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灵子四下张望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开口问道：“独乐寺供有十一面观音，按说应该香火旺盛，怎么今天这么冷清？除了我们两个，就没见有其他人进出。”吴秋遇适才只顾听故事，现在也注意到小灵子所说的事实，也很惊讶：“是啊。我前些天来的时候，还看到门口进进出出人许多呢。”小僧人叹了一口气，说：“唉，这个说起来就恼人。独乐寺……闹鬼了。”“闹鬼？”吴秋遇和小灵子都受惊不小。小僧人继续说道：“按说空门清静之地，供奉观音菩萨的地方，不应有鬼魅出没。可是外面渐有听说，许多人便当了真，这几日香客施主便少了。”小灵子问：“那你们寺里的人到底见过鬼没有？”小僧人点了颔首。“啊，真的有鬼呀？”小灵子觉得不行思议。
小僧人说：“起初我们都不信，只道是民间的谣传。住持师父也不让我们妙想天开。可就几天前的夜里，我进入观音阁检察灯火的时候，亲眼看到有鬼影在观音佛像上面盘旋，周围另有吱吱的怪响。”小灵子问：“你确定没有看错？”小僧人说：“我其时吓得魂不附体，看得倒也不是很清楚。可是那声音真的很恐怖，黑影在上方盘旋也是真的。”吴秋遇问：“厥后呢？”小僧人说：“我把见鬼的事跟住持师父说了，他责怪我自己吓唬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住持师父刚刚从外地回来不久，也有些天没进观音阁检察了，第二天就亲自带着我们到观音阁检察。”小灵子问：“那你们看到什么没有？”小僧人说：“以前没有留意，这回仔细检察，发现四周的壁画都有些斑驳，像钉子眼一样的脱落痕迹随处可见。高峻的观音像重新到脚，许多地方都有脱落。观音像那么高，这绝对不是凡人所为。其时住持师父很震惊，赶忙写信给五台山的师伯和少林寺的住持大事前来商议。”
吴秋遇问道：“哎，对了。寺里的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住持大师和其他师父们呢？”小僧人说：“师兄弟们知道观音阁闹鬼，轻易不敢到这边来。我师父，也就是这里的住持大师，和少林寺的住持慧明禅师一起，迎了五台山来的无涯师伯，去祭扫白塔了。”吴秋遇疑惑道：“我们进了山门，只看到观音阁，并未看到有白塔呀。”小僧人笑道：“施主说得没错，那白塔不在独乐寺中。南面不远，原来有座观音寺，只是年久失修，逐渐废弃了。观音寺中的白塔与独乐寺的观音阁遥相呼应，十一面观音佛像正对着白塔的偏向，观音菩萨的双目可以看到前面的白塔。据说那观音寺与独乐寺原来就是一体设计的，只是独乐寺香火旺盛，但有法事人们便会来独乐寺进香。观音寺逐渐废弃，人们倒把白塔看作是独乐寺一体的了。”吴秋遇问：“那白塔离此有多远？”小僧人说：“很近的。出了山门便可看到。不外半里路，走过一个街口就到了。”
小灵子说：“你师父请了五台山和少林寺的高僧，一定是要捉鬼了。我们能不能留下来看个热闹？”小僧人说：“这个怕是不妥。女施主实在未便在此留宿。”小灵子不愿离去。吴秋遇知道空门的规则，开口劝道：“灵儿，小师父说得是，咱们不要为难人家。走吧。”小灵子转头望观音阁里看了几眼，不舍地随着吴秋遇离开了。
二人出了山门，果真看到前方不远处有座高塔，只是他们来时只顾向北关注山门偏向，未曾留意身后。吴秋遇和小灵子闲着无事，便又向白塔走去。
那白塔造型别致，上为天竺覆钵式，下为中土密檐亭角塔型，看上去少说也有数百年的历史。塔高九丈有余，通体白色，在城中确实颇为显眼。昔人赞曰：似峰似云，似标似螺，末锐基肆，皮旋腹实，朝惹燕盘霞，夕送崦嵫日，凌空高孤，巍峨壮观。
