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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君可下苍龙窟

第三十九章 骨血至亲

问君可下苍龙窟 青壶斋主 12227 2020-03-26 11:47:16

  一声怒吼令众人如梦乍醒,定睛看去,那快如闪电的白袍人正是春霖山庄的老宗主,拧眉瞪目,须发欲立,将手中的碎纸扬手飞散,又一步迫近前来,紧绷的嘴角扬起骇人的冷笑,徐徐又说了一遍:“不用再念了。”转头正对全场众人,一瘸一拐踱上前数步,轻蔑地环视一圈,方又道:“余下的,我来说罢!”

  气氛怪异,在座的名门首领们互致了几分眼色,却无人开口妄言。小帮派的首领们见状,亦无人妄动,除有人偶尔四下张望,皆安坐在各人的位置上。场边各派的子弟们却没有那么好的耐性,纷纷挤上前来,探头伸脑。

  白孟扬愕立原地,先后而来的意外已令他失了主张。

  老宗主见状,嘴边笑意又起,而那眼神却愈加凌厉,看得一眼就能令人周身不适。只听他干笑两声,道:“今日在场的诸位,想必都认不得我。”

  此时不仅其他门派的人不明所以,就连春霖山庄众人亦是云里雾里。朱庄主惊讶地按了按龙绍的手,低语一句。龙绍眉头紧锁,向他摇头,随即便站了起来。老宗主看见了,示意他坐下,继续道:“刚刚老阁主已向诸位坦白,那《十方精要》基础没有失窃!呵呵,真是演得一出好戏啊!我等了那么多年……”回过头来,双目如刀剜向榻上的老翁。白承飞面无心情,垂首不语。老宗主苦笑几声,突然厉声骂道:“你这遭瘟的混帐!”

  前排的数位掌门听言,猛然都站了起来。白孟扬被激得周身剧震,横眉道:“你凭什么恶言侮辱家父!”

  老宗主反叱道:“这么说自制他了。自制了你们这起沽名钓誉,自私龌龊的所谓武林泰斗。呸!原来为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连自家的门生也能诬陷。原来我还以为,那破书认真有瞎了眼的鼠辈稀罕。谁稀罕!”继而又对白孟扬狠狠笑道:“你爹这一骗这么多年,连你也不知道吧?呵呵,我怎么也想不到啊,原来基础全都是假的!”

  “哈哈……”老宗主仰天大笑,那笑声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笑了一会儿,突然又绷下脸来怒吼道:“你知不知道,当年被你们诬陷窃书,追杀到死的人,就是我!”

  “你!”白孟扬大惊,“是你,丘……”指尖微颤地指着他,再说不出话来。

  “啊,是他呀。”“是他!”四周一片唏嘘之声。

  “哎,丘寨主,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四川眉山的袁寨主也从座上立了起来,揪着小胡子,向刚刚徒然站起,现在呆若木鸡的丘胤明瞅去。丘胤明没回覆他,咬牙注目了半晌,突然面朝西海盟那一侧,焦急地望向祁慕田。此时,他只觉得这一切恍如梦境。父亲!这人是父亲?

  “不错,就是我。”丘允看着眼前这些巨细门派的首领们有的惊恐,有的愕然,另有的不明所以,各派门人纷纷从四面各自聚拢成团,于是挥袖冷笑一声,轻身而起,纵上了问剑阁正门的飞檐,居高临下,迎风朗声说道:“当年你们看不惯谁,就追杀谁。我此番前来,必雪当年之辱!本不想这么早就说开,谁知你们竟自己尽情宣露。太晚了!我既然来了,问剑阁的招牌就别想再挂。白孟扬!是你自己摘照旧我来?”

  刚刚那一眼,丘胤明已看见祁慕田满目疑惑,再也站不住了,穿过徐徐杂乱的人群,直走向祁慕田。这时,西海盟众人亦纷纷站起,恒靖昭面色不惊,正同祁慕田低语,抬头见丘胤明朝这边走来,即对祁慕田点了颔首,不知说的是什么,丘胤明只看见祁慕田神情庞大。

  “伯父,他真是……”丘胤明一把抓住了祁慕田的袖子,急切问道。

  祁慕田不作声,将他拉至一边,低声道:“划分这么多年,连我也认不出他了。唉,谁知竟然是他,竟然真是他!”低头兀自思索片刻,方道:“承显,既然如今局面如此,你我且先静观其变。若今夜之局能够暂且缓一缓,我们便马上找个时机去见他。”说罢,回望飞檐上的人又自顾叹道:“怎会是他。”

  这一分神间,二人皆未听见丘允同白孟扬说了什么,再注目时,只见白孟扬飞身而起,一连数掌向丘允扑了已往。观者发出数声惊呼,纷纷有人道:“阁主小心!”

