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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生录

第三十二章 此去不回

皮生录 肖辰不用沉 3554 2020-05-01 23:18:20

  我回来了。

  当那根发簪划开我的脖颈,鲜血马上如影象般喷涌而出。长街的梦幻化成一个个碎片,它们拼拼合合,交织了我的前半生。

  我看着,它们星星点点的消散在我的眼里。

  我听着,他们身不由己的唱着如出一辙的戏曲。

  台上的她倒下了,正如我现在,也倒在了你的怀里。

  我们只是乱世的一支浮萍,又只是砖瓦缝间的一束野花,常略过人间急遽,又索性转了一场富贵国都,到不知是替谁演了谁的角?

  我不是你,心心念念的林意。

  我又看了你一眼,终是徐徐闭上了双眸。

  满街的山河都搜集在我的眼底,这是你允我的,只可惜万般皆好,我却照旧没有找到那个等我的少年郎。

  戏子厌京城,长街相告人。

  一瓣冰凉的光流在我的额间,是一滴剔透的泪,也是一片雏形的花苞。

  它静静的绽放,不与月光争辉,不与戏腔夺喧,只一小我私家,欲语还休,在我心头,开了个漫山遍野。

  山桃花开红更红,朝朝愁雨又愁风。

  它知道,你快回来了。

  可人生,正如这首诗一般,只剩半句阙词,与那曾被期许的后半生,余下一个缺题的结局。

  我转念着,这满心的粉灼夭夭,到算是提前,为我圆梦了。

  原是,我再也等不到了。

  花开花谢难相见,痛恨无边总是空。我为它题词,也为这卷浮生,画上一个句号。

  回忆里你赠的桃枝开遍山河,只是你我,永远都只能是故人。

  易生,我真的不愿再等了。

  我垂手,这瓣花,也碎成了齑粉,便随它去吧。

  .......

  只可惜,那句小七,你照旧未应我。

  “意儿,你别走,你别走!”

  我模糊的听见,你撕心裂肺的喊着她的名字。

  “我禁绝你走!我禁绝.....”

  转而,你又咬牙切齿的捂着我的伤口,剧烈摇晃着我的身体,单指强行撑开我的眼皮,搂着我徐徐苍白的身躯,望着他们,喃喃自语。

  “不,你怎么敢走,你怎么舍得....你看看,你睁眼看看,你想见的人,都站在这,你看啊!”

  你从倚背跌落,髻乱散发的摇着头,又扬手指着身后的那群人,眼红着别过满脸的泪痕。

  你四下不知所措的张望着,瞠目,张口缄口,却只能吐出几个相同的字符。

  那一个个名字,在长街空荡的寻着,两个相拥在一起孤苦的影子。

  可我再也不会回应你了。

  正如同过往,你对我的不言不语。

  你的肩头还留着一瓣花,稚嫩的粉手足无措的俯瞰着已经逝去的我,不知该做何回应。

  它的盛开,是为了等一个不归人;我的离去,亦是如此。

  少时,我慕着唯等春来的桃花。它会以最美的姿态,最真的欢喜,历过夏秋,熬过隆冬,与这场春,等风轻易也等你。

  而那场满宫墙的邂逅,是否也会有昨日如初见的我们?

  你站在我身后,轻道一句:小安,我来晚了。

  .......

  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景一片冰凉。

  彼时春间少年郎,笑看寻常不知愁。

  已往的我,还在等。

  我痴想着,如期而来的,却是一阵连我也始料未及的疼痛。

  一股灼烧感瞬间充满全身,无形的火苗不停焚尽了我的每一寸肌肤,顺着这不大不小的趋势,一点一点的折磨着我。

  好疼......

  我原以为,梦里是没有知觉的。

  冰凉的血不能冲淡这片浊气,我只觉得一阵连续的痛感经久不散。

  它带着炼狱的炙热、带着我满心的恼恨与不甘,直冲冲的拉扯着我,每一块皮每一段骨,都想将我五马分尸,烧的灰飞烟灭!

