一处，险些是在孟氏跟前长大的。
她颇得孟氏欢心，孟氏待她甚是亲热。
今日，孟氏虽然精神不济，但见了姜姣仍是欢喜的。
姜姣见她病重，立刻红了眼眶，奔至榻前给老人请安，抓着她骨瘦如柴的手嘘寒问暖。
两人外交了好一阵，姜姣才提起昨日的事。
“若不是八哥哥告诉我，姣姣竟不知老夫人身子不适。老夫人，您昨日看了医生，可曾好些了？”
孟氏懵了一下，反问道：“你说的是哪位医生？”
“那位姓顾的女医生，”姜姣增补道，“八哥哥昨天专程过来接她，可她又不识抬举，闹出些消息。”
姓顾的？
还能有谁！
孟氏又惊又恨，顾瑜都死了几十年，为什么还阴魂不散的？
但她看出姜姣的异样，故意按下话不提，只是干咳几声，徐徐道：“年纪大了，换了好几位医生，这病都没什么起色。”
姜姣愣了愣，挤出笑脸道：“看来八哥哥也受了蒙蔽。这位顾医生最会蛊惑人心，昨日寥寥数语便骗得李小姐请她已往治脸。”
“户部那个李家？”
姜姣和孟氏交流了一个眼神。
“对。她胆子倒也肥得很。等着看吧，要是她害了李家小姐，有的是好果子吃。”
孟氏虚弱地笑笑，双眼在黑黑暗隐隐发亮。
这个姜六，似乎很讨厌顾君宁。
姜姣见孟氏不语，以为自己失言了，忙笑道：“昨日人多眼杂，八哥哥来去慌忙，姣姣都来不及和他好好说会儿话。”
她来探望孟氏只是个幌子。
其实，她更想来找龙八，劈面问问他昨日为何冷落自己。
孟氏自然知道她的小心思，但没有拆穿她，只是笑道：“那皮猴子昨晚不知发的什么疯，泰半夜骑马出去野了一晚上。”
“啊？那八哥哥他……”
“都快入冬了，小八穿的单薄，在外面冻了那么久，今早一回来便病倒了。”
姜姣双眉微蹙，美目含露，不安地看着她。
“下人说是服了药，刚睡下，姣姣啊，你照旧下次再来看他吧。”
昨晚龙八闹出的消息不小，孟氏怕老侯爷生气，尽力替龙八隐瞒下来。
她担忧了一夜，今早派人已往问，龙八嘴硬，什么都不愿说。
为此，她命人将伺候龙八的下人全都换了，只留了个从小养在他身边的心腹绿蚁。
今天姜姣这番话，让孟氏心头疑窦丛生。
昨夜小八种种反常之举，难道真的和顾家那女娃娃有关？
姜姣犹自担忧，问道：“老夫人，那八哥哥的病，医生怎么说？”
她心念一转，慈祥地看向姜姣。
“别担忧。那位顾医生最会照顾人，每次都能把小八哄好。上次小八闹脾气，不理旁人，唯独顾医生能进他的房间。”
“你待会就去顾家，”孟氏给王嬷嬷使了个眼色，意味深长地说道，“请人家过来照顾小八。”
王嬷嬷会意，冒充行礼退下。
姜姣一刻也待不下去，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开，带着丫鬟快步追上王嬷嬷。
“嬷嬷，她、她真的和八哥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王嬷嬷左右看看，斥退侍女，低声道：“上次老奴亲眼所见，开门时那女子红着脸，少爷他衣衫不整，姿势颇为不雅……”
姜姣面色煞白，接连退了两步，死死咬着唇。
“老夫人尚在病中，此等有伤风化的事，老奴不敢让主子知道啊。”
说着，王嬷嬷叹了口气，行礼离开了。
姜姣强忍怒气，铁青着脸，对身边的丫鬟说道：“过几日我们去李府看看。”
她治欠好便而已，要是治得好李小姐的脸……
想到这里，姜姣冷冷一笑。
回家的路上，顾君宁在马车里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快入冬了。
这几日她翻遍衣橱，只找到一件旧絮袍，边角都快磨破了，一定难以御寒。
这个冬天，贫寒人家定然难熬。
顾君宁计划在腊月前整顿好济世堂。
除此之外，还要设法为家人添几件冬衣，烧几盆炭火……
正想着，马车停下来了。
李府的车夫敬重地扶顾君宁下车。
她刚进家门，就撞到神色急遽的顾二爷。
顾二爷“哎哟”一声，闪身跳到旁边，眼神闪烁犹疑。
“二叔，你这是要去哪里？”
他紧紧地捂着怀里的小肩负，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去去去，小孩子家别管大人的事。”
顾君宁拦下顾二爷，板着脸盘问一番，这才知道，顾母让他把自己当年陪嫁的首饰当了。
顾二爷唯唯诺诺地抱着小肩负。
“三娘，你看，这又不是我想当，是母亲的意思，我、我这不是……”
他脚底抹油，又想往门外溜，被顾君宁一把拽了回来。
“喏，拿这些去典当。”
她把姜姣赔给她那几件首饰全都交给顾二爷。
顾二爷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把祖母的首饰还回去。”
她简陋估算了一下，颔首道：“这些当了，应该够你还债，另有结余就攒着买些柴火过冬。”
顾二爷惊喜交加，小鸡啄米似的颔首。
“好好，我正好认识黑市的人，这就拿去他那里当了。”
要是拿去普通寺库，寺库掌柜见他衣着寒酸，定然疑心是他偷的。
但伏莽销赃去的黑市里，没人在意工具的来路。
他顾老二可真是个小机敏鬼啊。
顾二爷自得洋洋地等着侄女夸她，却被顾君宁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你这倒是提醒了我。”她沉思片刻道，“拿去正规寺库，掌柜若问起，就说是司南伯府六小姐赏的，让他尽管去姜家问。”
顾二爷蔫巴巴地离开了。
姜家乔装成伏莽的仆人也蔫巴巴地在黑市等了一天。
姜姣的第一个计划莫名其妙地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