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残局已成

　　元竹放下筷子欠美意思地拽了拽白衣男子的衣角，示意他快快溜走。

　　被人就地抓包偷吃，可不是个什么色泽的好事儿……

　　白衣男子没有理鲜于万象。

　　待他嚼完最后一口，这才徐徐地起身，拂了下本没有的衣上尘，拇指和食指拉着元竹的袖子，在小仙童惊奇、惊恐的目光中，未说一句话的、施施然地离开了。

　　小仙童一见自家尊上走了，打滚着蹿了出来，跪倒在司味仙尊脚跟前，歉意道：“我家尊上素来不能言语，今日错过饭点，腹中饥饿，特来借仙尊五味坊一用，因时间急遽未能提前见告尊上，还望尊上切勿见责。”

　　“无妨，做一顿饭而已。”鲜于万象审察了小仙童一眼，问：“你就是果果新收的小仙童？”

　　小仙童拱手，道：“正是小仙。”

　　“仙力虚浮，灵魂无依。”鲜于万象断句，夸道：“你倒还算会说话，知明理。不错——走吧，找你家尊上去——”

　　鲜于万象大手一挥，小仙童先行谢过，快行离去。

　　闹腾的五味坊中瞬间又没了一丁点声音，唯有司味仙尊的刷碗洗碟的嘈杂夺了这番平静。

　　白衣男子拉着元竹走出五味坊后，自己快步离去，不见踪影，留元竹一小我私家在原地怔了老半天。

　　嗳，这个神仙，怎么又是不说一句话的就走了？

　　难道是因为他的脸皮实在太薄，被正主就地抓包后，不仅觉得愧见正主，连她都没有脸面面对吗？

　　而已而已，真是个怪里怪气的归君爷爷……

　　她大鹤有大量，就不跟他一般老人盘算了。

　　元竹从袖子中掏出桂花糕，龙须酥，一边走着一边吃了起来……

　　月色朦胧似美人轻纱，掩了红尘秘事。

　　莲花池中，烧红阁内，珠帘轻挽，抛了月纱拂神面，留得桌几红枣桂圆共缱绻。

　　“这么晚了，尊上来小仙这里做什么？”一位着白衣的男子正坐在凉得发寒的水晶凳上，指落一枚白子儿于半残棋盘中。

　　百里长卿连长袍都懒得揽起，径直坐在白衣男子的劈面，淡淡地说：“睡不着。”

　　白衣男子墨玉吊了双狭长眼，薄唇扯出一抹轻笑，“没想到这永生山最负盛名的凌霄上神居然有一日会为睡觉发愁。”

　　百里长卿随手从竹篾棋笥里拈了枚黑棋，掷于那枚白棋的对角线上，道：“照旧五子。”

　　他说出的不是问句，而是截掉一半的句号。

　　“明明围棋冠六界，偏偏自弃玩五子。都说你这墨玉其人，棋中君子。一黑一白，自整天地。”

　　“本尊怎地和你处了那么多年都没看出你这墨玉又是哪里来的君子？”百里长卿凤眸斜墨玉一眼，差点扔了手中黑棋。

　　墨玉挽起右手袖袍，以防宽长袖袍扫到棋盘棋子，悠悠地落下一白子，“都说这九重天上的凌霄神尊慵懒避世，近日怎从下界收了一个女徒弟？照旧一只名不经传的丹顶鹤。”

　　百里长卿一慌神，两指间的黑棋“哗然——”跌落棋盘。

　　一瞬间，残局已成。

　　墨玉苍白的脸上浮起浅淡的笑意，他放下一白子，声音渺若，“尊上，你输了。”

　　百里长卿眉心一跳，倒是没多大在意这局五子棋的输赢，全当消遣，不以为然，“哦，是吗？墨玉你的棋艺倒是上进不少。”

　　“尊上，你的心不定了——”

　　“本尊的心一向如此。定也好，不定也罢，终究照旧这颗心。”百里长卿说着起身，竹青色长衣旖旎出林间风雪，流泻一地琼琼月华。

　　墨玉垂眼，孱孱地起身，嗓音有些虚弱的喑哑，“旁边的那位，你该出来了——”

　　墨玉伸手将掌心的一颗红枣射向一株梧桐树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扭捏着出来了。

　　百里长卿心里似是知晓来者是谁，双手背负在后，一道长叹遥远至元竹耳边。

　　元竹适才吃完桂花糕和龙须酥，嘴角还留着糕点残渣，一看这不请自来的红枣，乐得开了一朵粉红花儿，拿着红枣朝墨玉、百里长卿摇了摇手，“咦，这是你们谁的红枣啊？要是没人要的话，我可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说完，元竹还用袖子擦了擦红枣。

　　墨玉一笑，“是小仙的，元竹师姐食之即可。”

　　百里长卿满目庞大地看了墨玉一眼，一个衣袂翻飞间，纵身来到元竹身前，翻手展出一大把红枣，道：“本尊给的。”

　　墨玉懵然，扭头往桌几上瞥去，却发现——先前还满碟的红枣桂圆现下只剩下了还没剥壳的桂圆，而那红枣早已经不知那边去了！

　　原是这个凌霄顺走了他的红枣……

　　他真是难得看到一贯子慵懒得有些不近人情的神尊，终有一日会做出这般孩子气的举动……

　　元竹，倒真是有趣，竟让这凌霄神尊连半残头局都未能赢，照旧五子棋。

　　“谢师尊，那竹儿就敬重不如从命了！”元竹扒拉过百里长卿掌心的红枣，挠得百里长卿的掌心微微发痒。

　　这只……小鹤……

　　“红枣适当吃可补血，不行贪吃。”百里长卿道。

　　“嗳嗳——”元竹绝不客气地嚼着殷红的枣子，吃得那是个恣意没相儿。

　　海鸥妖曾经告诉他：这白捡的自制不要白不要。

　　况且这照旧自家师尊，她又是何须再去狗腿地恭维客套一番？

　　她照旧只有节气的鹤好嘛？！

　　两人说话期间，墨玉也踩着旋梯慢闲地下了烧红阁，拿出一把桂圆，“元竹师姐，小仙这里另有半捧桂圆，望师姐笑纳。”

　　“哈——好。”元竹刚把还空着的一只爪子伸出去……

　　百里长卿站在她身前，一袖挥下，驳了墨玉的美意，“这桂圆照旧墨玉你自己留着吃罢，竹儿不爱。”

　　“元竹师姐还尚未尝过，尊上又怎知师姐不爱？”墨玉脚踏半步，想要绕过百里长卿。

　　百里长卿淡淡地掀了掀眼皮子，墨瞳里的那抹茶色深邃几分，“她只喜本尊宫里的桂圆，墨玉你的桂圆照旧自个儿存着好好地补气血，切莫成了凡间粉面的公公。”

　　“咳——”墨玉被百里长卿呛得轻咳一声。

　　未等他再次开口，百里长卿早已揽过元竹，施了一瞬移术，先行离开。

　　墨玉身子骨孱弱似弱柳，立在这清秋的黝黑凉风里，难免令人心生怜意。

　　他右手捧着一堆褐色丰满的桂圆，望着百里长卿离开的偏向，嘴角苍白地一笑。

　　尊上，您变了……

　　这红枣桂圆并不是何等地补血……

　　他素来病秧，命中福浅，怕是连这凡间粉面的公公都当不得了……

　　墨玉一笑，揽过一纱月色，映出他苍白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血管细明，越发衬得他一皮肤病态的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