  丘允的身手许多人都见过,难免为白孟扬捏一把汗。皆道问剑阁主武艺不俗,岂知现在那丘允盛怒之下,脱手异常凶狠,未出数个回合,只见白孟扬竟被一把从屋檐上连拉带摔地掷了下来,立时左臂脱了臼。门生惊呼上前扶起,家人们一窝蜂乱了阵脚。人头攒动中,有人惊叫道:“快!快把太老爷抬回去!太老爷不行了!”

  数位掌门从乱阵中挺身而出。为首的是武当派程广元,大步上前正色道:“丘允,不要太太过。老阁主弥留之际幡然悔悟,已尽了诚意,得饶人处且饶人。”

  丘允拂衣,不屑道:“哼,他悔悟是他的事,同我雪耻有何相干。”回望身后楼阁,道:“问剑阁,今日由我来毁了吧。”话未说完,人已腾空而起。

  程广元不及言语,紧追而上,可到底慢了一步。丘允探手如电,一把将阁楼上那悬了八十八年的匾额扯下,双手一拍,“咔嚓”几声,质地坚硬的紫檀瞬间裂成了三四块。

  “欺人太甚!”

  就在程广元驻步犹豫的一刻,一青衣人蹬步而出,劲拳生风地朝丘允打去。众人一看,那不是别人,是老阁主的小门生,密云堡主李元秀。程广元看着不妙,急追而上,在李元秀一击不中,还欲再攻的当口上,几掌化开拳势,一把将他拖住,道:“李堡主不行莽撞!”

  李元秀挣开程广元,切齿道:“程道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堂堂武当掌门,竟然正邪不分!”

  当是时,场中气氛颇有些微妙。春霖山庄数年前在荆楚武林声名鹊起,如今,从武当,青城这样的名门各人,到各路山寨的绿林好汉,无不有友爱。显赫的门派同春霖山庄朋友相称,弱小不入流的则对其顶礼膜拜。而老宗主早就被众人默许为一代武尊,此番东来,若能摘得武林魁首,取代问剑阁的职位也通情达理。哪知今日突然爆出这桩湮灭多年的武林公案,一时里,真相,假话交相涌现,令人无所适从。

  丘允端详了李元秀一番,道:“你,莫不是那个使枪的小师弟?”又朝众人之中端详一会儿,一一指道:“金刀门的薛胡子。沧州赵铁尺。哼,山西佬竟也成掌门了。另有那牛鼻子去哪儿了……”末了,转眼见段云义扶着脸色青白的白孟扬正走过来,后面随着一群义愤昭然的问剑阁门人,呵呵一笑,高声道:“这么多年了,你们这群末流依旧是末流。快快把这楼给我烧了,把你家的门关了,今退却出江湖罢。免得我动手。”

  白孟扬虽遭重创,却不甘低头,忍痛道:“就算我家亏欠你的,但问剑阁几代英名不容你侮辱。要报仇,就冲我一人来吧。我宁愿抵命!”

  “你的命值几个钱?我随时可取。”丘允朝他走了两步,那条跛足无时无刻不打眼。“我要你家今后英名扫地!”又环视众人道:“当年鼠辈,死了的就算了,还在世的给我听好了,我要你们统统自消名号,关门闭户!”

  段云义心中不平,愤然道:“丘前辈,你武功至高无上,身为一代宗师,已得万人敬仰,何须要抓着积年宿怨不放,何须要赶尽杀绝呢!”

  丘允似笑非笑,目色狰狞:“黄毛小儿,你知道些什么!你看看吧,你师父,你的这些前辈们,连少林寺的这些僧人们也不敢胡言。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程广元懊匚啪了口气,说道:“丘允,我等虽不是你的对手,可你若非要一意孤行,我等也不能坐视不管。看在多年相识的份上,请你三思。”身后一干掌门虽各自脸色阴郁不定,亦纷纷颔首赞同。

  这时,一直未曾发话的少林寺罗汉堂首座忽道:“诸位,我佛慈悲。恩怨情仇皆是虚妄,万般辛苦,终究一朝堪破。我等出家人不能妄语,先请告退。空门宽大,愿渡众生,阿弥陀佛。”说罢,竟领导一众门生径自走了。

  “哈哈哈哈……”不知是谁这么不适时宜地大笑起来,众人循声望去,却是西海盟主恒靖昭。

  恒靖昭恰似看得十分得趣,抚须笑道:“照旧僧人最明白,冤冤相报如何是了。我等在此真是平添麻烦,不如先告辞为好。丘兄,恕我不作陪了,明日演武场上再聚。”方欲下令携众离去,程广元却踏上一步阻住他,道:“盟主此言差矣。西海盟举足轻重,何不留下为武林主持一个公正?”

