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雪

　　大和二年，农历十月二十三，初雪如约而至。一夜之间，地上枯黄的落叶被淹埋，宫人踩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鼎安殿此时似乎遗世独立一般，丝绝不为外面的景象惊动，香炉中轻袅的馨香为静谧的气氛增加了一份温暖。

　　百里丰旻坐在书房一角，专注的批着眼前的折子。湘嫔在一旁卷起袖口，细细的磨墨，耳边垂下的珠串碰撞声音是房中仅有不多的声响。

　　不多会儿，宋渊奉着一碗咸香的参汤轻步走来，湘嫔极有眼色的接过。

　　“皇上，您喝口参汤歇一歇吧，天色昏暗仔细伤了眼睛”

　　百里丰旻微微颔首，填上最后几个字后收手，顺着湘嫔送到嘴边的茶碗略含了一口。

　　“这雪越来越大了，妾是江南人，照旧头一次见这样的奇景”，湘嫔淡笑着望向窗外，隔着油纸木窗她都能想象到外头砭骨的冷意。

　　“明年是个丰收的好年头啊”，百里丰旻负手立于窗前，转头对上湘嫔好奇的眼神，天子觉得自己或许又说了她听不懂的话。

　　湘嫔身世已经不能算低微了，得用贫寒来形容。自小就没读过书，对于这种知识也是一知半解，‘瑞雪兆丰年’这样的俗话她都纷歧定听说过，所以也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接着充当透明人。

　　“你在正禧宫住了这么久，杨嫔也没少为难你，不如就让你迁去重峦宫和淑妃做个伴吧”

　　百里丰旻淡定的望着眼前妩媚的美人，突然没了兴致，“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朕还要见几位大臣”。

　　湘嫔面上的笑意逐渐瓦解，苍白着脸称‘是’。

　　斑斓殿

　　正殿内室中，在冷贵嫔香榻一侧，三公主的摇床赫然摆在一旁，她着一身里衣，外头披一件镩金纹的棉披风低头哄着尚在摇床中的小女儿入睡。

　　从生产完，冷贵嫔已经有两个多月未曾在人前露脸了，眼见着这雪越飘越猛烈，忍不住担忧起了在长寿宫的二公主婉儿。自商昭媛使手段将二公主抢走后，她就再也不敢将三公主假手于人，天天亲自看着抱着才放心。这会儿趁着三公主睡着了，她才敢离开一小会儿。

　　“莲玉，你着人备好轿子，我想去长寿宫走一趟”

　　莲玉自然知道主子去长寿宫是看望小公主的，于是自觉将平日冷贵嫔做的一些小衣裳叠齐整放进一个小匣子中收好。

　　商昭媛也没想到这么个天儿冷贵嫔会来串门，赶忙将人迎进来，就算私下两人有过节，明面上她也是不敢随意给冷贵嫔下绊子的，究竟一ㄇ生育过皇女的嫔妃，日后的身份职位还未知呢。

　　“冷贵嫔怎么这样的天气还特意跑一趟，有什么事差下人过来也是可以的”，商昭媛毫无准备，故身上也未好生妆扮，只是堪堪梳了头发而已。

　　许是被冰雪冻红了脸，冷贵嫔此时倒瞧着气色还不错，她微微福身说道，“妾想念二公主，也不知这雪下到何时，就这会子过来叨扰昭媛娘娘了”。

　　商昭媛听罢，也只好让蝶兰叫奶娘抱来婉儿给她瞧瞧了。

　　当一团小小的团绒襁褓泛起在冷贵嫔视线时，她差点落了泪，都说母女连心，世人谁能逃得过这血脉羁绊呢。

　　“婉儿…”，冷贵嫔接过孩子抱着端详着，见女儿被商昭媛养的水灵，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忍着在眼眶打转的眼泪，轻颤开口“妾日夜都在忖量婉儿，虽说早前妾身子大伤，可也无不行逆转的境地，能否求娘娘将婉儿送回斑斓殿”。

　　商昭媛如画的眉眼淡漠一瞥，下意识的拢紧外衣，“婉儿在长寿宫住的挺好，冷贵嫔也亲眼看见了，难不成你是忌惮本宫会对一个未满一岁的婴孩做什么手段？”。

　　“妾不敢，只是妾究竟是她亲娘，哪能不惦念孩子呢”

