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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神生极乐

柳大镖头

诸神生极乐 素村 2067 2020-01-23 12:35:23

  远处的鸡鸣声将辰儿惊醒,他猛地翻身而起,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地上。一处疏林弥望、蒿草丛生的地上。

  枯枝败叶,与厚厚的衰草垫在身下,所以就算睡在地上,也睡得十分舒服。伸个懒腰,望着不远处觅食的红腹锦鸡,他心里奇怪,昨天晚上将自己从神仙宫救出的蒙面人,究竟是谁?

  其时或许寅时,他蓦然醒来,看到一位身体欣长的蒙面人,心中一惊,正不知所措,突然蒙人手一拂,他感应膻中穴一麻,立时失去了知觉。但就在对方一拂之时,他鼻子嗅到一股淡淡的如兰似麝的幽香。

  凭这香味,他敢断定,救他的人,是个女人,年轻的女人。就在幽香袭来时,他已被点中穴道,所以怎么出的神仙宫?怎么到得这里?又在这里睡了多久?他都一无所知。

  他做梦也未想到会有人救他,而且照旧个女人,而且还在他的怀中放了一百两银子。能在神仙宫别院救人的女人,天下绝对找不出几个。恰巧这有数的几个,他一个都不认识。何止是不认识,他简直连听也未曾听过。

  不认识,人家居然甘冒奇险来救他,他感应匪夷所思。

  其实,自从被小老头一掌震伤心脉以后,他的内力真气全然不按章法,不走任督二脉,点穴对他而言,已然不起任何作用。“铜枪铁剑锁骨手”虽然犷悍,也只令他其时气血一滞,不外一日,自然又复通畅。

  他之所以不走,是因为别院中的一众顶尖妙手,以及许多典藏秘笈。这千载难逢的时机,他这样的智慧人,岂会轻易放过?

  他一面学习,一面探究“铜枪铁剑锁骨手”的破解之道。因为他不想自己宁静离开,还想师姐、木前辈、景一行他们也能一起离开。他甚至想过,来个釜底抽薪,把别院中所有的被困者,一齐解救出去。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铜枪铁剑锁骨手”,认真是天下无双的点穴绝技,任他绞尽脑汁苦苦探索了几个月,仍然是一点措施也无,只有徒叹奈何!现在,他的如意算盘只拨拉了几下,意外的情况泛起了,他被人援救了。

  他想到师姐,不由叹了口气。又想到木桑及他的“弥无形”,又想到景一行。景一行主动将其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令他十分感动。自己走了,而他们仍留在那里,这,让他怎么也兴奋不起来。

  慢慢站起身来,他呆呆地立了一会儿,拖动脚步,走出了疏林。

  中午时分,他到了一个小镇。

  他看了看招牌上“太白居”三个大字,走了进去。

  小酒馆不大,共摆了七张桌子,稀稀拉拉坐着三桌客人。他挑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一碟油酥花生米,半斤牛肉,半斤烧刀子,有嗞有味地吃喝起来。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有四个壮汉从门外掀帘进来。当先一位人高马大的壮汉,他恰巧认得,是虎威镖局的大镖头,江湖人称柳大镖头的柳云飞。

  虎威镖局在中原一带字号可响亮得很,而柳大镖头的名声,比镖局还要响亮。他一条九节乌钢鞭,使出来神鬼莫测,在武林中少有对手。而他的性格和他的相貌一样,粗旷豪爽,爽直大气,所以大江南北,朋友许多。

  不管白道黑道,柳大镖头这个名号,十分吃得开。据说他保的镖,从来未曾失手过。也正因为有如此骄人的业绩,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你看见他,他都是一副神采飞扬,乐乐呵呵的样子。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他今儿可是一改以前的气势派头,非但没有乐乐呵呵,反倒神情严肃,冷峻如霜。就连身上穿的衣服,也一改往日的鲜明亮丽,一袭青布长衫,一双千层底黑布棉鞋,十足乡下人的妆扮。