  “程道长,不愧是皇家道场的住持,果真眼明心亮。”

  程广元见恒靖昭看破了他的心思,也不掩饰,坦然道:“盟主意下如何?”

  恒靖昭道:“今日本为同众位相聚,简直不想坏了气氛。不如这样吧。”指向身边之人,“我让仲辉留下来。仲辉,今日大会是问剑阁一手操办,用心良苦,不要让主人家太难看,也不要冒犯丘老宗师,尽我们的一份道义。”丘允闻言,没说什么,只颇有意味地朝霍仲辉瞧了几眼。众位掌门亦纷纷投之以窥测的目光。霍仲辉不以为异,大大方方对众掌门行了个礼,招呼自己手下的八小我私家出列,站在一边,送盟主一行离席。

  场中坚持,而周围却是人头攒动,各门门生毫无忌惮争相议论,无为和东方麟等人好不容易穿过人群,在离丘胤明不远处找到一块空地。乔三道:“你看老大怎么回事?也不睬我们,和祁先生两个在那里发什么愣。”东方麟也看在眼里,心中惊奇,于是拉了拉无为的衣袖小声问道:“丘兄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从前的事?他和祁先生到底什么关系?无为?”转头却见他竟也在发愣。“唔,我待一会儿告诉你。这里说话未便。”无为定了定神。

  “呀!要打起来了!”有人幸灾乐祸地兴奋道。

  只见春霖山庄众人在丘允一声令下后统统围拢过来。丘允扬眉肃目,傲然道:“如今真相明白,实属天意,圆我多年夙愿。空话少说!今日我要先用这座问剑阁来祭当年之耻。给我烧了!”

  龙绍似早有准备,闻令即动,带头掠至场边,夺过灯台上的火炬,身后紧随数名山庄妙手,转眼间操起火炬向楼阁冲去。而朱庄主则即令其余山庄门人环列上前,虎视意欲阻拦之人。

  白孟扬急得满头大汗,喝道:“来人!快拦住他们!”刚刚老阁主晕了已往,门人纷纷六神无主,听得召唤,手忙脚乱地一拥而上,哪敌得过有备而来的龙绍等人,霎时间被撂倒一片。眼看龙绍高擎着火炬就要冲进楼去,突然段云义飞身而上,将他阻在阶下,缠斗一处。又有遇上前来的武当,青城等门生,抵住了龙绍的手下。

  怎奈春林山庄妙手众多,非但有龙绍,杜羽这样的精彩人物,余下之人中的朱庄主,狄泰丰,连同铁面头陀,追风剑等均是以一当十的强手。荆楚诸门几多和春霖山庄相交颇厚,此时驻足张望的大有人在,倒是北方诸门中尚有不畏强敌意气出头者,可人数有限,对阵春霖山庄众门客,端的吃力。

  程广元犹豫间觑了一眼霍仲辉,但见他面色不改,袖手而立,再看楼阁前,段云义同龙绍斗得难解难分。丘允仍旧伫立场中,无人敢近。正此时,听得几声呼痛,转眼见杜羽一招之间将太行岳氏兄弟同时击倒,抓起一支火炬扔进了问剑阁的二层。李元秀见状,奋步来救,但终究不是杜羽的对手,眼看着就要招架不住了,程广元几欲发足,这时,有一人影忽从楼阁后面飞身激奔而来,霎时落加入中,替李元秀挡了一招险攻,暂将杜羽搪开去,对李元秀道:“世叔,去后面看着家里人!”

  无为和东方麟皆一诧,来人竟是司马辛!东方麟一脸新鲜叹道:“我还以为他压根不管这些事情呢。”无为却没几多心思搭话,又顾向丘胤明,见他和祁慕田二人未曾移动分毫,这才稍稍放松。转头再看场中,青城掌门张君素不知何时也加入了阵仗,一人单挑狄泰丰和另一名春霖山庄门客,暂缓了咄咄攻势。

  丘允见状,终于有些动容,不再待立,徒然渡步飞身,操起火炬朝楼阁掠去。刚刚,杜羽扔进去的那支火炬似乎已经点燃了什么,楼里冒出缕缕灰烟。程广元刚要追去阻挡,却听霍仲辉道:“道长且慢,我来。”话音未落,人已挡在丘允面前。手下那八小我私家则疏散至楼阁门前,助问剑阁门人阻挡前来烧楼的春霖山庄武士。

  火光将丘允那张棱角峭然,须发毕立的脸映得特别骇人,而霍仲辉却立在了阴影里,看不见他面上的心情,只听到他说了一句:“前辈包容。”两条人影便冲撞在了一起。黑白交织,火光环舞,场边人只见一片光影缭乱。

