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街。
箍桶巷子里瘪窄阴暗,两旁全是低矮的瓦房。巷子里大多是做竹篾、竹筒、竹简的竹匠人家。
仅有一户孙姓匠户造麻纸。
巷子两旁瓦房上压着厚厚白雪,屋檐挂下一根根的冰凌。
窗户不透气,屋内昏暗湿润,外面地沟污水横流。
幸亏,现在是腊月隆冬时节,皑皑白雪笼罩了大地,倒也不闻腥臭。
匠户职位较低,在金陵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一个屋舍遮风挡雨,这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对居住的情况自然不苛求。
楚天秀在祖儿的带路下,进了巷子深处,皱着眉头。
身为一个现代人,他在王府还不觉得卫生差,只是茅房没纸不方便。
但进了平民区,他立刻本能的感受金陵城的平民老巷子很不妥当,人口密集,地上太脏了,容易失事。
得向金陵府尹好好说说,革新一下金陵城的排污沟渠才行。
不外今天他是来办麻纸作坊的事,这事也不急。
他们来到了一间麻纸坊前。
这间麻纸坊,说是作坊,其实就是一间平民屋子。
屋子里面颇为简陋,屋内外侧堆了许多破旧麻头、破麻履、破麻衣。屋子中间是这户匠人一家老小,睡觉的地方。
墙上晾着一些干了的麻纸。
屋子最里面才是在造纸作坊。
摆放着刀具、石臼、洗纸床,等造纸工具。
但被一块破布遮盖住,外面看不见。
这座不大不小的麻纸作坊,足足住着五口人。一对四五十岁的孙匠老伉俪,另有他们的三个二三十余岁的儿子。
一家上下五口,全靠着这一手麻纸手艺养在世。
“小的孙老匠,见过小侯爷、小姐!”
一名穿着破黑袄的干瘪老头站在矮屋门口,面色紧张而拘谨,见到眼前这位锦衣华服贵气的令郎和小姐,手足张皇。
平日那些大户朱紫麻纸,都是在长乐街的竹简书店,基础不会来这条瘪介的小巷。
祖儿已经跟他说了,小侯爷和丹阳郡主,要花一笔银子买下他这座麻纸坊,他们孙氏一家全都入丹阳郡主的食邑户口。
这户孙姓匠人的麻纸手艺不错,可惜麻纸一直没什么生意,养了三个二三十岁的儿子,也就勉强生活。
孙老匠人听过小昏侯的名声,知道这位小侯爷是金陵有名的纨绔子弟。
小侯爷要连人带麻纸作坊一起买下,他是有疑虑的。
但利益是可以加入郡主的食邑户口,以后不用再向朝廷交税和徭役,那是许多人羡慕不来的事情。
孙老匠人没有犹豫,痛快的允许了下来。
楚天秀看了一眼他身后几小我私家。
孙老匠人连忙介绍,“这是小人的婆娘,平时资助打下手,削麻皮什么的。这几个是小人的三个儿子,尚未结婚,随着小人一起造纸、捣浆。都是一身的力气,干的一手好活!”
三个男人衣衫破旧,老实巴交,躲在老爹后面,吭不出半个字来。
“你家麻纸成本几多,销量如何?”
楚天秀平淡的问道。
“一张一尺长的麻纸,采买麻皮的原料成本是三文铜钱,卖给书简店家是五文铜钱。店家售价是十文铜钱。
这十文可以买十个大炊饼,寻凡人家没人买,只能卖给金陵的富朱紫家。
但那些富朱紫家也只是偶尔用,嫌弃咱家的这麻纸粗陋,容易渗透墨水。
咱家辛苦干一个月下来,或许能造一百来张麻纸。一张麻纸成资本,挣个二百来文铜钱,也只能勉强生活。”
孙老匠老老实实,吭吭哧哧的说道。
他不知道小昏侯买下他家麻纸作坊来干什么,只能实话实说。
楚天秀微皱眉头,也看得出来,这孙老匠人家的麻纸生意欠好。
这一家五口都穿的破烂,屋子也破旧不堪,朽木土墙。若是麻纸生意好,不至于生活如此窘迫。
一个月都产不了百来张麻纸,养活二小我私家还算可以。但还要养活三个能吃的成年男人,就够呛了。
“你造麻纸,怎么一个流程?”
