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痛苦的决定
林岩脸色一红，故意扭头不去跟父亲四目相对，扭捏道：“爹，我是来谈你签字的事情的，怎么又扯回金少身上了……”
林哲翰道：“我就你一个女儿，我不想任何人伤害你。我没那么无私，不计金少的前嫌去成就他。那韩江南对你用情也是很深，现在我就要你一句真心话，你心里的人照旧不是金少？”
林岩左右回避不得，只得扭头同父亲四目相对，反问道：“这事和停罢签字有关系吗？”
林哲翰一字一顿道：“我以为，有。”
听着父亲郑重其事的表达，林岩忍不住低下头去，眼中闪过同我过往的一幕幕往事。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许。那些或伤心、或快乐、或痛苦、或幸福的故事就似乎是昨天才刚刚发生的。
想着想着，一滴晶莹的眼泪悄然从脸颊滑落，许久，她终于徐徐抬头，迎着父亲灼热的眼光徐徐道：“我想忘了他……但是做不到……”说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汨汨涌出，花了脸上淡淡的妆容。
林岩看着女儿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不由得长叹一声，许久才徐徐颔首：“我明白了！”
……
越日，一夜没怎么合眼的林哲翰早早就起了床，命管家老李备好车，一路疾驰来到我所住的大杂院中。
下车之后，老李敲了几声大门都没人应，林哲翰便要他敲得重一点。老李也不含糊，摆出一副擂鼓的架势，抡起拳头就开始“咣咣”砸门。
才敲了没一轮，就听到门里传来不耐烦的应声：“谁啊，一大早砸门，有没有公德心啊……”大门吱嘎一声开了，开门的却是连衣服都没穿好的徐牧。
徐牧显然没想到这一大早前来叫门的人竟是上海首富林哲翰，一时颇为尴尬，连忙改口喊道：“林老板，您怎么来了？”
林哲翰满脸阴霾，他瞟了徐牧一眼，用冷冰冰的语调说道：“告诉金少，我在院子里等他。”说着，走进院子里坐下。
徐牧不敢怠慢，立刻爬上二楼把还没睡醒的我喊了起来。
我听说林哲翰亲自前来，也是绝不含糊，忙穿好衣裤下楼，对着林哲翰的背影外交道：“林老板，这么早啊。”
林哲翰扭头瞟了我一眼，起身道：“金少，你跟我来。”说着，抬腿走上了二楼的露台。金少紧随其后，也来到露台上。
林哲翰背过双手，静静看着脚下冷清的街道，听得我跟过来，连头都没回，沉声问道：“此外话，我不想多说，我只问你一句。金少，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时机，让你去弥补之前你所犯下的一切错误，你愿不愿意？”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终于转过身来，一双深邃沧桑的眼睛静静凝视着我。
我心情显得颇为惊讶，愣道：“……什么时机？”
林哲翰眼神一冷，却竖起三根手指，条理明白地说道：“第一，登报致歉，认可悔婚之过。第二，休妻！向民众讲明你与张雪今后再无瓜葛！第三，你择日再度迎娶林岩。”
我全没想到林哲翰提出的会是这样三个惊世骇俗的要求。不由得愣在在场，不知如何接招才好。
林哲翰落下手臂，淡然道：“我会等你一天，只要明天早上我没有在报纸上看到你的致歉声明，我便再也不会给你签字。而且，只要你道了歉，我就默认你允许了后面这两点。”我闻言只觉得全身一阵发冷，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林哲翰最后用漫不经心的眼神瞟了我一眼，“一天！”说完，绝不犹豫的扭身离去。只剩下我一个愣愣地站在露台上，久久回不外神来。
……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露台上站了多久，总之是很久很久，生命中总有许多事是需要思考的。有时候，停下来看看，我们才气更清晰地看清未来的偏向。
我一整天都没用饭，就算是秦素秋亲自上来喊他也不吃，只推说没有胃口。
抬眼看时，天空洁净得很，连一丝云彩都没有，真是一个适合睡回笼觉的晴天气。然而此时的我却没有半点困意。他愣愣地站在露台上一动不动，就似乎雕塑一般。
那太阳徐徐升到头顶，却变得越来越毒，越来越辣。我时不时热得大汗淋漓，时不时又冷得哆嗦不已，到最后他已经有些搞不懂什么是热，什么是冷了。
这一整天下来，他觉得自己似乎想了许多事情，也似乎什么都没想。总之，时间突然过得飞快，万事万物如走马灯般在身体两畔穿梭而过，万花筒状的世界在眼前绚烂展开，将过往和现在支解在两个没有交集的界限之中。有几度，我觉得自己就要迷失了……
太阳徐徐落了下去，天色徐徐黑了下来，灯火徐徐亮了起来。
