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穆之所以一改之前的唯诺,也不是心血来潮,他一个下午都在等田齐回来,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他怎么消磨也走不快,往日一眨眼就不见的,今天突然漫长起来。
人又心又有闲,难免想得远了些,珩穆有个利益就是撞频频南墙后,明白反思。
自己等着等着,田齐就走远了,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争取一次。
怎想,他做对了。
起初,田齐试着拒绝频频,全碰了软钉子后,她也就没有再尖锐的推开自己。
珩穆暗自欢喜,因为他直言要长相守,她竟然缄默沉静了。
田齐性格是有话说话的,缄默沉静虽不即是允许,也绝非拒绝。
珩穆步步为营,只求她一人而已。
“哥,你再笑,嘴巴就要咧到耳根去了。”珩玉忍受不了的揶揄他。
珩穆稍稍收拢了心神,嗔怒地白了妹妹一眼:“乱说什么呢。”
珩玉见他佯怒也不妥回事,抬手扒拉一边眼皮,做起鬼脸,转身就抱着额娘嘟囔道:“额娘,你看,你看,这就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哼,媳妇都还没进门呢,妹妹就给忘了。”
“乱说什么呢。”
“我没乱说,你一回来就低头偷笑,笑到现在都半个时辰了,不信你问额娘,嘴巴哟,咧得嗫。”珩玉捏着自己的脸蛋,用力往两边拉,一张小嘴被扯成一条线,珩穆忍不住啧了一声:“没大没小的,都要自己念书的人了。”
“额娘,你说说她。”珩穆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被额娘宠着,开起玩笑是没个分寸的,他倒是无所谓,就是想到田齐,总有点记挂。
珩玉腻在额娘手边,额娘拍了拍她的后背,与珩穆交流了一下眼神,才说:“珩玉,你哥说得没错,你要有分寸。”
“额娘,我知道,就是你看我哥,欢喜得心思都藏不住了。”珩玉晃着额娘的胳膊,额娘便放柔的声音:“你哥就那样,他在别人面前就是闷葫芦,现在总算有人能治他了。”
“可我觉得田姐姐看到他这个样子,肯定又冷脸了,田姐姐总对哥哥冷脸的。”珩玉天真无邪的说着大实话,额娘点颔首体现认同:“所以你哥才要厚脸皮起来,他舍不下脸皮,田齐女人就成别人的了。”
“也是哦,额娘,咱们当初还以为我哥未来要隔离红尘呢,怎想他春心动起来,也甚是波涛壮阔呢。”
“可不是么。”
母女开始旁若无人的挖苦……
珩穆原来向额娘求助,现在酿成额娘和珩玉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数落自己。
他看着额娘和妹妹,唯有无奈摇摇头。
随她们吧,横竖兴奋。
入睡前,珩穆特地在铜镜前面照了照,他也没觉得如何啊,就是嘴角翘得高了点儿,珩玉就是小丫头,什么都一惊一乍的不像话。
“贝勒爷,您最近笑得比以前加起来都多呢。”进来铺床的二顺,随嘴提了一句,正准备休息的珩穆忍不住挑起眉,似乎要确认二顺所言有误,又走回镜子前仔细看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脸色稍显红润,嘴角自然上翘,眼角眉梢比以往有了点精神气。
他实在没看出什么,或许是旁观者清,珩穆问道:“二顺,我笑得很何等。”
铺完床,二顺拿着蒲扇赶蚊子,同时说道:“是啊,以前贝勒爷感受对什么都淡淡的,提不起兴致,这次从沙俄鬼那边回来后,喜怒哀乐都有了呢。”
二顺虽然随着珩穆自小念书识字,奈何主子是个闷葫芦,也不能出口成章,他挥舞着蒲扇,眼帘半垂着似是思考,咂摸了一阵,转过脸笑道:“以前,我随着贝勒爷,总觉得贝勒爷就是一尊瓷人,不哭不笑的,偶尔有些情绪也很快就沉下去了,死水一潭。”
“从沙俄鬼那边回来后,贝勒爷突然变暖和了,有人气儿了。”
他想了半晌,说了一通白丁也能懂的话,珩穆又怎会不懂,他只是没料到身边的人感受得如此明显。
珩穆指腹摸上自己的嘴角,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日渐清晰,已经到了润物细无声的田地,想到田齐,就算是她冷淡的脸,珩穆都欢喜的,情不自禁大致如此吧。
二顺说自己已往是一尊瓷人,珩穆认可他确实心如顽石,油盐不进,对人间烟火看淡,对锦衣玉食厌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灵魂不聚一般游离在人间。
让他神识重凝的,是月台上不经意的对视,是田齐轻快的脚步声,更是她独自处置惩罚伤口坚韧冷静的眼。
珩穆似乎一夜间被田齐的血液浇灌,枯井死泉刹那焕发生机。
那脆生生的新芽,从心房破土,卷舒的嫩叶,闻风渐长。
珩穆能嗅到嫩芽上水汽。
是甜的。
怀揣希翼入睡,他本以为会一夜无梦,怎知,夜半三更的时候,珩穆和二顺被一声巨响惊醒,他骇然自床上坐起,想到额娘和珩玉,珩穆不由分说扯过外衫,急遽把还迷蒙的二顺喊醒:“失事了,起来。”
二顺眼神一醒又黯下去,揉了揉眼,嘭,楼下不知是谁徒然大嚷:“都起来,都起来,保安队搜查!”
咚咚咚,粗鲁的踹门声从一楼厢房传来,二顺彻底被吓醒,骨碌碌爬起,手忙脚乱去开门。
额娘和珩玉也被嘈嘈嚷嚷的大消息惊醒,发髻未整便套上外衫出来。
其他客房的旅客也都被吓到,纷纷来到走廊探听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额娘看了楼下一眼,珩穆只比她们早一刻,一楼大堂已经亮起灯,睡在大堂的小二哥正和几个穿着姜黄制服的人说话。
自后院赶来的掌柜,对这伙人颔首哈腰,又是递钱又是递烟的。
来者不善,珩穆不自觉展开手,把额娘和珩玉拢到自己身后,转眼同嬷嬷说:“把人都叫过来,护住大福晋和格格。”
两个嬷嬷点颔首,不动声色就去喊人,珩穆使了个眼色给二顺,让他去看看田齐的情况,二顺刚转身,田齐那屋的门就哐当拉开,阴冷静脸的人跨出门槛,她捎带看了珩穆一眼,便转脸看向楼下。
“哥,我们赶忙过田姐姐那边去啊。”珩玉急遽道:“那些人要上楼来了。”
珩玉说的是几个扛着长枪的小杂兵,他们把掌柜的钱揣口袋里,随后,粗鲁的推开掌柜,朝二楼走来,木制楼梯被这些人踩得咚咚作响。
走廊里一位男旅客,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驴蒙虎皮。”
“花钱消灾呗,咱们出门在外,又能怎么样。”另一个住客叹息。
“你们,都给我靠墙站好了,站好了,我们奉孙大队长的命令来搜逃犯。”领头的二流子冲二楼的住客高声嚷,说话间唾沫星子纷飞,看得人一阵恶心犯上喉咙。
“听到没有,都给我站到墙边去!”另一个凶神恶煞的杂兵走上楼来,抄起枪托就往某个住客身上砸,住客的同伴立刻把人拉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洋来递给杂兵:“爷,他耳朵欠好,你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