  观者有不少都看呆了。这是许多人至今都未曾见过的巅峰较量,出招之虚实难料,精准迅猛,远远凌驾于寻凡人对武学的涉猎之上。即便有人曾在春霖山庄的开山大会上目睹过老宗主和恒巨细姐的那场对决,今日再现这棋逢对手的局面,仍旧令人觉得别样震撼。

  就在众人拭目惊叹的当头,春霖山庄的逼人攻势正不知不觉地被压制住了。白孟扬的几名门生带人扼守着问剑阁正门,而霍仲辉手下那八人同朱庄主及一干春霖山庄武士僵持不下。

  无为全神贯注地看着霍仲辉的每个行动。就拳脚功夫看,这人的功力恐怕还在恒雨还之上。他不禁追念起月前在西安府所历种种,心下寒意渐生。忽又想起,那夜在风陵渡口,狙杀马正的那伙黑衣人似乎也是八个。灵光一闪,他情不自禁地转头去看霍仲辉的手下们,谁知却听见东方麟猛然倒吸了一口气,手指楼阁偏向,小声惊呼道:“丘兄这是要干什么!”

  无为心中大叫不妙,顺势望去,见丘胤明已闯进了混战的人群,左右开弓,岂论哪边,但凡拦路的都被他不分轻重地挡开。无为心急,脱口喊道:“胤明!你住手!住手!”顾不得许多,拔腿追去,东方麟等阻拦不及。只见丘胤明从场边所剩无多的火炬中操起一支,头也不回地冲向楼阁的大门,无为紧随其后。

  这时,龙绍在阶前已同段云义过了几十回合,渐占上风,一个转身间,火炬燎着了段云义的前襟,趁段云义心神疏散,破绽顿现的一刻,龙绍上下夹击。段云义躲过了插向他双眼的手指,却避不了紧接而上,落在腹部的那一拳。剧痛下跌出两步,怎奈衣襟上的火被风扇旺,情急中只得滚地扑火。倒地的那一霎,却瞥见丘胤明一步跨上了台阶。还来不及喊话,但见龙绍已朝丘胤明威逼而去。

  “慢着!”丘胤明招架住飞踢过来的一脚,喝道:“我是来助你们的!”

  龙绍一怔,脱手即缓。未待他说什么,丘胤明已擦身而过,冲进了问剑阁的大门。几名问剑阁门生见状,惊呼着亦先后冲了进去。龙绍尚未回过神,又见一人口中喊着丘胤明的名字,激步跑了进去。此时不及计划,段云义已扑灭了衣襟上的火,卷土重来。龙绍忙不迭转身接应,一时心中疑惑,手脚竟慢了些,险被段云义一掌劈着。

  且说场边观战的东方麟等人,见丘胤明突然疯了似的,都唬得一愣。乔三忽道:“去问祁先生!”带头拨开人群。未几,几人皆围到祁慕田身边,乔三一把拖过祁慕田的衣袖问:“先生,现在怎么办?”

  “由他去吧。”祁慕田刚刚确想阻止丘胤明,可为时已晚。“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措施。”祁慕田纵观场中混战,又凝视着仍旧同丘允缠斗一处,不分胜负的霍仲辉,皱眉寻思。

  “对了!”东方麟突然有了主意,对乔三和刘立豪说道:“你们留在这里看着,我去报官!”

  “好!”祁慕田闻言,眉毛舒展。“多几小我私家去。要快!”

  东方麟颔首,姚局主,房通宝,马廉皆愿同去。临走,东方麟对田文孝道:“你赶忙去后面拉些白家的人来同去!白家和官府关系好,这事官府肯定管!”

  问剑阁二层内,丘胤明被数名问剑阁的门生围堵在楼梯边上,为首的即是白孟扬的二门生李林悦。一旁的帷幔已被点着,火苗直窜,黑烟漫向一边的窗户。李林悦不认得他,只当是春霖山庄的人,招呼门人围攻上去。众人皆无兵刃,有人操着半路拽来的椅子腿,有的举着烛台,杂乱无章,而丘胤明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剑。李林悦一见那把剑,便怒气冲天,愤然喝道:“先祖宝剑怎容你玷污!快快还来!”

  原来,刚刚突入门中,丘胤明顺势将正堂里高高供养着的白家先师佩剑拔了出来。此时握剑在手,厉气袭人间更添杀意,数名问剑阁门人心生胆怯,可情势所迫,退却不得,咬牙一拥而上。无为夺梯上楼时,恰悦目见丘胤明一剑削掉了一名少年的头发,又飞起一脚将那人踢出了窗去。

  “胤明!你给我住手!”无为见状,心急火燎,纵身上前,一把推开前来助阵的李林悦,运功出掌拍开丘胤明执剑劈砍过来的那只手。丘胤明回手退出一步,不悦道:“你来干什么?”