  “怪事天天有,今日特别多。这柳大镖头,又在弄什么鬼?”辰儿心里犯嘀咕,手上可没停着,挟了一块牛肉送入口中,嚼得津津有味。

  与柳大镖头同行的三位,也是一身粗布朴素装束,一副乡下人妆扮,但气质风度却无疑与真正的乡下人相去甚远。四人坐下,要了酒菜,默默地吃了起来。

  辰儿喝着酒吃着菜,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心中却想到那日扬州城外,小酒馆中,虎威镖局那位阴险狡诈的曲年老说的那句话,那句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话。

  他说的那句话,其时让他十分震惊。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江湖中另有“诸神殿”这个字号。而这个字号,竟能令虎威镖局十分忌惮。

  其时他们说,阴柔要进攻“冷血堡”,飞鸽传书让虎威镖局派人手增援,但虎威镖局接到“诸神殿”的帖子,明令他们禁绝加入。

  “诸神殿”命令他们禁绝加入,他们宁可违抗阴柔的淫威,也不敢加入。这,足以说明“诸神殿”在他们心目中的职位。

  但“诸神殿”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们又为何要资助路高?辰儿很想知道,但又偏偏无从知道。

  他叹了一口气,又斟了一杯酒。便在这时,布帘又被掀动,透进来的阳光令屋子为之一亮。他的眼睛往门口一瞥,就这一瞥,令他受惊得瞪大了双眼,因为他想不到在这里,会遇上“大屋子”的吟雪女人。更要命的,是平日里浓妆艳抹的吟雪女人,今儿居然也是一副村姑妆扮。

  看见吟雪之后,他又看见了小候爷庄雨龙、木星君,以及岑岭之上坐轿而来的那位五十上下、满身珠光宝器的妇人。今天,她已华妆尽御,一副乡下富人的穿著。而最令辰儿受惊的是,她的身后,一左一右分立两侧的小厮,竟然是江河与江沙。

  他清楚地记得,江河江沙曾告诉他,他俩并不是去给莫巨细姐送礼,只是适逢其会而已。那么,他俩又怎么会与吟雪她们搅在一起呢?

  江河与江沙女扮男装,这件事,吟雪她们知道吗?

  吟雪、妇人、小候爷、木星君、江河、江沙在仅剩的临柳大镖头他们的一张桌子坐下。辰儿敏锐地发现吟雪用一种特此外眼神瞥了对方四人一眼。

  辰儿呷了口酒,心想:“有好戏看了。这些平日里江湖上炙手可热的人物,一个个偷偷摸摸换了装束,扮成乡下人,可明眼人一看,半点不像。”他自己虽然也易了容,装成一副乡巴佬的模样,但想到吟雪女人鬼精,怕她瞧出破绽,也就不敢往她们多看,支起耳朵,凝神想听听她们说些什么,但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一个字来。

  哼!不光装扮变了,连话也不说装起哑巴了?他由此看出,此事对她们而言,关连重大非同小可!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大屋子”的吟雪女人紧张成这副模样?她们和柳大镖头是一路的,照旧对头?

  “看她们的行迹,绝不是一伙。对头嘛,倒有点像。只是一个个装神弄鬼,不露声色,倒让人费怀疑。”欠好猜,他爽性不猜。

  他想喝酒,但酒已干。

  “伙计,再打四两烧刀子,来一碟花生米!”他的声音很大,引得各人的目光都瞧过来。他的声音干瘪沙哑,居然比江沙的声音还难听。

  对各人的侧目恍若未觉,他接过酒保手中的酒壶,斟上一杯,夹起盘子里最后一片牛肉,旁若无人地嚼作声来。

  ……

  ……

  夜风吹拂着大地,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薄薄的雾霭挟着淡淡的寒意,轻轻地飘荡四逸。

  朦朦胧胧的月光,照在柳大镖头的脸上,看得出他现在脸色铁青,额头上充满了一颗颗汗珠。高峻的身躯,因为过于紧张而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栗,嘴唇也不自觉地轻轻抽动。

  木星君悠然地站在他们劈面,悠然隧道:“天下有什么工具,竟然能劳驾虎威镖局赫赫有名的柳大镖头、连大镖头、木大镖头、傅大镖头四位联手出动?在下实在心痒难耐,欲一睹为快!”

