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被炮火蹂躏，满目疮痍的围攻阵地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在泥泞的战壕中穿行，安森的目光不停地扫过身侧扛着步枪，列队经过的士兵们；那一张张绝对算不上意气风发的肌瘦脸孔上，也没有一丁点即将战败的绝望。
既不气馁也毫无斗志，重新到脚透着僵硬而麻木的气息，无心情的眼神中透着一种无所谓；那浑浑噩噩的模样似乎只要今晚军营还能准时开饭，明天是死是活他们都绝不体贴。
刚刚过了路德维希准将那一关，稍微松了口气的安森，带着有些庞大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徐徐坐到桌前，凭据影象里的方式点亮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安森陷入了深思。
三天…他需要在三天之内，拿出一个能攻陷雷鸣堡的计划。
不仅仅是为了路德维希的胜利，他也希望能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到绝对宁静的王都——想杀自己的不仅仅是劈面要塞里的帝国人，另有某个潜藏在军营里的家伙。
从其时的现场情况判断，对方已经知道了“前安森”的业余兴趣；特地在敌人即将进攻前动手，说明此人不想被发现。
另外，被杀害时“前安森”的配枪还好好的放在枪套里，证明事发突然，甚至…两人极有可能认识。
所以，此人极有可能与“旧神派”有关。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被突然闯进帐篷看见自己日记的“前安森”，才没有紧张的立刻拔枪；甚至到对方杀他的前一刻，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警惕，被悄无声息的打死。
一个地下异教徒加魔法组织，和一个对这个组织充满了兴趣的外围成员——也就是他自己——混进军队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管是为了什么，自己都必须尽快离开，同时拥有足以自保的能力——岂论是教会，军队，血脉之力，魔法，照旧自己穿越时所获得的的那种“视界”！
心乱如麻的安森随手从桌角抽出一张信纸——事情解决之前，他不会再用自己的日记本写任何工具了。
既然是计划，自然要先列出敌我双方的优势和劣势：
最大的优势自然是军力——从路德维希营帐里，安森看到了雷鸣堡征召军的明确体例，包罗六个缺编的列兵团和一个满编掷弹兵团，一个拥有八门火炮的炮兵连和一个卖力通报消息和侦察任务的轻骑兵连，总军力接近五千人。
其中炮兵连和骑兵连是“有体例”的正规军，四个列兵团是其他军官在雷鸣堡军的“股份”；满编的掷弹兵团和两个步兵团，全部是路德维希自己出资组建的——小我私家“持股”快要二分之一，总主教的儿子显然不差钱。
但劣势也同样明显——被敌人占领的雷鸣堡是一处兵站和转运堆栈，里面存放着大量辎重。尤其是重型火炮，只要敌人的弹药没有耗尽，就能彻底抵消在军力上的不足。
如果路德维希真能下定决心，从正面进攻雷鸣堡要塞；恐怕没等到他们站在要塞城下，全军至少会瓦解阵亡三分之二。
……………………
“这还用你说？！”
一记清脆的“啪！”响，写在信笺上的计划书被路德维希狠狠摔在沙盘上，对着安森怒目而视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羞恼：
“雷鸣堡的情况我知道的一清二楚，用不着你告诉我！”
“但了解敌我的优劣，真正直面形势真的很重要。”安森平静的看着他：“眼下的形势就即是在告诉我们，还想强攻的就死了这条心吧。”
稍微冷静的路德维希沉吟一阵：
“你的意思是…防守还击？”
安森眨眨眼睛，没有立刻回覆这个问题：
“将军，您觉得要塞里有几多帝国军队？”
“两千左右，怎么了？”
“哦，没什么！”