  “你寻仇就而已,何须乱伤无辜!”无为有些气愤,吼了一句,又跑到窗边探看,见那名少年抱着屋檐一角,并未掉下去,赶忙攀出窗外,将摇摇欲坠的少年拖了上来。

  丘胤明不语,回过身去,一连数剑将一张桌子劈成几条,向火堆里掷了一块,火星四溅,火苗马上窜得更高。李林悦大惊,提气高呼道:“盖住他!”

  将那少年安放窗下,无为只听身后“哗啦啦”一阵响声,扭头看去,又有两人被丘胤明踢得晕在地上。李林悦捂着肚子满头冷汗,一脸痛苦。而丘胤明手里的剑此时只剩下了半截,却止不住他不停地将桌椅,帷幔砍断,向火堆里扔。无为气得跺脚,三两步冲已往,狠狠一拳打在丘胤明脸上,怒道:“你疯了!”

  丘胤明被打得踉跄,直起身来,抹了抹嘴角,朝无为看了一眼,气息起伏不定,眼色发红。

  这拳一打,无为的气消了泰半,心里无奈,叹道:“你烧就烧吧。我帮你收拾。”说罢,自顾转身走到李林悦身旁,将他架起,道:“兄弟,算了,你们打不外他。楼只不外是堆木头,身体要紧。”

  李林悦龇牙咧嘴隧道:“什么屁话。你,你谁啊?”想挣脱无为的手,却挣不动。无为一面架着他往楼下走,一面招呼余下负伤的门人道:“快抬你们的人下楼啊。一会儿要烧起来了。”

  众人歪歪倒倒向外走,却听楼梯下一阵拳打脚踢声。无为注目看去,只见龙绍举着火炬两步从梯边腾挪而上,身影如风,后面段云义紧追不放,嘴角挂着血丝,身法略现鸠拙,显然是已受伤的模样。无为忙停住脚步,将李林悦交给别人,自己三两步回到楼上。

  丘胤明纵火间,转眼看清来人,竟劈头对龙绍大喝一声:“过来帮我!”

  此话一出,龙绍和段云义都愣在就地。段云义瞪眼伸手指着他,却哑口无言。这时,无为上前,拽着段云义道:“段兄,此地不宜久留。且出去吧。”段云义被这诡异场景闹得心绪大乱,血气乱行,一口气岔在胸口,又被四周溢出的乌烟所激,掩面大咳起来。无为趁势将他拖了下去。

  下楼之后,无为一路将段云义强行拽到了程广元面前。程广元见师弟衣裳焦黑,脸色青白,不停咳血,知道严重,赶忙替他切脉疗伤。无为转头望向楼上,但见整个二层之中火光四起,又过了一阵子,烟雾愈浓,眼看着三楼也快要起火了。场内场外人声鼎沸,混战仍在继续,又陆陆续续听见有人在喊救火。

  闹了半夜,当问剑阁的火势再也无法控制的时候,杭州府的人到了。一队百来人的捕快和衙役跑步进入茶场时,混战的人群终于慢慢散开。

  “白老爷!白老爷!”一名壮实捕头气喘吁吁地跑在前面,“我来迟了!”又转头喊了几声,“快点,快点。”

  东方麟等加速了法式,赶在头里奔加入中。白孟扬认出了男装的东方麟,介于身份未便搭话,脸上一丝尴尬闪过,抱着伤臂迎上前去,对那捕头施礼道:“陈捕头,白某内疚。烦劳陈捕头这么晚了跑一趟,谢谢不尽!”

  陈捕头歇了口气,抬头见那巍峨耸立的问剑阁现在已成一片火海,烈焰腾空,焦烟弥漫,噼啪作响,不时有烧焦的木头瓦片坠落下来,岌岌可危,恐怕随时就要倾倒,大骇道:“白老爷,这……何人所为!”环视四周,只见场中立满了一伙伙身强力壮的人,许多鼻青脸肿,衣衫不整,面露凶相,皆不像良民。

  不少捕快衙役们没见过这样的局面,有些躁动起来。可那陈捕头似乎心知肚明,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是何人在此闹事?此乃杭州府城地界,比不得荒山野岭,知道你们是江湖好汉,可也该收敛些!周围还住着许多黎民,如此扰民,有悖律法,要治罪的!”

