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卿离告诉我，当初因他尚未修得实体，只能以意识形态陪我一起离开虚无。偏偏魂呓阁对本体以外的意识特别敏感，当师父运大神通以智慧目探查我来龙去脉之时，他只好躲入他人无法触及的般若境内，却没想到因我懵懂，般若境内仍保留着虚无的形态，且关闭无解，于是他与那段虚无中的影象一起被困其中不得出。本以为以我的神识灵力早就会打开般若境，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百年。

　　“呃……师父倒是早告诉过我如何入定自创一界，我...我...”

　　“你刚刚看到这方天地，已令你目不暇接，悄悄惊骇，使了全力去面对它。哪里有心情再去自创一界。”卿离自然而然的接着我的话说下去。如同以前千千万万年我想他答一样。

　　我无法形容那一刻心里的感受，不，应该说那是第一次，我感受到胸腔内有一颗心砰砰跳动。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之前百年，修行惫懒也罢、躲入无人的红莲丛中也好，是因为：孤苦。这孤苦不是因为缺少陪伴，我有师父有木子勉强也算有只谛听做宠物。这孤苦是因为在我自己不记得的时候，我曾被深刻理解过，我曾被完全接纳过，我曾只是我而非“天地灵胎”、“未除隐患”，我曾与人相依为命心意相通。我是封印了虚无的影象，可获得过的，又怎么会不留痕迹。

　　 我的生命里有过卿离，今后所有没有卿离的日子，于我都是孤苦的。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紧紧抱住了眼前这小我私家。这一抱才令我想起另一个问题，我松开手，上下审察着面前的男子，欣喜道：“卿离，你如今是幻化出实体了吗？可以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回曼荼罗去，师父说天地灵气孕化的生灵十分难得，见到你一定厦悦，我们就一起在师父门下修行，再不疏散……”

　　卿离轻轻摇了摇头：“湘灵，我的身体是这百年来在你这般若境内凭据你的所见所思徐徐幻化出的，并非真正的身体，否则我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躲获得你神识之中。如今离开这里，我仍是一团神识，恐怕立时会烟消云散。”

　　我这才明白过来：“是了，你未得实体，现在是不能贸然离开般若境，不说烟消云散，万一被魂呓阁误认为是未散的执念...”“执念啊...“卿离轻轻重复了一句，我却没有在意，自顾自说下去：“待我回去禀明师父，他一定有措施......”

　　“不行！”卿离立即打断我，他双手扶在我的肩膀上，我虽不记得他的神情，却记得他望住我的眼睛，认真郑重道：“湘灵，我的事，你不能跟任何人提及。否则...”“否则什么？”我疑惑道。

　　“......也没什么，只不外你立足未稳，本已被众神怀疑，如果再加上我的事，怕是又要多生事端，令你师父为难。再者说，如今你般若境已成，我在般若境内修行反而事半功倍。等我差不多可以幻化实体了，到那时...到那时你再禀明师父也不迟。”

　　我想了一想，觉得卿离所言甚是有理，那日大殿之上各路神佛凶神恶煞的神情还历历在目，如果现在知晓了卿离的存在只怕会对他倒霉，况且要修行哪里有比我般若境内更宁静更有益更...近的所在了呢。再一想，是啊，已往的千千万万年里，为我解惑为我引路的卿离，险些称得上我真正的启蒙之师了，他又何曾错过呢？于是，我便颔首应下，对外绝口不提卿离的事。包罗师父和木子。

　　今后，时不时入定般若境成了我生活中必不行少的一项日程。

　　木子一开始感动坏了，以为我终于大彻大悟，要刻苦努力修行上进了。于是种种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可时间已往，却一直不见我修为渐长，难免疑问。呃……我只好搪塞说：“谁划定进入般若境就要修行？我只是看看风物发发呆不行以吗？”只把木子气了个三魂离魄，险险连恰好不容易聚拢的半虚半实的身体都气散了。爽性话都不说，转头回去佛珠里待着，整整三个月没有理我。

　　我却顾不得他耍脾气更顾不得哄他。一有时间我就坐禅入定，往般若境内寻卿离去。许是同根同源的关系，般若境自我开启之后，我不在之时，卿离亦可利用境内时空变化。每次我去他都在差异的地方，有时是雪山之巅，有时是空谷幽涧，更多时候则是人间烟火。卿离像旁观者一样，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周围人群聚散，离合悲欢。然而只要我一走近，卿离的幻梦便会消散。我在的时候，般若境内永远是曼荼罗，永远是忘忧湖，永远是魂呓阁。我问卿离：“为什么我就幻化不出其他景致？”卿离说：“因为现在你最熟悉、喜欢与依赖的地方，只有这里。”我名顿开，简直如此。却忘了问一问卿离，那么他为什么能幻化出那么多差异风物。

　　就这样过了一百年。这天卿离突然说他要隐去实体，以精修神识一段时日，此时又正逢我离开曼荼罗，掌管魂呓阁，一时千头万绪自顾不暇，偶尔入定寻他，皆不见踪影，不知道躲到哪里修行去了。偶尔能看到他留下讯息，只说要精修神识以期早得实体，我虽然比谁都更期望这一天早点到来，便也不刻意去寻他，只是每次去的时候都留下长长书信给他，讲述自己那些琐屑零星的琐事：又如何与木子争执了，如何骗的麟魉给我从凡间带酒回来，如何仗着师父呵护满天地乱跑。

　　有一次，我在书信的最后问他：“卿离，师父为度化众生，以一己之力守轮回因果，离群索居亿万劫，可魂呓阁照旧有那么多执念，地狱永远人满为患，漫天神佛碍于师父法力无边，面上恭维师父“大悲大愿”，可我看得懂他们的眼神心情，我知道他们背地里都讥笑师父度尽众生的心愿是何等虚妄。你说，师父他是不是也很孤苦？”照例，下次去的时候，书信已不见了，卿离却未回我只言片语。

　　我很有点生气了，不光生气，更觉得委屈：你既可以操控般若境内时光流转空间变化，难道连回复我一句话的时光都挪不出来？好，你既懒得理会我，我也不来扰你清静即是了！于是便使气少往般若境内去了。厥后我又迷上了制茶酿酒听故事，更是两全乏术，竟很久未入般若境，很久未见卿离了。

　　原来送云裳入般若境的时候，我还在想说不定卿离已经回来了，可我日日进来为云裳调养生息，仍是日日不见卿离踪影，心下也不由忐忑，恐他修行中不慎出了什么纰漏。这几日正琢磨着如何用神识搜寻全境，又不至于惊扰了他，没想到今日，他便回来了。这怎能不让我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