吴秋遇和小灵子刚到白塔近前，就见三个老僧人从劈面走来。他们不想节外生枝，于是避到一旁。其中一个老僧人吴秋遇认识，正是五台山佛光寺的住持无涯大师，吴秋遇原来就是佛光寺的小僧人。小灵子也见过无涯大师，那是在云中山的天百山庄，知道这个老僧人相当厉害。走在中间的大僧人，吴秋遇也看着眼熟。听大僧人管无涯大师叫师兄，吴秋遇猛然想起来。当年师父济苍生带着他离开南坨山谷，路遇这个大僧人。这大僧人把济苍生认作丁不二，以为是他从佛光寺拐走了小僧人一心，声称要为师兄无涯大师出气，结果被济苍生打了一掌。
这时候就听无涯大师说道：“无际师弟，咱们现在去观音阁看看吧。”吴秋遇和小灵子这才确认，那个大僧人应该就是独乐寺的住持无际大师。三小我私家中已经认出两个，按小僧人的说法，另外一个应该就是少林寺的住持慧明禅师。三个老僧人从白塔离开，向独乐寺走去。小灵子嘀咕道：“后面那个瘦小的老僧人就是少林寺的住持？”吴秋遇也觉得惊讶：“我见过少林寺的了改大师，听他说少林寺当前主事的是了渡大师，不知这位慧明禅师是少林寺的哪任住持，竟与了改大师他们不是同辈。”
望着三个老僧人走远，小灵子对吴秋遇说：“先别想那么多了，咱们晚上偷偷去看他们捉鬼好欠好？”吴秋遇知道她好奇心盛，便笑着点了颔首。小灵子很兴奋：“走，咱们先找好吃的去。”正好吴秋遇也饿了，便欢快奋兴随着小灵子走了。
听人说蓟州城里的渔阳馅饼很好吃，小灵子和吴秋遇虽然要先去尝几个。渔阳馅饼接纳上等白面制做面皮，皮用精细的猪羊肉制做馅料，在热锅上以文火慢慢烙熟之后，皮薄得险些透明，馅多得凌驾面皮，从外面就可以看到里面的肉馅，但却不会露出来。馅饼色、香、味俱全，吴秋遇和小灵子吃起来顿觉满口清香。卖馅饼的妇人告诉他们：“这馅饼在我们蓟州不外是普通的面食，但是其品位纯正、口感颇佳，在顺天府都名气很大呢。我这另有碗坨，也是当地特产，你们要不要也尝尝？”小灵子说：“好啊。”卖馅饼的妇人很快给他们端上两碗如胶似冻的工具。小灵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那工具弹缩柔软，滑溜溜、凉冰冰，吃起来清爽可口。她兴奋地叫道：“嗯，好吃。秋遇哥哥，你也尝尝。”
街上另有卖火烧和烧饼的。小灵子也每样买了几个，看成零食。这里的火烧圆圆鼓鼓的，形状就像算盘上的珠子，因此有个特殊的名字叫“子火烧”。吃起来酥脆可口，香而不腻。厥后这里的火烧和烧饼进入宫廷，成为天子很是喜欢的点心。清朝的乾隆天子还给烧饼赐了名，叫“一品烧饼”。
吴秋遇和小灵子心里一直记挂着独乐寺闹鬼的事，他们吃饱了，也玩够了，看看天色已晚，便又向独乐寺走去。
天黑了，独乐寺门口已无人来往。吴秋遇和小灵子探头向里望了望，见里面并无僧人扼守，山门也未关闭，便悄悄走了进去。先有一丈多高的哼哈二将威严挺立，怒目而视；又有脚踏厉鬼的四大天王绘像分立两旁。趁着摇曳的烛火，从中间的穿堂走过，真如进了神鬼世界，令人毛骨悚然。小灵子紧紧抱着吴秋遇的胳膊，不敢抬头看。吴秋遇知道小灵子有些畏惧，便把她轻轻揽在怀里，护着她往前走。
过了山门，观音阁的暗影更显得威严高峻。小灵子让吴秋遇停下脚步，小声道：“咱们是来偷看的，不能惊动寺里的僧人，更不能惊动藏着的鬼魅。咱们得先躲起来。”吴秋遇点了颔首，四下看了看，便护着小灵子一起躲到院中的石碑后面。
夜黑风高，阁前的古柏随风扑簌簌作响。从观音阁里传出吱吱的怪异声响，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凌乱。小灵子轻声道：“你听，是不是鬼来了？”吴秋遇也没见过鬼，不知道这是不是鬼魅的消息，便提高了警惕，防止观音阁里有什么欠好的工具跑出来吓到小灵子。
