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念马上急了，她快步来到静贤师太身侧，望着离去的诸僧面现怒容，忍不住开声道，“你们……祈雪主祭七日，我们方丈这么大年岁，如何能七天七夜不眠不休？！你们中哪一位即即是充任辅祭，替换一两日也好……皆是同门，如此作态，你们还要点脸面么？！”
“净念！”静贤师太呵叱一声。
苏赫在她身侧，冷笑一声，提气放声道，“我有说让你们走了？！”言罢，他激气之下，双脚一捻，便纵身而起。
济尘闻声眼睑一抬，复又不动声色的落下。
“你算什么工具！”众僧之中，早有方志按捺不住，眼见得苏赫身形暴起，竟然准备放肆的自他们头顶掠过，这如何能忍！
怒喝一声，方志的身子如那旱地拔葱般的蹿起，凌空，转身，抬手便冲迎面而来的苏赫挥出一掌。
方志这一趟身法好生了得！
僧袍飘摆间，腾身而起一掌挥出，一气呵玉成无烟火气，没有丝毫顿懈迟滞。
净念言语间已是十成的羞辱之意，况且他早就看这个番邦小子很不顺眼，是故方志此时运足十乐成力，丝绝不留情面。
方明顺声回首之际，心下大吓，一句‘师弟小心’尚未出口，苏赫身在空中，抬手即是一记大须弥手印。
空门神通须弥掌，苏赫使来从不需调息运气，历来即是说来就来……
只闻听后殿之中响彻沉闷之声。
方志如何起身，即是如何落下。
只是这落下的身姿，甚为不堪，他竟似被苏赫一掌拍散了架。
身形于地，方志面色铁青晃了又晃，张口即是一口稠血涌出，立时委顿在师兄方明的怀里。
苏赫若无其事的自空中拧身轻落在殿门内侧，看着诸僧心情纷歧的神态，只是笑了笑，“对不住了，我可没有我师姐那么好说话。”
“苏赫……”静贤师太叹道，“让他们走吧，不要再生事端。”
“师姐，他们走可以。”苏赫面色不虞冲殿内众僧的言道，“我只想问一问清泉寺的方明。贵寺经堂首座打伤我净空师侄，这事儿该怎么算法。”他看着身形委顿的方志冷哼一声，“想来便来，说走就走，你们当我万佛寺是什么所在！”
如若说之前苏赫对上印能，悟脱手刀，那只是悟性高绝也便而已……这抬手间便祭出空门神通大须弥手印……这份功力却足以让殿内诸僧心中忌惮。
垂首看一眼在自己怀中牙关紧闭，周身不住瑟瑟发抖的师弟方志，显然在大须弥手印之下受了不轻的内伤……清泉寺方明心下一横，张口便道，“好生狂妄！贫僧的师弟也生生受了你一掌，这又如何算？！”
“生生受了？”苏赫轻笑一声，“我发现你们这京师空门中人，佛法参悟不外稀疏平常，这口舌之利确实修习的不赖……照你话里意思，他打我就是应该，我还手，就是他生生受了？！你们少跟我来这一套！”
事不关己，其余僧众皆是眼眉低垂，无声退开一步。
方明左右看去，冷声道，“你欲如何？”
“原来嘛，也没计划要怎样。”苏赫看了济尘方丈一眼，“我师姐要替万民向上苍祈雪，这京师空门既然无人愿意帮衬……”苏赫冲方明正色道，“那你这清泉寺代方丈的代字，照旧去了吧。”
“你……你说什么？！”方明不由得一怔。
“听不懂，照旧装糊涂？”苏赫转向静贤师太，高声问道，“师姐，我那张度牒，你帮我收在那边？”
只这一问，静贤师太闭目摇了摇头，“苏赫！这又何须……”
苏赫显然执意要将此事一捅到底，既然这空门中人没有人愿意帮师姐，那便由他来帮！
这其间的渊源，他本不想提及。
可是今时今日，他能做的，也唯有这个措施了。
“许多人恐怕已经不记得，又或者装作不记得。只可惜，我的记性不错。你这清泉寺的方丈，始终是暂代方丈一职，没错吧？”苏赫复又向方明问道。
方明僧人强撑着言道，“你所言不差！当年圣僧游历中原，在京城大开方便秘诀，数次登坛说法。其精妙法意，令铁树花开，引来百鸟朝贺，信善无数……圣上欲留圣僧在京城，便以清泉寺方丈授之……然而圣僧婉拒。圣上感念圣僧大能，始终将清泉寺方丈一职虚席以待，这乃是当年一段韵事。无人不知，谁人不晓……”
言罢，他点颔首，“你说的倒也没错！如今圣僧圆寂，清泉寺方丈一职的暂代之意，是可以去掉了。多谢提醒！”
“我师尊从来不打诳语，婉拒即是拒而不受……你虽然不会知道，清泉寺方丈一职，虚席以待的从来不是我师尊……”苏赫伸手指了指自己，“而是我。”