  好疼......

  你察觉到我逐渐冰凉的身躯,终于止不住的扬头嚎啕大哭。

  你哽红着脖子,冲这条孤零零的长街嘶吼着我的名字,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

  你十指相扣,想把我塞进你的身体里。

  “不!”

  “不会的!”

  “意儿,你允许过我,你不会再离开我了.....”

  “你允许过我的,我不许你骗我......”

  你看着我,四下端详着。那双比黑夜还深厚的眸子,闪着星星般的泪光,也终于有一次,盛满了我。

  豆大的泪滴顺着你的鼻翼滑落,它悄无声息的,看了我最后一眼。

  那里是我。

  是一个苦苦等着易小七的林一安。

  是你易生,杀死的人。

  .......

  我垂泪,也未曾料到这场结局。

  你红了眼,脸色苍白,发狂似的猛地推倒了一旁的桌椅。你衣衫散乱,半夹扣开,零碎的玉饰随着你的哆嗦阵阵发声。

  它们和你一样,在身不由己的自我慰藉。

  巨大的声响并不影响他们的不言不语,所有的人,都还待在原地,自怨自艾着。

  案桌上不太昂贵的青瓷茶盏纵身一跃,顷刻间赴汤蹈火,却连一滴泪也给不出。

  被泡的有些褪色的苦茶叶零零碎碎的四溅开来,一下便染黄了我的半片裙底。

  它们都不再鲜明亮丽,正如我们斯人已逝去。

  台上的戏子倒了,只剩半声不响的乐器凄怨的偶尔撩起几句往事,却也知道,只剩你我的不堪回首而已。

  他跪着,满面沧桑,

  琴师便也跪着,提发带,蒙着眼,俯身举琴。

  夜里,泪如豆。

  台上,声如我。

  一言一语,道寻常而已。

  我看着眼前满檐的红灯笼,醒目的也像一场火,烧死了你我。

  我偷着光,也想分一半给你。只是手触及了才想起,你曾说过,我们恰似水中花,镜中影。

  那时,我说我不解。

  你对我无一不应,却笑而不答。

  原来你早就知道,长恒久久,且是划分。

  是了。

  我认可,一直以来,是我在念。

  是我记着,又忘了。

  是我不敢转头。

  是我在做梦。

  都是我。

  都是我!

  .......

  你甩袖,伸手来来回回的在我发间游走,指尖抚着我却无血色的脸,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绕过我的鼻尖,不敢探视那道已经早已消散的鼻息。

  你呆呆的睁着眼,颤颤巍巍的搂紧我,像那时一样护我在你胸怀间,

  一边恍然扯着笑,转而在我耳边呢喃,你一件一件的说着我和小七的往事,眼望着天上的月,字里行间都是掩不住的深情。

  易生,不要说了。

  我不愿听了。

  都迟了。

  台上的戏子半身倒着,凤冠滑落,珠帘散开了她一直半步遮掩着的娇容。

  红勾唇,觉察眉,玩转水袖间,一颦一笑,原是一曲故人。

  贵妃醉酒,初听不识曲中意,再入已是戏中人。

  “世情薄,人情恶,月送圆缺花易落.....”

  我启唇,冒充翘起兰花指,微抬腿踱步,斜眼瞄了眼云中薄凉的月,替你,也替我们,唱而已最后一句题词。

  乐已终。

  人决散。

  我想我该走了。

  我转身,徐徐向退却去。

  你的身影也被慢慢定格在这一刻,与这花好月圆一起,为我留足了念想。我看着你,这最后一眼,便叫我了却了半生。

  月光尽了。

  你也累了吧。

  .......