小灵子躲在吴秋遇的身后，忽觉肩膀被压了一下，马上吓得惊叫起来：“啊，鬼呀！”吴秋遇刚一愣神，脖子就被什么工具套住，一时无法挣扎。原来他们惠顾了注意观音阁偏向，却没有想到身后的危险。只听一人低声喝道：“是你们在装神弄鬼？”听到有人说话，吴秋遇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小灵子脖子被人压住，稍稍冷静了一下，也知道那不是鬼魅，赶忙解释道：“我们是好人，不是鬼魅！”
一个老僧人转到他们面前，仔细审察着他们。吴秋遇这才看清，是少林寺的慧明禅师。慧明禅师看着吴秋遇问道：“深更半夜，你们到此做甚？”吴秋遇指了指勒住脖子的细绳，说不出话。小灵子说：“我们听说住持大师请了高僧来捉鬼，一时好奇，想来看个热闹。我们真的不是坏人。”慧明禅师让人放开吴秋遇和小灵子，嘱咐道：“这里没什么悦目的，你们赶忙离开吧，免得再生事端。”吴秋遇看了看小灵子，便要劝她离去。小灵子却不情愿，央求道：“大师，您就让我看看吧。我们很想知道这鬼魅是什么样子。”
慧明禅师刚要说话，忽听观音阁门口有人叫道：“鬼影来了！”白昼里接待吴秋遇和小灵子的那个小僧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慧明禅师顾不得再处置惩罚吴秋遇和小灵子，快步向观音阁走去。观音阁里传出几声凄厉的咆哮，在黑夜中格外吓人。在别处埋伏的无涯大师和无际僧人也跳了出来，一起突入观音阁。
刚刚跑出的小僧人见老僧人进门，胆子又大了，转头跟了进去。吴秋遇身后的僧人也拿着绳子，跟了已往。小灵子冲吴秋遇一笑：“走，咱们也看看去。”有个小僧人手持火炬，正要往观音阁里走。小灵子急遽叫道：“小师父，你等一下！”那小僧人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小灵子和吴秋遇。小灵子说：“观音阁都是木结构，最怕明火，你拿着火炬也敢往里走？”小僧人惊了一下，赶忙丢掉火炬，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提醒。”吴秋遇已往将火炬踩灭了，又将它踢得离观音阁远了一些，以防见风重燃，烧到观音阁。
咆哮声停止了，观音像内外吱吱唧唧的声音却仍然连续。无际僧人问适才叫喊的小僧人：“云奇，你看准了？在哪呢？”小僧人云奇向上一指：“就在上面，在菩萨的肩……”众人抬头看去，却不见云奇所说的鬼影。小僧人云奇嘀咕道：“适才明明在上面，我真的看见了。”无涯大师突然将袍袖一抖，扇起观音像胸前的灰尘向上扑去。灰尘所过之处，听到观音像颈后有轻微的咳嗽之声。无涯大师和慧明禅师交流了一下眼神，二人相互点了颔首，分两侧跃上第二层的回转平台。无际僧人率门生守住门口，防止鬼影从这里逃脱。吴秋遇和小灵子却被挡在了外面，只能从几个秃顶上面勉强寓目里面的消息。
观音像颈后的身影发现两个老僧人跃上二层，也继续向上攀爬，登上十一面观音的头顶，并发出吓人的叫声。慧明禅师刚要飞身上去，忽见一团黑物向自己撞来，迅速脱手将那工具拿住。不意那工具竟是活物，在手心咬了一口，慧明禅师赶忙甩手抛出。那黑物掉在地上。无际僧人低头一看，竟是一只蝙蝠，已然摔得半死了，于是抬头提醒道：“是蝙蝠。”慧明禅师急遽检察手心伤口，所幸血色鲜红，应该是无毒。想到适才自己险些把蝙蝠摔死，他赶忙合十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很快又有几只蝙蝠向慧明禅师和无涯大师袭来，两个老僧人既知那是活物，便不敢再脱手接触，一是怕被它们咬到，二是怕手上力大伤害生灵。他们只好用袍袖轻卷，先将蝙蝠接了，再轻轻抖落。佛像上的身影似乎看出老僧人的忌惮，一面继续投掷蝙蝠，一面发出高声尖叫。霎时间从观音像的小头之间、两侧腋下飞出无数只蝙蝠，在观音阁里乱撞起来。