　　商昭媛摆了摆手，将手中暖炉放到桌案上，起身走到冷贵嫔眼前将她怀中孩子揽进自己怀里，“你另有三公主要照看，本宫替你分忧你该庆幸才是。不求你能感恩感德，但是你得知道二公主在长寿宫随着本宫远比在斑斓殿随着你这个亲娘更体面”。

　　商昭媛这话说的直白，冷贵嫔感受着空空荡荡的怀抱，心里更是酸涩的不能自制，“娘娘，婉儿和嫣儿都是妾的孩子，妾少了她们哪一个都不成，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妾吧”。

　　商昭媛马上横眉冷竖，将二公主交给候在一旁的蝶兰，然后径自坐下，说道，“不成？你自己瞧瞧历朝历代有几位皇子公主的亲娘是你这样的身份，二公主若是能过继给本宫抚育，她的身份自然也随着水涨船高，你到底想清楚没有！”。

　　商昭媛言语犀利，待看到冷贵嫔潸然落泪的样子，只好折中说出另一个法子，“冷贵嫔如果不能接受，本宫倒另有另一个措施…”。

　　冷贵嫔走在回斑斓殿的路上，脑中还在思量商昭媛的话。让她迁入长寿宫？那不就等同连着嫣儿都送到商昭媛手中了吗？虽然这样日后对女儿们的亲事和食碌都有助益，但也不敢保证商昭媛会为了争宠设盘算计她们，想到这里，冷贵嫔决定照旧得有时机在天子面前提一嘴。

　　冷贵嫔前脚刚走，商昭媛就让人将她送来的小衣服一类的物件全扔焚化炉了。

　　“哼，不识抬举，冷贵嫔还妄想凭她那正三品位分争出花儿来么”，蝶兰抬了抬下巴，对着冷贵嫔一行人远去的身影，轻蔑的说道。

　　戚荣语在宫中基本不深，但也培养了一些自己的眼线，长寿宫的行动早就第一时间传进了景严宫正殿。

　　戚荣语挺着肚子，如往常一般执笔练字，按她的话来说习字不是为了同荣宛思那样寻求多高的造诣，只是为了修身养性而已。

　　“冷贵嫔允许了？”

　　“听说冷贵嫔走出长寿宫的时候脸色不太似乎是哭过的样子，应该是没和商昭媛谈拢”，容臣守在一旁，平静的回话。

　　清欢手中研墨的行动一顿，转而看向戚荣语，有些担忧的说道，“商昭媛野心未免太大，以冷贵嫔现下的身份若是迁入长寿宫，那娘娘又要多一份记挂了”。

　　戚荣语提笔写下一个‘忍’字，尔后顿了顿语气，“人心每天都在变，又不是没了长寿宫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只不外如果站在冷贵嫔的角度，我倒觉得她真应该接受商昭媛的提议，究竟以她如今职位就算长寿宫不伸手，也会有其他人眼馋”。

　　清欢垂下头，算是认同戚荣语的说法。也是，天子的痛爱最是要害，斑斓殿不甚被玄宗天子惦念，又如何能再进一步同其他高位娘娘一较高下呢。

　　“别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琼溪不是说和琼玉两个一起绣了几件小孩子的肚兜吗，拿来给我看看”，戚荣语写的累了，索性靠在木椅上休息。

　　琼溪针法细腻，每每做出的衣服样子都快赶得上尚衣监的绣娘了，所以这些缝缝补补的活计清欢她们也乐意交给琼溪来做。

　　清桃作为一等大宫女，景严宫粗活累活是轮不到她来做的，只能闲来无事的做些为主子跑腿这种轻松的差事。一听戚荣语付托，立马应下，转头去寻琼溪。

　　屋外的雪已经聚集了足足一尺高，容臣使唤几个小太监扫除出一条路好方便主子们往来行走。也算赶巧，他们刚趁着雪势渐小将院子收拾洁净，玄宗天子就带着人赶过来了。

　　戚荣语还在凳子上懒散的倚坐着，没注意外头行礼的消息，所以当百里丰旻踏进内室时，看到的就是从前在他面前灵巧知礼的妃子此时好逸恶劳的娇憨模样。

　　“爱妃在做什么，这样入迷”

　　耳边传来降低又熟悉的男音，戚荣语惊的一哆嗦，忙捂着胸口嗔道，“参见皇上，您进来怎么也不叫人通传一声，真是吓死妾了”。

　　宋渊上前将天子外穿的大氅解下，百里丰旻身上轻松了几分，侵上前将手心附在戚荣语隆起的肚子上，低低说道，“是朕的不是，吓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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