  易生,再见了。

  我退后,转身,毅然决然的向与你相反的偏向走去。

  大道长长,裙摆微拂,燕步,袖未动,双臂半曲,右手覆于左手之上,半翘指,收身额首,神情肃然,我执以安庆王朝最大的冠礼,从你的身边离去。

  敬林意。

  也敬易生。

  一步。

  一步。

  似退,似进。

  我凝视着眼眸前望而无尽的长街,只一转眼,似乎沧海已过桑田。

  酒香为伊人醉在小巷里,街摊的推车没了零钱的交响,被商贩弃在了一旁。

  我瞧着这场夜宴,也如我一般倒下了。

  我行在这条一望无尽的道上,无星,无烛光半点。

  我拂手,一点一点侧过这些冰凉的物件,它们在梦里睡了已往,也只能独留我一人醒着。

  影象深处的灯火阑珊,缺了一小我私家影,自然就会迷路了。

  我慢着法式,眼里想望尽这一切真真假假。它们也曾和你一样,无声的陪着我渡过了无数个夜。

  屋里少灯,我便盼着,这场梦,能携光等我。

  是它等。

  照旧你在等?

  梦里,我总是林意。是那个活在纷骚动扰的府宅里,被大火囚禁的少女。我知她的苦,知她的不甘和恨,知她心心念念想要的是什么.....

  可无论如何,我终不是她。这人生,我不能替她过,这苦,我不能替她受。

  我不是林意。

  我不是林意!

  正如你的嘶吼一样,我知道这句话,谁也听不见。

  可我照旧想说,想抓着你们的脖子,掰着你们的双眼看着我,冲你们的耳朵大叫,对你们捶胸顿足,只是这短短的五个字。

  我不是。

  或许......不是。

  我思忖着,心里却荒芜一片。不知何时,我也在交织的夹缝里,一步一步的,被迫着认可着接收着这个被我缺失了的身份。

  我也会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这苟延残喘来的欢声笑语,到底要熬到几时几刻,才要送还?

  我失神,踩碎了阶边滚落的糖葫芦。

  晶莹的糖浆支离破碎的悬挂在朱红的山楂身边,上演了一场不离不弃的好戏码。

  红豆山楂皆深情,奈何人只做不见?

  我心疼着这对痴男怨女,转手抽出腰间的绢帕,侧身垂腰,小心的将它们拼凑拾起。

  至少,能葬于一起,也算了圆了你。

  夜冷,风如刀。

  我将绢帕细细揣于怀间,凝眉向前走去。

  红灯笼与风道了句晚安,沉沉的熄了脸,云与月两两相望,又是一场等不来的圆缺。

  我走过的这条街,正在慢慢褪色,我行过的路,只有影子相伴。

  又一步。

  又一步。

  似离,似回。

  我默念着步数,想敲醒这场蓄谋已久的梦。

  绕过半拱的小桥,踏过青苔横生的砖石,听陈旧的砖瓦在哭泣,瞧亭台阁楼云里雾里。

  我仍旧走着,也会不经意的妙想天开。笑也好哭也罢,历历在目的都终归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人这一生,只能左右梦罢。

  ......

  “小安,我求你了,你划分开我。”

  熟悉的声音突然闪回在我的身后,震的我一阵耳鸣。我恍然顿住法式,群边摇摆不定。

  这张失色的面颊,仅一声落下,即是泪流满面。我垂手,指尖触拳,唇张张合合,身子颤如抖筛。

  “小七......”

  我唤了他一声,却是你猛然抬头。你四处张望着,又揪红着耳朵,扯着耳垂,单手敲着额前,只是想回声一遍我刚刚应的话。

  可是扶风吹过,除你说,便再无他声了。是梦,却也不是。

  “易生,再见了。”

  我朝你的偏向鞠身行礼,头也不回的闭眸,接连又隐入了雾中。这声再见,是我替林意,回你。

  我知道,你听得见;就像你知道我,一直记得一样。

  林意,于桃李年华,早逝。

  梦终,无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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