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桂酒椒浆（三）

　　在云墨书院的协助下，袁家小姐一案很快结了案。叶清泽已死，袁将军将自家女儿接回府入殓，天子亦下昭抚慰。

　　再说宫中，当日在在云墨书院摔了一跤的柳曳夫人早产了，为天子生下一名公主。

　　天子已二十九岁，一直未有子嗣，小公主是天子第一个孩子，朝中大臣纷纷上表庆贺，天子的脸上却未见喜色。不少人都在嗟叹，要是柳曳夫人生的，是一位皇子就好了。

　　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中，披着朝服官袍的大人们心思已是百转千回。一张张奏折飞入御书房，平时政见差异的大人们，此次的请求居然一致——请陛下广纳后宫。

　　萧暝的后宫一直都不充盈，往年这样的奏折早就被他扔在一旁置之不理，那些老臣除了烦琐几句，再叹柳曳夫人太得圣宠外，也别无他法。

　　可今年，小灯子看着，天子的星目里竟有一层淡淡的忧伤。等小灯子了回过头来看，天子已恢复常态，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是自己眼花了似的。

　　出人意料的是，那本该被扔进书篓的奏折竟好好躺在桌上，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准”字。

　　夜晚，年轻的天子站在皇宫最高的阁楼之上，对着远处的一角发呆，那里，是云墨书院的偏向。

　　一阵风刮来，天子对着虚空道：“既然都来了，就出来吧。”

　　阁楼一角走出个穿着道袍的年轻人，他个子不高，唇红齿白，看上去年纪不大，一双眼睛极黑，似不见底的深渊，与静谧的黑夜融于一体。

　　他肩宽腰细，玄袖云袍，站在夜风中衣诀飘飞，恰似将要承风而去的仙人。

　　“皇上怎么不去哄哄柳曳夫人，反而在这里发呆？”穿着道袍的年轻人道。

　　天子的眼睛闪过一丝不耐烦，却只是淡淡道：“十年了，慕容大人照旧老样子。”

　　谁都想不到，京中神秘的九卿之首慕容辞居然是个仙风道骨、唇红齿白的——少年羽士。更神奇的是，十年来，他的容貌未有丝毫改变，恰似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流逝。

　　慕容蝉顺着天子的目光看去：“听说云墨书院最近有些不太平，皇上您的眼线还折了进去。”

　　“一个蠢货而已。”天子道：“苍云山那边可有那人的消息？”

　　慕容辞摇了摇头，这个凡人皇位坐久了，不知是越来越蠢照旧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他外貌敬重地对天子说：“十年了，那人对陛下也造不成什么威胁了。”

　　天子转身看着慕容辞的眼睛，笑道：“这可说禁绝，万一他有慕容大人您这样的通天本事了？”

　　“皇上谬赞，我乃修道之人，对世间权势本无兴趣。本事再大又如何，就算是真正的龙族，不也被您镇压在湖底吗？”

　　是啊，他的心已经沉在湖底，整整十年了。山河与她，他早就做出了选择。

　　灯火通明的虞京集市，落云斋里挤满了置办年货的人。

　　“余掌柜，生意真好啊！”杏眼潋滟的女子笑道。

　　“哟，是莫女人啊！快往里面请。”余掌柜的眼角笑开了花，看到莫漓过来，连忙放下了手上的事情，将她主仆三人迎到了后堂。

　　余掌柜命人看了茶，送上店里卖的最好的各色点心。

　　“余掌柜太过客气了，小女是前来谢谢您帮我们查出袁芷兰之案的。”阿墨道。

　　“莫女人客气，我还要谢谢您，如今落云斋因云墨书院的案子声名大燥，这卖出去的银子啊，比往年翻了好几倍。”余掌柜并不藏着掖着。

　　“余掌柜，那桂花酿和‘酒追’真有那般神奇！”小扇好奇地问道。

　　“这怎么可能？我已经跟大伙解释过了，桂花酿一事落云斋只是为了配合官府查案。”

　　“差池啊，那天我带着袁将军已往，可是亲眼看到喝了酒的人，其血滴到‘酒追’里真的凝固。”

　　余掌柜看了看莫漓，又看了看莫漓背后的轻罗，并不多说。

　　“那‘酒追’不外只是普通的水，之所以凝固的秘密，在酒壶和轻罗的手里。”阿墨道。

　　“啊？轻罗姐姐是在众目睽睽下倒的‘酒追’，怎么可能有问题？”小扇一派天真道。

　　轻罗看了看莫漓，道：“是小姐的意思。小姐说，她以前听人说过，荒山大野中有毒蛇，只要咬人一下便可令人伤口血液凝固。反之，若我们将血滴到带有毒蛇毒液的水中，血液便会凝结。我想起京中正好有我一位师兄，他亦道正有此事，而他手上，正好有一种蝰蛇毒液，只要一滴便可使血液凝固。至于那酒壶，不外是世家大族不外传的手段——鸳鸯壶。鸳鸯壶中划分放着两种水，一种是普通水，一种是加了蝰蛇毒液的水。只要我在倒酒的时候在把手的地方轻轻一按，普通水便成了毒液水。”