小僧人惊叫着逃散。无际僧人两手拨打着蝙蝠，仍然守住门口。无涯大师和慧明禅师继续用袍袖卷接，很快脚下就聚了一层，更难移动。
观音像上的身影见老僧人都忙于应付蝙蝠，乘隙飞身一跃，从观音像的头顶往高层的窗子扑去。那身影轻飘飘的，就如鹰隼飞翔一般。无涯大师看到了，左臂用力，袍袖向上一甩。一股强大的气流向上窜去，正撞在黑影的腰间。那黑影“啊呀”一声，掉落下来。无涯大师仁慈，不忍看他摔落，又将右面的袍袖一兜，将那黑影轻轻荡了一下，减缓了它下降的力道，然后飞身跃出，挟着那黑影一同落地。慧明禅师也轻轻跳下来，一起寓目这个刚刚被擒住的“鬼魅”。
小僧人云奇扒在门口，惊喜叫道：“鬼魅被大师抓住了！”另外几个小僧人也纷纷跑了回来。吴秋遇和小灵子也乘隙跟了进去。
众人仔细看去，其实那黑影基础不是什么鬼魅，而是人，只是带了一个黑乎乎恐怖吓人的面具。无涯大师将那人放开。慧明禅师小心翼翼地捡起自己摔在地上的那只半死的蝙蝠，看了看，摇了摇头，轻轻放到观音像下面的须弥座上。无际僧人上前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到这里装神弄鬼？”那人笑道：“我只是路过这里歇个脚。是你们自己太胆小，把我当成了鬼魅。”听到那人的声音，吴秋遇觉得似曾相识。无际僧人说：“你的面具可以摘下来了。”那人却站着一动不动。无际僧人正要发作，却听无涯大师说道：“他被我点了穴道，动不了了。”“哦，师兄妙手段。”无际僧人说完，只得自己伸手去揭那人的面具。众人也都等着看这个“鬼魅”的真面目。
面具一揭，那人露出了原来面目。吴秋遇和小灵子马上认了出来，没想到这个面具人竟然是千里独行的神偷丁不二。吴秋遇正要上前相认，小灵子赶忙把他拉住。吴秋遇不解。小灵子拉着他走出观音阁，见众人都没有注意他们，这才小声说道：“你现在不能跟丁年老相认。”吴秋遇问：“为什么呀？”小灵子说：“你忘了，咱们今晚是来看热闹的……”吴秋遇说：“可是丁年老现在有麻烦。”小灵子解释道：“正是因为他现在有麻烦，咱们才不能直接相认。你想想，他现在被老僧人抓住了，自己是跑不掉的。如果咱们跟他相认了，一定被那些僧人认定是同伙，那几个老僧人武功那么高，万一咱们也被困住了，谁去救丁年老？”吴秋遇这才名顿开：“幸亏你拦得实时。我适才可没想那么多。”小灵子说：“咱们还继续装作看热闹的。丁年老不傻，应该不会主动袒露咱们的身份。咱们找时机救他出来。”吴秋遇佩服小灵子的机智，点了颔首。两小我私家又不言不语地回到观音阁。
小灵子说得没错，丁不二一眼看到吴秋遇，稍稍愣了一下之后，又故意扭过脸去，不想连累他。
无际僧人问丁不二：“你究竟是什么人？”丁不二知道无涯大师认得自己，任何掩饰都没用，于是如实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是丁不二，江湖人称千里独行，侠义盗是也。”慧明禅师轻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他以前也听说过丁不二的名字。“丁不二？似乎在哪里听过。”无际僧人眨了眨眼睛，一时想不起来，“这么说，你是个梁上君子了？”