“你？！”方明诧然之余不由得放声大笑，“闻所未闻！一派胡言！我清泉寺乃是前朝皇家寺院，至今历经数百年，虽然始终名声不显，那也算得上是京城古刹……虚席以待的……是你？！谬妄无稽！”
一边大笑不止，方明四下转身回首周遭，大有广邀同门共襄赏析这天大的笑话之意……
他的脸庞上的笑容，徐徐的僵住了……
觉远与释道二人，皆面露震惊之色，他们均不晓得此事其中缘由，尚不知当笑不妥笑，是以面对此时的方明，心情都有几分尴尬。
唯有宝相寺济尘方丈，面无心情的抬起眼皮望一望他，似有几分恻隐之意，只微微摇一摇头，复又将眼皮垂下不再看他。
殿内净念，仪珍数位万佛寺巨细尼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却不知是该看着师叔苏赫，照旧望向这清泉寺的方明……
后殿马上无声。
……
只闻听殿内响起一声叹息。
“如此，便请出度牒吧……”静贤师太低声叹道。
看着此时颇有些进退失据的方明，苏赫挑了挑眼眉，“方明大师，听清楚些。请度牒，我的度牒是要请的，懂么？”
他抬步来到方明面前，“知道我师姐为何要用一个请字？不知道就说出来，我来告诉你嘛……这天下空门唯一份的纯金度牒，天可汗御赐，所以得请出来……你想不想看看？”
“请来一观！”脚步向后踉跄几步，方明睁大双眼，嘶声吼道，他还真是不信这个邪！
御赐金牒？他这个清泉寺方丈简直闻所未闻！
见后殿同门，个个一脸怪相看着他，均无帮衬之意，方明索性豁了出去。
……
“师父……”净念在静贤师太身旁，犹豫着问道。
她虽然未曾看过，却知道这张度牒此时那边，问题是净念此时也不知当取不妥取，究竟这张度牒……她不由得回望了身后的观音圣像一眼。
直至看到静贤师太默不作声的点了颔首，净念颇有几分神情激荡的冲左右付托一声，“设香案，预备法事。”
……
万佛寺后殿马上乱哄哄的热闹起来了。
直至此时，今日里来到这万佛寺的京城四位名寺高僧方有了做客于此的觉悟。
凡寺里有法事要做，即是盛事。
来客自然不行逾越无礼，即即是方明也着其他门人搀扶着尚未缓过神来的方志，随众人退避两旁。
千手千眼观音圣像莲花座前，设摆好香案，焚香祈礼。
两排僧尼罗列圣像两侧，钟磬齐鸣，首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接续诵一声，“南无观世音菩萨”
众尼随即齐声低诵发心偈，开经偈，再诵《妙法莲华经》……
万佛寺后殿内香氛缭绕之际，法号声声，佛音袅袅，更显得殿宇巍峨，肃穆庄严。
待得诵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宝相寺济尘、印能师徒二人并其余诸僧，皆是双手合十于胸，随殿内众尼默声诵读……
少倾，法事毕。
众尼排出一架云梯，推至圣像前。
就在殿内僧尼众目睽睽之下，净念上前躬身礼佛，亲身登梯，自观音圣像千手之中，极尽敬重的摘下一件法器……
此时，即便苏赫自己也是瞠目结舌。
他从来也未曾料想到，师姐居然将他的度牒放置于圣像手中……如此高绝的妙处！
……
殿内此时无数道视线，再不作他望，皆汇聚在方明手中……
方明僧人双手颤巍巍捧着那一张薄如蝉翼的金箔度牒，看看苏赫，再瞅瞅度牒中的文字……脸上马上阴晴数变，低声不停的嘟囔着什么……
唯有近处的苏赫听得真切，他拍一拍方明的肩头，“对的，没错！迦楼罗就是我。”
仓惶的望着苏赫，方明的面容近似见到了鬼魅一般，他犹自不敢相信，“不行能……这不行能！这度牒……假的……假的！”
“其时，贫僧亦在场。”始终缄默沉静不语的济尘方丈长叹一声，低声道，“虽未亲见受领度牒，当日圣上召见圣僧师徒之时，贫僧与师尊亦奉诏进宫，随侍在侧。”
马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救星，也未仔细听闻济尘说了些什么，方明紧声道，“济尘方丈，这怎么会……会将清泉寺授予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