我突然觉得累了，便坐在露台边缘，将两条腿从栅栏中伸出去。这里是我和张雪曾坐过的地方……
夜晚的上海灯火璀璨，现在的我却无心欣赏。虽然他眼里反照着整座都市的灯火，但脑海中所映出的画面却只同张雪有关。他清晰得记得，在一年前那频频英雄楼聚会中，张雪每次都坐在一个最尴尬的角落，自顾自地喝着闷酒。厥后他才知道，张雪那时并不计划加入聚会，只不外是因为榜爷的一句“输人不输阵”这才使气前往。然而，那时候我整颗心都放在林岩身上，自然对张雪嫉妒的反映视若无睹。
她其时知道自己喜欢他吗？答案肯定的。他其时又知道自己喜欢她吗？答案也是肯定的，终不外其时的他被某些急功近利的现实迷了双眼，这才没看清自己的内心所属，终于一步步走向一条南辕北辙的门路。厥后，当他幡然醒悟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现在，她已经不在人世，消失在那个深不见底的绝壁之下。岂论他再发出什么声音、做什么事情，她都再也无法听到、无法看到。
张雪走了，而且再也回不来了，但我却回来了。
如今的上海已不是那个歌舞升平的上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虽然正值大歇工时节，但那些有钱人依然可以花天酒地、为所欲为，而没了事情的穷人却只能行乞路边、饿死街头。
在这些时日里，我亲眼见过无数人间惨剧：有那怙恃惨死的孩子啼哭路旁，任凭大街上人来人往却无人肯将其怙恃埋葬；有那八旬老母痛失爱子，在苟延残喘中发了疯；另有那病入膏肓的人无钱医治，在马路边痛苦呻吟、嗷嗷待死……
为什么会这样？
那些饿得瘦骨嶙峋的穷人，难道他们天生就注定了要贫穷吗？那些撑得肥头大耳的富人，难道他们天生就注定要富有吗？
这不公正！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仇凌曾经给自己读过的一篇小说：
“我掀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这段文字出自鲁迅的《狂人日记》，虽然故事讲述的内容听起来十分荒唐，但是这总结历史的两个字却深深说到了我心坎上。
现在上海滩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往的五千年间也曾不停发生。所谓“仁义道德”不外是那些所谓“人上人”为蒙骗世人而放肆吹嘘的行为准则，实际上埋藏在“仁义道德”之下的真理无非二字——吃人。
我以前也曾憧憬成为“吃人”的人，厥后发生的种种却让他走上一条截然相反的门路。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他也已经不知道了。也许他无法改变这个世道，但他至少可以改变自己……
活人早晚要死，死人早晚要埋。无论如何，已往的事情都将永远已往。我们永远不能为已往而活，唯一能争取和掌握的只有现在和未来。
那么，还等什么呢？
我没有再多想，他突然起身，理了理衣襟，然后急遽下楼，头也不回地迈出院子。
……
当我来到《快闻日报》报社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分。整座报馆一片平静，只有角落里一盏不怎么不亮孤的灯兀自孤零零亮着。我走近看时，只见“名记”郑伟正在灯下奋笔赶稿。
郑伟听见脚步声，忙抬头观瞧，见来者竟是我，惊讶道：“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我摇了摇头，并没接话茬，走到郑伟办公桌前，郑重地问道：“想不想做个大新闻？但你要保证连夜帮我排版、打印，明天一早就要见报。”
“啊？这么急？”査良伟拿起手头的一堆稿子：“你看到了吗，上海八大报，七家找我约稿。我现在通宵写都写不外来了……”
我点颔首，扭头便走：“那我去找别人。”
郑伟连忙起身喊住我：“回来，回来！看把你急的，我郑伟课本气，八大报都可以不要也要报你的新闻。说吧，具体是什么工具？”他已猜到我绝对是有要事相求，否则不会这么晚还来叨扰。
我停下脚步，转身道：“我的新闻。”
“你的新闻？”
我点了颔首：“确切的说……是我和林岩的新闻。”
郑伟闻言一惊，全不知道我在打什么算盘。
……
深夜，林哲翰在忙完了手头的所有事情之后，便将李管家喊进来，将一个信封郑重地交给李管家，说道：“明天中午之前，你亲自把这封信交给总工会的副主席仇凌。”
“是。”
“这封信里的工具事关重大，你切记务必亲自交由仇凌手上。”
李管家小心翼翼地收起信封，颔首道：“老爷，您放心。”
林哲翰点了颔首，起身回房。李管家做事他向来放心。所以今天晚上，他应该可以睡一个牢固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