丁不二说：“我有这个名头，可我从不胡作非为。我到你们这里也不外是小住几日，这个不犯王法吧？哦，对了，有王法管不到这空门清静之地。我没拿你寺里一根香一两油，不信你们可以去清点一下看看。你们空门考究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你们可不能委曲好人。”无际僧人说：“就算你没有行偷窃之事，你装神弄鬼，扰乱空门清静也是罪过。”丁不二辩解道：“大僧人这话可差池。第一，我没有装神弄鬼，是你们自己把我当成了鬼魅。第二，我没有扰乱空门清静，我几时主动喧嚣了？还不是你们来扰我清梦？”无际僧人一时无语。
无涯大师早就认出了丁不二，等到无际僧人不再问话，才上前说道：“丁施主，老衲有话要问你。”丁不二说：“大师有话请讲，不用客气。”无涯大师说：“几年前，施主从我佛光寺拐走了一个门生，不知他现在那边？请施主慈悲，千万见告。”在天百山庄，吴秋遇对一行师兄和乡野三奇说出自己就是当年的一心小僧人的时候，无涯大师都不在场，因此并不知道吴秋遇就是一心。丁不二下意识地看了吴秋遇一眼，支吾道：“他现在已经还俗了，你用不着再找他了。”无际僧人说：“你不要信口开河。如果你良心未泯，把他拐去哪里，尽快找回来，佛祖也会宽恕你的。”无涯大师说：“正是。请施主大发慈悲，如实见告。”丁不二说：“他真的已经还俗了。即便找回来，他也不会再随着你们当僧人了。”无际僧人说：“我们凭什么信你？怎知道你不是把他拐了卖了？”
丁不二没有接他的茬，而是对无涯大师说道：“无涯大师，你德高望重，我也想问你一句实话。”无涯大师道：“施主请讲。”丁不二说：“你是只想知道那个门生的下落，照旧一定要找回一个僧人？”无涯大师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回覆道：“他究竟是我空门的门生，随着施主走失了，老衲虽然要知道他的下落。如果他落入苦海，老衲没有不救之理。如果他真的自愿还俗，那老衲也就放心了，不会强迫他重回空门。”
丁不二仍是拿不定主意，于是扭头看着吴秋遇。吴秋遇知道无涯大师的苦心，心中感动，走上前说道：“住持，我就是当年跟他一起下山的门生一心。”除了小灵子和丁不二，众人都愣愣地看着吴秋遇。其实无涯大师对一心小僧人也没什么印象，一时难辨真假，便试探着问道：“你是一心？那你还记得寺中哪些事？”吴秋遇说：“我在伙房资助，卖力砍柴挑水。那年丁年老到五台山佛光寺，被大师黑暗点了穴道，他走到柴房，骗我打他，帮他解了穴道，然后就带我下了山。厥后我摔落山崖，被师父带走医治，路上还遇见过无际大师。其时无际大师把我师父认作丁年老……”无际僧人不希望吴秋遇说出当年自己被人打一掌的糗事，赶忙插话道：“是了，他说的是真的。”
小灵子现在也挤到吴秋遇的身边。吴秋遇继续说道：“先前在天百山庄，我已经跟一行师兄相认过，只是叫他别告诉住持。”无涯大师点了颔首：“你果真是一心。已经还俗了？”吴秋遇说：“嗯，已经好几年了。”无涯大师说：“既然如此，老衲也就放心了。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吴秋遇说：“多谢大师记挂。门生应该早些去向您说明的，只是其时怕……”无涯大师摆手道：“我明白。既已还俗，你好生过你的日子就好了。凡事照旧要以苍生为念，以慈悲为怀。”吴秋遇施礼道：“门生谨记大师教诲。”慧明大师在一旁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无涯大师微笑道：“你已不是空门门生，不必如此拘礼。”