轻笑一声，安森耸了耸肩：“我就是觉得经过上次突袭，损失几百人又丢了一位骑士；军力占劣势的帝国军是不敢再轻易离开要塞了，不行能给我们防守还击的时机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刚冷静下来的路德维希，瞬间瞪圆了眼睛。
“我想说…既然知道了双方的优劣，就该用最能发挥我们优势，同时停止敌人火炮袭击的战术。”安森依旧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敌人不敢轻易离开要塞，我们应该好好利用这一点。”
话说完的瞬间，安森从黑衣骑士的眼睛里窥见了一闪而过的精芒。
路德维希低头看向沙盘，目光不停的在围攻阵地和雷鸣堡要塞之间彷徨，对着安森犹疑道：“你想用掘土推进，用战壕缩短进攻距离？”
……………………
这应该是所有计划中最理想，也最具备可实施性的计划了。
看着信纸上已经写满整整一页的内容，面色愈发平静的安森，内心却犹如雷雨天气的海绵般，卷起一阵阵滔天巨浪。
这个世界的火炮轰击他见识过了：威力巨大的加农炮和榴弹炮或许能轻易改变地形，却无法对战壕内形成实质性威胁，而拥有抛射弹道的臼炮，瞄准永远是个大问题。
靠战壕推进，是最能停止敌人炮火威力的方式；将战线拉到要塞围墙下的壕沟内，进入重型火炮的盲区，军力优势就能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
但…这只是一种想象。
在亲眼见证那天雷鸣堡内帝国军挥金如土式的漫天炮火后，安森险些可以在脑海中想象被炮声吓傻的士兵们四散奔逃，冲出战壕被炸成碎肉的局面。
因为他们是人，是会畏惧也能挺身而出，奋勇当先也会怯懦如鼠的活人；不会因为一个命令，鼠标点一下就一动不动的躲在掩体里，或是冒着炮火挖掘战壕。
必须要考虑到这一点。
要用战壕推进，就决不能仅仅是围攻阵地的延伸——他们也没那么多时间——同时还要考虑会受要塞城墙上的火力威胁，所以必须要有反制措施。
安森目前能想到的解决措施，就是在靠近要塞的位置修建一到两个临时性的炮垒，尽可能的压制敌人的炮击。
另一方面，敌人的炮弹不是无限的，同时也没有任何增补来源，算是一点小小的优势。
…………………………
“这算什么优势？！”
眉头紧蹙的路德维希冷冷道：“一个月…最多一个月，岂论支付价钱，死几多人，我必须夺回雷鸣堡！没空等那帮帝国渣滓打光炮弹，自己滚出来投降！”
话音落下，他攥紧的拳头重重的锤在桌上，整个沙盘都为之一震。
安森深吸一口气，和歇斯底里的家伙对话很是让人疲惫：
“如您所说，在弹药耗尽之前敌人是不会轻易投降的；他们也很清楚，这样一座伶仃的要塞被攻陷只是时间早晚，所以敌人一定会尽可能的将战斗拖下去。”
“战壕推进，正是一种看起来要花费很长时间的战术——这只是一种推测，但如果敌人发现我们不再刻意强攻，反而将精力投入到防御工事上面，他们很可能不会轻易‘打扰’我们。”
安森十分认真的看着路德维希。
连自己这么一根“救命稻草”都要抓住，安森完全可以想象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对眼下的局面有多绝望，又何等想尽快攻陷雷鸣堡，向一切准备看他笑话的人证明自己。
但他拿出来的方案，明显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立刻实现的。
四目相对的两人站在透风的帐篷里，甚至没注意到取暖的火盆早就熄灭了。
“就没有其它的措施了吗？”路德维希明显还想继续挣扎一下。
“有。”安森微微颔首：
“但我允许过您，当我决定接受您的任命时，会给您一份绝对能攻陷雷鸣堡要塞的计划——这个，就是我的回复。”
“在大雾天进攻，在深夜突袭要塞、隧道、内应……等等这些。”平淡的说着，安森将右手张开，放在沙盘中雷鸣堡的正上方：“充满不确定性，更严重缺乏可行性的战术，基础不能称之为计划，更像是在赌钱。”
“您需要的是一场十拿九稳，酣畅淋漓的大胜…不是吗？”
路德维希没有说话，但他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却在微微哆嗦，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愈发凸出。