  场中众人总算平静了些,数位掌门走了出来,领头的是程广元,上前作了个揖道:“多谢捕头前来解围。无甚大事,未曾出人命。我等皆远道而来会友,不想出了些意外,绝无扰民之意。”陈捕头见这道人丰姿英伟,廓然出众,料想是个大人物,不敢怠慢,回礼道:“我等奉公执法,道长多担待。”

  人群中突然传出笑声,众人情不自禁地散开去,但见丘允白袍微瑕,虽汗水满额,却依旧仪容肃整,袖手踱步上前,目中无人地扫视了一圈,方将目光落在了陈捕头身上,戏谑道:“这就是你们搬来的救兵?”陈捕头被他锐利的双眸盯得直发怵,一抿嘴将想要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丘前辈,还请你体谅些。”霍仲辉从后面走了上来。刚刚一番骁战,一身原本挺括的黑袍此时几分落拓,衣襟被扯掉了一块,头发也掉下了几缕和汗水一起黏在额角。“问剑阁已经被你毁了,我看今晚各人就住手吧,免得和官府过不去。”又转头道:“朱庄主,你说呢?”

  朱正瑜快步上前,对丘允敬重道:“师父,他说得不错,今晚算了吧。明日再盘算也不迟。”只见他那身华贵装束现在七零八落,颇显几分滑稽。

  丘允朝那熊熊烈焰凝望了一会儿,终于首肯。对白孟扬道:“这还没完呢。今晚先放你一马。”

  夜半时分,聚会会议众人已散得差不多了。白孟扬早就带着问剑阁的门生们急遽赶回灵隐后山别院,老阁主病危,此夜休咎难料,上下人心凄惶。多年悬案终于真相明白,虽然老阁主简直行了不义之举,但紧急之际自醒前非,不惜葬送一代美名,谢罪于天下群英之前,其真心可鉴,勇气可叹。数位掌门皆怜他家遭此大劫,相携去探望老阁主的病情。而一些宿在杭州城里的人由于时辰过晚,已进不得城了,便只能在茶场里随意找地方歇息。

  祁慕田让东方麟,无为,以及姚局主等人追随霍仲辉回不择园留宿,自己则找了个借口说随后便来。待一干人等离去后,独自行至那烧得摇摇欲坠的楼阁东侧,在一截土墙下找到了坐在地上,兀自缄默沉静的丘胤明。

  “承显,在想什么哪?”祁慕田在他身旁靠墙坐下。

  丘胤明提起袖子将脸上的烟灰抹去一些,露出颊边一块淤青,苦笑不语。

  “一会儿去见你父亲,你可准备好了?”祁慕田仰望头顶天空映照出的火光,问他,却也在自问。

  “需要准备么。既然他是我父亲,我早晚都得见他。”

  良久,二人都未再说话。

  大火直烧到三更天,才将整座木楼烧成几根嶙峋而立的残柱。远处的一排房舍里,还亮着灯火。春霖山庄的人就在那里歇脚。

  朱正瑜走出从堂屋,一身疲惫。今夜之事山庄上下都始料未及。离开归州时,师父曾召集门人明言,此番前来加入问剑阁大会,一来为问鼎武林,二来为报一桩多年宿仇,而最大的对头正是问剑阁。他自小尚武,从十四岁起追随师父至巫山学艺,虽一直觉得师父离奇,可向来对他五体投地,言听计从,成人之后,尽心尽力地用王府钱财人力替师父建成春霖山庄,山庄有今日的武林职位,一半是他的心血。可师父为何将这报仇之事隐藏这么多年,对徒弟也不说明。难道,师父当年收他为徒,是介于他的身份而别有谋划!难道因为对头是当年的武林领袖,师父才隐姓埋名,忍辱二三十年,直到有了今日的职位才一举前来复仇?想到这里,朱正瑜不禁心底打了个冷颤。

  不会的,他慰藉自己。当年师父知道他是宗室子弟,本不愿收他为徒,是经他三番四次软磨硬泡之后才勉强同意的。之后,师父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待他如子,哪会别有用意!是他自己天分不高,未能学成,才转而走了用义气钱财广交好汉的路。若没有师父,他这个庄主如何得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他这个王爷又如何能过上这自由自在的日子。

  可扪心自问,这次助师报仇之事,他简直不太愿意。春霖山庄在荆楚武林本已呼风唤雨,如今却落了个不行一世,恃强凌弱的名头。虽说这仇报得也有原理,可究竟事过多年,若只是一个对头也就而已,却牵连出这么多相关的人来。武林各路枝叶相连,一家之仇牵动百家,即便再有理有据,也肯定一石激起千层浪。有道是与人为难,众人举事。更况且,撼动了数代领袖武林的问剑阁,必有数不清的麻烦接踵而来。让他望而生畏。

  此时,多数山庄的门客和武士们都已歇了,朱正瑜正欲去烧些热茶安安神,未走多远,却有人来报,西海盟的祁慕田和飞虎寨主丘胤明造访。听得是这二人,朱正瑜更觉头疼,可这二人都冒犯不起,于是打起精神,让人将他们请进来。

  久闻祁慕田台甫,朱正瑜之前未见过,今日见了,果真是个风姿潇洒的文雅仕人。刚刚西海盟主恰到利益的一步棋让朱正瑜心有余悸,不知祁慕田深夜来访又有何用意,于是一面客气着,一面又不得不谨慎万分。

  祁慕田外交事后,面带几分歉意道:“盟主出此一策乃因势利导。你春霖山庄与我西海盟同为问鼎武林而来,各显神通无甚不妥,所以,并非盟主有意为难。况且,刚刚一战,众人都看见了,论武功,恐怕照旧丘老宗师更胜一筹。”

  朱正瑜淡淡笑道:“祁先生深夜来访,不会只是来告诉我这些的吧。”

  “虽然不是。”祁慕田坦然道:“我俩有些私事,想要参见丘老宗师。敢问现在可方便?”