　　事后，也有许多身世世家大族的学生事后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原理。叶清泽虽然现在位居书院博士，但他身世寒门从未见过如此手段。

　　再说其时那种局面，就算在世家浸染过得人也好一阵才想明白。就地一定会留下破绽。

　　“原来是这样啊！”小扇兴奋道，“我想问问余掌柜，可有人像我一样好奇，真的买回去那桂花酿，发现却没有那么神奇来退货啊？”

　　“自然是有的。不外我家桂花酿香醇怡人，喝过的人只想再买一壶，哪会有人退货！”

　　“余掌柜，此次除了登门致谢外，莫漓另有一事要请余掌柜资助？”

　　“余某什么地方能帮的上女人的，女人尽可直言。”

　　“上次听掌柜说，桂花酿是贵号主人亲自酿制，想必他必是爱酒之人。正好我手上有一个酒的秘方，说来内疚，莫漓想用这方子想换些银子。”

　　余掌柜有些惊讶于这女子的直接。正所谓“士农工商”，虞国素来商人职位低下，这女人身世官家，如今坦坦荡荡与他说想与他的主人做笔生意，着实是出人意料。

　　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袁将军向云墨书院举荐了莫漓，袁芷兰一案中司业大人也是见识过莫漓的智慧和胆识的。如今莫漓已通过书院的入学测试，过完年便可以入学念书。

　　但念书的束脩，莫家是不愿出的，莫知廉向来崇尚女子无才即是德，再加上莫漓已经订亲，莫知廉自然不愿在她身上花钱。

　　传说百年前有使臣出使大宛，从大宛皇室带回了蒲萄品种及其酿酒工艺。

　　其时的天子对蒲萄酒的美味尤为喜欢，命人在宫内遍植蒲萄。蒲萄酒被其时的天子作为祭祀诸天神明的琼浆玉液，在市面上更是滴滴值千钱，更有诗人云：“蒲萄四时芳醇，琉璃千盏旧宾。饮舞迟销烛，朝醒弦敦促人。东风秋月恒好，欢醉日月迎新。”

　　厥后的天子虽然不像当年那位天子一样喜欢蒲萄酒，但蒲萄酒配方一直被皇室所有。

　　二十多年前，宫中藏书阁生了一场大火，不少文籍被毁，而蒲萄酒配方也随之失传。阿墨说的正是蒲萄酒配方，余掌柜惊喜之余又惊奇至极，不知道眼前女人又是从那边获得这配方。

　　而这配方，能否真的酿出听说中的蒲萄美酒？若配方无误，那其在市面上价值难以估量。

　　见余掌柜一时难以回覆，阿墨道：“余掌柜若是无法回复我，我可与贵号主人晤面一叙。”

　　第二天，余掌柜就上门造访，体现愿出四千两银子来买配方，甚至每卖出一瓶酒，可以给莫小姐分红，至于他家主人，待蒲萄成熟之时，两人定会相见。

　　阿墨惊讶于落云斋的爽快，对其主人的事情并不深究。虞京不少王侯将相都有商铺，却不愿露面，只会交给下人打理。

　　不外没想到在蛮荒时那手下败将给她的方子，竟会成为她在人间的第一个依靠。阿墨就地允许了，余掌柜方子都未看给了八百两作为定金，待酒酿出来再付另外部门。

　　余掌柜走后，阿墨唤小扇与轻罗一起吃余掌柜从落云斋带来的点心。轻罗自是不愿，小扇却是欢欢喜喜地坐下了，轻罗只好也跟她们一块儿。

　　“小姐，奴婢一直很好奇，那天去袁府造访，你给袁将军的纸条写了什么？为什么他看完之后态度大变。”小扇嘴里塞着一直红豆糕，一派天真地说道。

　　“我只是告诉他，袁芷兰之死，定和七年前袁英之死有关系。”袁英是袁将军的独子，袁英之死袁珲多年来一直有所怀疑，可是当年之事，竟无一点证据，而这么多年，叶清泽又体现的点水不漏。

　　“真相往往太残忍，袁小姐也是太惨了。如果没有那只宫灯或没有七年前那场悲剧，或许他们还能糊涂又幸福的过一生。”轻罗道。

　　“世上没有什么因果。从她爱上叶清泽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在欺凌与自卑中长大的人，越是渴望出人头地，越是容易走上极端。就是没有与袁英一起取龙鳞之事，叶清泽照旧会不择手段走上歪路，那般信任他的袁英，早晚会栽在叶清泽手中。就算没有那只宫灯，一个不问缘由就会砸掉舍友众多物品的骄纵小姐，一个杀妻亲兄、不择手段的自卑男人，纵是结婚，以后的生活也会充满怀疑和隔膜。”几杯桂花酿下肚，阿墨有些醉了，她也曾像袁芷兰那般，觉得那人就算在人群也全身发光。等他亲手将自己送进地狱，才知哪有什么光，不外是自己眼里的光而已。

　　她至今有些奇怪，学生之中，谁在帮叶清泽鼓舞众人将阿墨和宋嘉鱼抓起来的？带有奇怪小画和奇怪文字的宫灯，又是谁送到袁芷兰面前的。这一切，只有等她入学后再慢慢查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