吴秋遇转身对无际僧人说道：“无际大师，晚辈想向您求个情。既然寺里没有损失什么工具，能否放了丁年老？”无际僧人看了看丁不二，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征求无涯大师和慧明禅师的意见。无涯大师点了颔首，顺便把丁不二身上的穴道给解了。慧明禅师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在此借居了几日，对观音阁应已了如之掌。观音阁闹鬼之事恐怕还得施主资助澄清善后。”丁不二一边运动着手脚，一边说道：“好说好说。”
小灵子突然笑道：“闹了半天，独乐寺的鬼就是你这个贼偷啊。”丁不二也认出了小灵子，取笑道：“你这丫头，深更半夜跑到僧人堆里来，好不怕羞。”小灵子说：“我们是来捉鬼的，到底让你现了原形。”吴秋遇冲小灵子摇了摇头，让她不要再说。丁不二说道：“好了，好了，不说笑了。其实这独乐寺的鬼并非是我。”无际僧人说：“不是你？都已经被抓了现行，你还不认帐？”丁不二干笑了两声，并不说话。慧明禅师料想其中另有隐情，便轻声问道：“还请施主明言。”丁不二说：“照旧这位高僧有修养。”说着瞟了无际僧人一眼。“你！”无际僧人瞪了他一眼，又未便发作。丁不二出了气，继续说道：“我是这几天才到蓟州，听说独乐寺闹鬼，便想着到这里躲个清静，在观音阁里小住几日，料想应该不会有人打扰。”小灵子道：“你是说，在你来之前这里就已经闹鬼了？那鬼在哪呢？你见过没有？”丁不二说：“不错。这里闹鬼在先，我只是趁个势。要说这鬼么，其实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也都看到了？”众人不禁惊讶。
慧明禅师四下看了看，问道：“施主是说，这些蝙蝠？”丁不二颔首道：“正是。”无涯大师点了颔首：“看这佛像与壁画斑黑点点，斑驳脱落，确实像蝙蝠所为。”丁不二说：“还不止如此呢。你们看，这观音像的身上，那里，那里，都有缺损。这都是蝙蝠的爪子抓的。这佛像修的时候太吝啬，都是泥木结构，不用金铜，这哪禁得住蝙蝠的利爪呀。现在得有千百只蝙蝠把这当家，它们每天抓掉一点，照这样下去，预计用不了几年，整个佛像就被掏空了。”听到这里，无际僧人难免忧心忡忡。慧明禅师道：“众多蝙蝠在此栖息，每日随处便溺，佛像和壁画恐将日益污损，实在有污观音阁的圣洁。”小灵子增补道：“另有这难闻的气味，恐怕也对菩萨不敬。”
无际僧人诉苦道：“这些蝙蝠怎会到此栖息，实在是恼人。”无涯大师和慧明禅师也一时想不通缘由。丁不二说：“这个我知道。”众人都转头看着他。丁不二说：“我原来想趁着闹鬼听说，在此躲个清静。可来了才发现，这里并不是居住的好地方。一群一群的蝙蝠到这里栖息，观音像里面和腋下，通常可以藏身的地方都有，整晚吱吱滋滋的，吵死人了。另有这便溺的骚臭，也着实让人受不了。我一直琢磨，得想个什么措施把这些蝙蝠赶走。我可是下了时光的，白昼便跟踪这些蝙蝠，看它们都去哪里运动。厥后我发现，这种大足鼠耳蝙蝠竟然是食肉的，最喜欢以鱼为食。城东的翠屏山下河流纵横，水面甚广，即是这些蝙蝠的觅食之所。”无际僧人问道：“那它们为何不在城东就近栖息，偏要飞到城西的独乐寺来？”其他人也有此疑问。丁不二说：“城中住宅多为砖石结构，倒霉蝙蝠栖息。只有独乐寺，尤其是观音阁，纯用木材搭建，又少有人滋扰，正是它们的理想栖身之所。”众人听了，无不佩服丁不二的用心和细致。
