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弄影,夜不作声,天上无月明。烛火流红,秋千落空,心事一重重。
陆知梦在屋外试剑,眉间黯然,来这别院养伤,已有半年。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人间冷暖天不欺,悄悄就下起了雪,凄凄迷迷。
陆知梦思及一些事,霎时间气息陡增,原来是舞剑练功以泄愤。
青虹剑飞还往来,七彩流苏带出一抹抹残影,锦绣白衣竟未沾染片雪。
有一玄衫令郎在石桌前翻看《山月词话》,见陆知梦身影翩翩,也站起身来静静顾看。
半年少有动剑,气息原来不稳,陆知梦却越来越快。
这一式剑影已似流光,玄衫令郎眉间担忧,立即脱手截下了陆知梦。借着招式力道,玄衫令郎携着陆知梦飞身直上,势头消了,才抱起陆知梦徐徐落下。
收了功力,模糊像是有了依靠,眼神就在刹那有些迷离,珠泪滑落,喃喃轻语是委屈:“恩公……程令郎。”
雪落天阴,染上衣襟,借来微风撩拨青丝,缠绕温柔动心。
“是非不必愁,萱草能忘忧。何苦为难自己?”说着话是宽慰,程令郎却也似有感伤。
陆知梦望着程令郎久久不语,又怅然若失珠泪欲滴。
“回屋了,风雪寒凉,你还得注意养伤。”
“令郎能否再斟酌一下,留下来助我南朝恢复山河立功立业?”
“知梦,我不是此地人,注定是要离开。”
“哪怕为了我,令郎也不愿留下来?”
陆知梦身怀国对头恨,在刺杀北国天子时失利,身受重伤。
恰逢其会,一道流光从天外飞来将她撞飞,流光散尽,出落竟是程令郎,也算是将陆知梦救了,之后二人便寻得这山间别院养伤。
若不是当初程令郎从天而降却摔进地里那狼狈样,陆知梦差点就以为这是神仙下凡了。
程令郎将陆知梦安置在这别院后,本是说要走了,可怜陆知梦重伤在身,好不容易给讲明白原理,让他留下来替自己疗伤。
这一留,陆知梦愣是半年都没让他走掉。
究竟,这程令郎除了问不身世份来历外,才情当世稀有,武艺天下无双,又生得……悦目,心想若是能拉拢,或者让他留在身边,回到南朝,肯定会是一大助力。
这次瞒着义父出来行刺北国天子,不意遇上重军埋伏,久战不敌,险些丢了小命。
半年来隐居山中养伤,也不知南朝局势如何,陆知梦实在焦急。
想着带上程令郎回去能助义父一臂之力,可哪怕陆知梦说以身相许,让他为了自己留下来,他都未曾松口:“知梦,这番去留,实在由不得我。”
若非半年相处下来,明白程令郎为人还算有良心,少有诳语,陆知梦都要怀疑自己是否不够美貌了。
山风乍起,漫天飞雪,两人也不进屋。
陆知梦收起青虹剑,环视偌大一个院子,踱步中又瞧一眼程令郎:“令郎去留,又由得何人?”
程令郎握紧那本《山月词话》,欲言又止。
“七月别院,令郎给这院子起这个名字,不也正是体贴人间冷暖天下山河?令郎衣衫单薄却不畏风雪寒凉,知梦确信令郎不是平常之辈,我南朝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令郎若能在此立功立业,也能人生自得名垂千古。”
命不由人,缘不随心,陆知梦愣是说不动这程令郎,却也猜不到他究竟有作甚难。
再度转身相望,程令郎堂堂男儿竟已悄然落泪。
陆知梦心中犯难,本以为是一场善缘,却寸步难进。
程令郎这等人才,不能为南朝效力,若在别国,怕是劲敌了。
陆知梦一时气不外,拔剑相逼:“令郎若不在南朝,肯定会是南朝劲敌,令郎若执意如此,你我只能生死一战了。”
程令郎微微摇头,看着陆知梦,温柔苦笑:“知梦,算算时日,今日我便要走了。”
“你……”陆知梦也不能真动手,只是气急之下微微哆嗦,凄然笑来:“山岳第一树,令郎最临风。半年来,知梦竟只问出来令郎姓程。而令郎才气横溢,都替知梦将墓志铭写好了。想必在令郎心中,我南朝光景,已时日无多。”
程令郎将《山月词话》收进怀里,从青虹剑寻着陆知梦那一脸幽怨,说道:“青虹剑舞,真是悦目。知梦,我思虑许久,若是让你跟我走,天下兵祸社稷难存,你理当在义父身边照拂,情势因由,都是两难。”
轻声叹息,又交接着:“你武艺虽高,但以后不要再以身犯险,你好好在世,我才心安。”
“你不在,我怎能好好活?”情到深处怨憎会,双眸渐染泪:“又没有你掩护我。”说不尽幽怨。
长夜风雪掩目,程令郎将气息外放,撑起了一方净土。
良久,陆知梦确信事不行为,无可奈何:“令郎可否相告,究竟是从那边来?待到南朝事了,知梦再去寻令郎,好报这救命之恩。”
白衣胜雪,仰仗玄衫出落是人杰。虽不两相益,也不相为敌。
程令郎垂眸一笑:“我从诗里来。”
又摇摇头,这话是以前跟陆知梦调笑所言,想想照旧得有个说法:“我是从虚实之中有无之间来,现在眼前,你所见,其实是人非人。”
“那知梦该如何去寻令郎?”
东方天边有一处光点徐徐升起,程令郎似有知觉,微微邹眉,尔后对陆知梦微微笑道:“不知能否有幸再看知梦舞一场剑。”
话音一落,相视无言,任风雪漫天。忽而,陆知梦浅浅吟笑,残泪滑落沾染倾世容颜。
青虹剑舞是一套剑法,陆知梦为答谢程令郎一日三餐照料入微曾使过,又说这剑舞名叫《青虹飞雪》。
抬手横剑就要起舞,天边那光点转瞬就到眼前,是一道光,照在程令郎身上。
陆知梦一愣神,程令郎被无形之力束缚,冲陆知梦急急说道:“知梦,我若能找到人皇之剑,一定回来娶你。”
天各一方,世事变迁,允许没个准信,无非一表心意。陆知梦闭目苦笑,既然注定划分,不如做个了结。
骤然发力,将青虹剑折断,连剑柄上那一抹七彩流苏都给摘了下来,扔在了程令郎面前。
茫然相对,积苦无言,程令郎连同青虹剑都随那道光华消散。
陆知梦往前追去,怅然而泣,滑倒,又站起。今后,自己也该回去南朝,随之浮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