楚天秀随口又道。
他想知道,孙家的麻纸工艺水平到了什么水平,才好指点一下,革新成真正的蔡侯纸。
孙老匠却是面色一惊,连忙佝偻着身子,连忙卑微的拱手,脸上露出恳求,“小侯爷,这~,这麻纸造术,是小人家的世代祖传的秘术,用饭的饭碗。您老就别问了。”
楚天秀理解孙老匠人现在惊骇的心思。
匠人没土地,全靠自己的独门手艺,挣钱生活。
孙老匠吃这碗饭,他的三个儿子,甚至以后的子子孙孙都吃这碗饭。
古代匠人的技术往往世代祖传,是用饭的家伙。
让他外泄自己的饭碗,导致更多人来造麻纸竞争,岂不是断了自家子孙的生路?孙老匠人入了郡主的食邑户口,可也还得干活,靠这门造纸手艺来用饭。
就算痛打他一顿,他也不会吭半个字说怎么造麻纸。
蔡伦造纸术是果真的,这又是另外一回事。
蔡伦把“蔡侯纸”的造纸术,直接献给朝廷,那是因为他是二千石的朝廷九卿高官。
他的主业是官员,造纸只是博得名声的小道,自然基础不在意造纸的钱。
楚天秀也没再问,直接平淡道:“你用石臼捣烂了麻皮之后,纸浆脱脂,用的可是生石灰?切、洗、浸、蒸、捣、打、抄、烘、揭,这八九个造纸步骤可有缺漏?”
孙老匠人马上瞪大了眼睛,心头大震。
造麻纸的流程颇为庞大,纸张的优劣完全在于技术细节。而用什么给纸浆脱脂,这是造麻纸最重要的步骤。
每次用生石灰打浆,都是他亲自动手,用几多量,连三个儿子都不告诉。怕他们人傻受骗,只让他们干捣烂麻皮的粗活。
造麻纸本就不是什么高深的秘密...一旦了解了要害之处,其它都较为简朴了。
小侯爷连造纸的全部历程都知道。
楚天秀神情平淡。
他知道的何止是这些,甚至知道,孙老匠的祖上应该是捣蚕人。
麻皮造纸最重要的就是捣皮打浆,而且用生石灰脱胶脂。
不脱胶脂,造出来的就是油纸,可防水,无法吸墨用于书写。
昔人是先掌握了捣蚕丝脱脂的技术,然后无意间发现这种技术可用于捣麻皮,这才造出麻纸来。
这小部门捣蚕丝人也就便转业造麻纸了。
“你也无需担忧你的饭碗。本小侯爷还看不上你家麻纸术。我买下你家麻纸作坊,是要革新一下麻纸技术,造出更好的纸!你只管凭据我的付托去做即是!”
楚天秀淡淡笑道。
“您说。”
孙老匠人哪里还敢在楚天秀面前装资深造纸匠人,心头发麻,满口苦涩。
他也就能在哪些不懂麻纸要害工艺的人面前,以资深造纸匠人身份自居。小侯爷都知道这些,他的这点家当秘密,在侯爷大人眼里显然也不值钱了。
楚天秀挥了挥手,让孙老匠的婆娘、三个儿子都退下,独留下孙老匠。
“麻皮的收购价钱太贵,跟人争麻布衣、麻鞋,成本极高。本侯计划用很是廉价的树皮,竹之类,为造纸质料,进行大规模的造纸。”
楚天秀沉声道。
麻是高价值经济作物,光是质料的成本就极高。用来造纸,造出的纸张虽然昂贵。
没几小我私家用得起!
大规模造纸,必须用最自制的质料,随处可见,没人争抢的廉价质料。树皮和竹,量大的用不完,再适合不外了。
原料成本爆降到原先的百分之一,再加上大型作坊批量造,从而让纸张成本大幅降低。
孙老匠听了,却是一愣,急遽苦劝道:“小侯爷,万万不行如此。
您有所不知,小人亲手试过用树皮来捣碎打纸浆,但是这树皮的胶,比麻皮的胶厚多了。
打浆脱脂,总是脱不洁净。
结果这纸太油,吸不住墨水,连一张都卖不出去。要是大规模造,泯灭巨大,卖不出去,那就亏大。”
小侯爷造纸亏了大资本,他这造纸匠人还能得利益?恐怕饭碗都要被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