无涯大师道：“丁施主所言有理。无际师弟，得赶忙想措施将这些蝙蝠驱离才是。”无际僧人说：“其实观音阁早有蝙蝠出没，只是以前为数不多，我们没有留意。如今泛滥成灾，确实该设法应对。”丁不二说：“要搪塞这些蝙蝠倒也容易，只需用烟火熏烤就行了。只是你们出家人敬服生灵，我想你们也不会同意。”无涯大师道：“阿弥陀佛。施主切莫妄动此念。”小灵子也说：“丁年老，这观音阁可全是木质，里面又有佛像，又有壁画，受不得烟火。你这个措施行不通。”丁不二：“我知道，要否则我早就下手了。算我没说。”慧明禅师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僧人云奇上前说道：“住持，咱们可以给观音阁的窗户蒙上纱帘，塞住屋里所有漏洞，晚上关紧门窗，让它们进不来。”无涯大师道：“你说这些虽然可以，也能有所限制。只不外蝙蝠身形短小，又灵活善动，只要另有开窗开门时刻，这样堵怕是堵不住的，所以还得另找治本之法。”
小灵子闷头想了许久，突然说道：“可不行以在周围搭建更适合蝙蝠栖息的巢穴，诱它们迁入新居？”众人眼前一亮。吴秋遇赞许地看着小灵子，冲她点了颔首。无涯大师说：“搭建新巢确实是一举两得，既不伤害千百生灵，又能让观音阁免遭污染。”众人听了也纷纷颔首。无际僧人说：“搭建新巢好是好，只是需要筹集银两，尚需时日。那现在怎么办？蝙蝠已经把这里破坏得不成样子了，再拖延下去，恐怕佛像和壁画都毁了。”无涯大师想了一下，说道：“看来只能先委曲这些蝙蝠了，让它们离开观音阁，自寻栖身之地。待日后新巢建好，它们再行入住。”无际僧人问：“师兄，慧明大师，你们看该如何驱离才好？”
慧明禅师看了看丁不二，开口说道：“丁施主，这个事还得请你资助。”丁不二惊讶道：“烟熏蝙蝠？适才你们都说不行了。”慧明禅师笑道：“虽然不是用烟，是用手。”丁不二一愣：“用手？怎么弄？让我一只一只去抓？”慧明禅师说：“不错。我看丁施主轻功不错，恐怕这观音阁内的蝙蝠，只有你能资助清理了。”丁不二被老僧人一夸，心中暗喜，于是说道：“大师既然这么说，那我只有当众献丑了。搅扰宝刹多日，也算是我的一点赔偿吧。”无涯大师轻轻点了颔首：“施主，请。”
丁不二飞身上了观音像，低头对几个老僧人说道：“三位大师，你们在下面接住。空门圣地，我可不敢杀生。”无涯大师和慧明禅师都颔首示意。无际僧人付托门生去拿口袋，准备装运蝙蝠。吴秋遇怕蝙蝠伤到小灵子，也送她出了观音阁，然后回来一起接蝙蝠。
丁不二身形飘逸，手法奇快，将一只只蝙蝠抓在手里，用力丢给下面的人。无涯大师、慧明禅师、无际僧人僧袍轻甩，将蝙蝠纷纷卷住，传给门生。吴秋遇则使出随心所欲手，徒手去接。三位大僧人见了，也不禁暗自称奇，没想到当年那个小僧人现在竟有如此的功力。
折腾了半个多时辰，观音阁里的蝙蝠已经都收完了。丁不二从观音像上跳下来，已经气喘吁吁。慧明禅师施礼道：“有劳施主了。”丁不二说：“没事，举手……举手之劳。”无际僧人付托云奇等几个小僧人用口袋装了蝙蝠，送到二里以外的树林放生。丁不二一手扶着腰，一手拍了拍吴秋遇的肩膀：“行啊，兄弟。这才几个月不见，你都这么厉害了。”小灵子见里面已经完事，也走了进来，站到吴秋遇身边。无涯大师对吴秋遇说：“没想到这几年不见，你竟有如此前程。祝贺你呀，一心。”小灵子说：“大师，他已经还俗，不叫一心了。”吴秋遇见无涯大师愣了一下，赶忙说道：“我现在叫吴秋遇。”无涯大师点了颔首：“好，好。看你身上的功夫，应该是翁求和施主的传人。”吴秋遇颔首道：“是。我师父济苍生，正是翁求和师公的门生。”慧明禅师道：“阿弥陀佛，失敬失敬。”吴秋遇赶忙还礼。
无际僧人说：“各人都辛苦了。我让厨房去做点夜宵，各人吃点工具吧。”无涯大师点了颔首，便陪着众人走出观音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