  朱正瑜不解,看了看坐在一边的丘胤明,脸是洗洁净了,那身经过烟熏火燎的衣服依旧邋遢,追念刚刚龙绍所言匪夷所思的一幕,越发疑惑了。原先他身为巡抚时和春霖山庄结下了这么深的芥蒂,今日却一改初衷又是为何?听闻朝中对巡抚一案没了下文,叶总管和两名太监上京之后便音讯全无生死不明,即便有人搬出了诬陷宗室的罪名,竟照旧不了了之了,这令朱正瑜毛骨悚然,一连数月都惶遽不安,直到最近实在听不到风声了,刚刚缓过气来。可他心里很明白,丘胤明能从这样的大案中脱身,非同寻常,自己冒犯宗室律条的把柄就牢牢地握在他手里,怎能不忌惮,便不多言了。于是对祁慕田道:“师父还未歇息。二位可随我来。”

  朱正瑜带着两人回到堂屋门口,朱正瑜道:“师父刚刚还在和师弟说话,我先去通报一声,二位稍候。”说罢叩门而入。

  门开的一刹那,只听里面有人道:“为什么不愿告诉我?”是龙绍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满。

  不多时,屋门忽地大开,龙绍甩门而出,差点同丘胤明撞个满怀。目光相交,一个狐疑满腹,一个敌意依然。龙绍鼻子里轻哼一声,大步离去。随后,朱正瑜才出来,对二人道:“师父有请。”

  这一排屋子本是看管茶园的人住的,问剑阁失利,家人门生全数撤走,无人敢留。堂屋简陋,一桌数椅,桌上有茶水,丘允面朝内壁而立,看样子刚刚和龙绍起了些口角,心情不佳。朱正瑜见师父不说话,不敢打扰,只得袖手侍立一旁。丘胤明和祁慕田交流了个眼色,亦端立期待。

  过了一盏茶功夫,丘允慢慢回过身来,神色倦怠,语气亦有些心不在焉,垂目问道:“二位来此贵干?”

  祁慕田拱手道:“私事。可否有劳朱庄主暂且回避?”

  丘允颔首。朱正瑜听命而退。

  之后,丘允似乎提起了些精神,“私事?你我有何私事可言?”抬头开始审察祁慕田。祁慕田不语,任其注视。丘允看了又看,目光徐徐有些闪烁,半晌,忽道:“祁先生,祁……”

  祁慕田一下子激动起来,脸颊微颤,紧闭着的嘴唇哆嗦了数下刚刚吐出话来:“祁彪!我是祁彪!允弟!”

  丘胤明情不自禁地随着激动起来,一颗心在胸腔中狂跳不止。他努力压着自己的呼吸。只见丘允突然脸色大变,猛然盯住祁慕田,情态木然,可眉毛,髯毛却止不住的皆在发抖。

  祁慕田踏上两步,一把扶住丘允的肩膀,险些热泪盈眶着道:“你一定认得我!允弟!”

  “年老……”丘允低呼一声,怔怔望着他,脸上的神情由不信转为惊讶,又酿成惊喜,颤栗着抓住祁慕田的双手,仔细将他再看了数遍,怆然笑道:“年老!你老了。”

  祁慕田此时声泪具下,拍着丘允的肩道:“唉,没想到你我兄弟竟有缘再见。允弟,你受苦了!”

  丘允喜极难语,良久不能平复,断断续续说道:“我……没死……我……没什么,没什么。年老……”

  “你的腿……你……你变得太多,我都认不出你了。唉,都老了。”

  二人相视良久,笑中有悲,悲中慨叹,倒把丘胤明忘在了一边。

  看着这两个老人真情流露的模样,丘胤明反而徐徐平静了下来。自小至今,他的脑海里险些未曾浮现过父亲这个词,除了知道父亲的名讳之外,既未问过母亲他的故事,也从未想象过他的样子。现在他不由得仔仔细细地将丘允一点点再看个明白:高耸的眉骨,眉间有道深刻的皱纹,一双长目和嘴唇的轮廓或许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但却又显得那么陌生。