“能赢？”
一个简朴的词汇，险些是路德维希从牙关间咬出来的。
他也不敢确定，别无选择又不愿向后方求援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相信这根在自己绝望关头，保住了阵地又给自己希望的“救命稻草”，是否真的能逆转局势。
“能赢。”安森重重颔首，语气肯定：
“一定能赢！”
……………………
一定能赢…煤油灯照亮的小小帐篷内，想到这里的安森差点笑作声。
这种忽悠甲方的夸大宣传，唯一的作用也就是给那位绝望透顶，快失去信心的准将大人打打气了。
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呢？
或许一开始敌人会放下警惕，以为他们放弃了立刻夺回雷鸣堡的想法；但只要帝国守军的眼睛没瞎，就不难发现迅速向要塞迫近的战壕工事。
即便要肩负伤亡风险，为了拖延战壕的推进速度，要塞里的帝国军也一定会出城迎战的；至于自己这边的还击实力…安森真的不怎么抱有信心。
除了路德维希自己的三个列兵团，剩下的队伍都是麾下各个团长们的“工业”；武器弹药还好，士兵阵亡要他们自己花钱重新募集，严重缺编的话发给他们的军饷也会淘汰。
这样的队伍打打顺风仗，躲在掩体里和敌人对射还差不多；指望他们能随机应变，抵御敌人的突袭，最好及早死了这条心。
城内的敌人不会凌驾两千，那么至少也要有两个拥有战斗力的列兵团，能够在敌人提倡突袭时拥有立即反抗的行动力。
这是自己的计划，最要害的焦点任务安森虽然也准备由自己来完成。
…………………
“没有问题！”
路德维希绝不犹豫道：“从明天开始，我会让罗曼领导掷弹兵团在阵地巡逻警戒，炮垒阵地的八门火炮如果有须要，也可以抽调两门加农炮建设前沿炮垒。”
“至于你的第一列兵团…兵源暂时无法增补，但我可以先允许你，只要后方有新兵抵达战场优先增补你们，另有什么需要的？”
很好，总算聊到前期预算的问题了。
安森心底松口气，有个不差钱的甲方真是太好了。
“军力不足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最严重的是武器装备匮乏。”安森正色道：“我来时问过卡尔·贝恩营长，全团每人一支步枪，没有备用武器；武器老旧种类繁多，有的人甚至连刺刀都没有，而且……”
“统一规格的步枪，配备刺刀和弹药，外加全套步兵装备…我去准备。”路德维希淡淡的打断道：“另有什么？”
“嗯…您应该知道，帝国军能够迅速突破防线夺取雷鸣堡，除了火炮之外倚靠的就是精锐骑兵，而手榴弹是抵御骑兵的最好武器……”
“手榴弹？嗯，有点麻烦但应该不难解决，我会让后勤从掷弹兵团的物资抽调给你们一部门，这些不用你费心。”
注意力全在沙盘上的路德维希沉声道，抬起头却发现安森还站在原地的他，微微蹙眉，心情有些不快：
“……另有？”
“嗯…另有…关于补员的问题……”
安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恳切些：“嗯…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尽快调配一支散兵连补给我们？”
路德维希深吸一口气，气氛似乎都在随他的心情变得有些酷寒：
“你应该知道，我是因为不想对陆军的人低头，才特地找你的吧？”
“知道。”
“那你也明白，散兵连的装备和普通列兵差异，需要申请的对吧？”
“……明白。”
“很好，散兵连的补员问题我会写信去申请。”路德维希微微颔首，心情有些难看：“不出意外的话，两天内就能解决——再确认一次，除了这些你不会想要的了吧？”
“呃……”
安森抿着嘴，有些欠美意思的快速道：“那个…既然您下定决心在前沿阵地部署炮垒，能不能拨给我们团一门火炮？不用太好的，小型的步兵炮就……”
看着路德维希难看到极点的心情，还没说完的安森已经戛然而止。
脸色发黑的黑衣骑士徐徐抬起右手，指向门外：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