  刚刚,他一直在追念春霖山庄里和丘允的频频碰面与攀谈,高台初会时的张扬凛人,宴席之上的洒脱开怀,与妙手论武时的心满意足,以及今夜那近乎疯狂的桀骜无礼,所言所行,全然像是个心无俗事的世外之人。可就是这样一小我私家,却隐没姓名独自忍耐过如此恒久的岁月,只为一朝前来报仇。前后种种,不知该令自己钦佩尊敬,照旧黯然唏嘘。若说丘允疯狂,可若不是他刚刚那场肆无忌惮的发泄,自己心中重复克制却压制不灭的复仇之火又怎会被重新点燃。那场火烧得人热血沸腾,但现在他却又深切地感应,原以为很痛快的事,痛快之后是说不清的疲惫,甚至有些罪过。母亲的嘱咐,师尊的教导,似乎都被这场火灼烧了一般。恍然间,他突然想起了母亲。他那温柔平和的母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丈夫。

  “他怎么也在这里?”丘允终于注意到了立在一边妄自入迷的丘胤明。

  虽然适才已重复想过,现在丘胤明却仍旧不知如何开口。

  “允弟,他……”祁慕田也有些语塞,顿了一下,爽性直言道:“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丘允双肩一震,漆黑的眼眸里满是疑惑,转头看了看祁慕田,“我的儿子?我怎么会有儿子?”

  祁慕田的再三肯定让丘允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之中,但见他眉头微锁,将信将疑地把丘胤明审察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地走已往,抬手似乎欲去触碰他的脸,将要触到时却又抽了开去,目光灼灼,欲言又止。

  “父亲……”丘胤明轻唤了一声,嗓音几分暗哑道:“娘亲是在我八岁的时候去世的。”

  丘允的眼神里透出些许迷茫,默默轻叹道:“太久了,我已经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这话忽令丘胤明心头一绞。母亲的音容笑貌二十年来从未在自己的心里淡却过,他怎么可以忘记。刚想说的话现在却再也说不出来了,只淡淡道了句:“想必当初你们划分时,父亲并不知晓娘亲有身的事吧。”

  “她……她是怎么死的?”

  丘胤明犹豫了一下。正在这时,祁慕田忽道:“这事说来话长。允弟,今日你我兄弟重聚,你们父子团圆,应该兴奋才是。先别提这伤心往事如何。”丘胤明的眉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却禁不住带着一点期待的目光望向丘允。谁知丘允竟点了颔首,上前拉住丘胤明的胳膊道:“好。当初就看你不错,今日你更是助了我一臂之力,不愧是我的儿子。来,我们到后面去慢慢聊。”

  当晚三人同榻彻夜长谈。原来,当年丘允坠落高崖之后,身受重伤。历尽艰辛生还,却因未能实时医治,一条断了的腿再也没能痊愈。身落残疾,他曾一度想过自尽,但最终照旧忍住了,今后隐遁巫山潜心修武。山中岁月,数不尽的孤苦困境,风餐露饮,也不知突破了几番业障,终臻大成。丘允将如何收了门生,又如何有了春霖山庄的经过一一细数,而祁慕田则叙说了当年西海盟的一些往事。祁慕田本名祁彪,因缘不善被困杀手组织幽兰堂,后与恒靖昭联合夺取西海盟大权后,一意斩断前尘,于是更名。二人回首过往,感伤万千。

  丘胤明整夜多数在有意无意地听二人讲话,自己未曾多言。本希望父亲也会像他一样纪念母亲,哪知丘允并未再多问,他也便不说,只将飘荡南洋,后师从上官鸿,又步入仕途的经历粗说了一番。至于母亲亡故的始末则含糊了已往。今夜目睹父亲的诸般言行,丘胤明已看出了因果,他在意的完全是他自己的雄心霸图,就同祁慕田之前所言,心高气傲至极。同想报仇,可父亲与他所想却相差甚远。追念当年母亲遇害后,白孟扬其实放过了自己一条性命,如今白老阁主坦陈假话已使得问剑阁的几代美誉坠入泥潭,又惨遭父亲这等侮辱,即便自己心中恨意未消,也不由得对白孟扬生出几分恻隐来。

  清晨时分,二老不耐困倦,各自靠在枕上沉甜睡去。丘胤明彻夜不成眠,脑海里反重复复,皆是母亲的影子。话说小时候经历的那次追杀,起因就是母亲在山中援救了一名江湖人,不知这个恩将仇报者到底是谁,看来照旧要亲自去问白孟扬。而其余的人,想必父亲几多都认得。如今和他相认,骨血相连,未来和春霖山庄一定脱不了关系了,一想起和龙绍,张天仪的积怨,丘胤明心中阴云密布。事不宜迟,必须早作计划,决不能被事态牵制。

  他从榻上坐起身来,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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