  吟雪咯咯娇笑道:“何止你一人想一睹为快,我们几个,也想得要命。”

  柳大镖头左边的连三月连大镖头闻言,按捺不住满腔怒火,道:“列位一路跟踪,想必有为而来。但想一睹为快,又岂是凭几句空口白话便能办到?”

  木星君硕大的脑袋晃了晃,阴阴笑道:“连大镖头快人快语。依左右看,我等又怎样方能一睹为快呢?”

  柳大镖头目中勃然精芒暴射,哈哈大笑道:“我等死了之后,列位便可心满意足了。”

  吟雪秀眉微蹙道:“看一看又有什么要紧?柳大镖头不要说得那么吓人。”

  一直未曾开口,精精瘦瘦的木大镖头闻言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等以保镖为业在江湖中讨口饭吃,也全仗列位朋友给个面子。女人,若是我等有礼数不周规则未到的地方,还请海涵。”

  白白皙净,肥头大耳的傅大镖头接口道:“还望列位朋友高抬贵手,留我等一个饭碗。他日在下兄弟一定登门拜谢。”

  此时,连大镖头也叹了口气,道:“姓木的朋友,山不转水转,还望尊驾不要为难我等。”

  哈哈哈一阵大笑,木星君道:“列位大镖头能有这一番言语,足见此票红货非同寻常,也更勾起了我想一睹为快的欲望。”吟雪的话,更是推波助澜:“我已心如猫抓了。柳大镖头,你们就大方一点,让我们开开眼界。”

  柳大镖头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姓木的朋友,你们就放马过来。”九节乌钢鞭,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连、木、傅三位大镖头,也都各自撒兴兵刃,严阵以待。

  气氛,一下子凝结。

  吟雪笑吟吟走到柳大镖头跟前,笑吟吟隧道:“柳大镖头准备好了么?小女子可要脱手了。”话音刚落,她己长剑在手,轻轻一抖,挽出几朵剑花,刷刷刷,岌岌可危的瞬间,已急刺出七剑。

  七剑,柳大镖头退了七步。

  饶是他退了七步,胸襟仍然被划出一道口子。砭骨的寒意,马上从心底涌遍全身。

  太快了!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快的剑。悲壮与苍凉涌动心间,他知道,今日之战,有凶无吉。

  紧张得全身瑟瑟发抖,他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对方。

  吟雪仍然笑吟吟地望着他,有顷方道:“柳大镖头,准备好了么?小女子又要脱手了。”

  蓦地,柳大镖头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一串银玲般的笑声响起。与笑声一起奔来的,是森寒刺人的剑气。剑气挟如山潜劲浪涌而来,他急遽一鞭扫出,只听“咣”的一声,他只觉手中一轻,与此同时,一股砭骨的寒意由咽喉迅即传遍全身!

  鞭已断!那只追随他二十年,身经巨细战斗数百场,曾经给他带来了乐成与荣耀、辉煌与丰收的钢鞭,现在被人削断,正静静地躺在草丛之中。

  而一柄冷光闪闪的利剑,正扺在他的咽喉。

  握剑的手纤细、嫩滑、雪白。

  握剑的人现在仍然在笑。但她的笑让他觉得万分可恶,毛骨悚然,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现在,可以让我们一饱眼福了吗?”吟雪悠悠隧道。她满是笑意的俏脸,看得柳大镖头的心已结成了一片片的寒冰。有些吃力,但却绝对坚决,他徐徐道:“我等还没有死完,女人不能稍等片刻么?”

  “好!有胆子!”吟雪笑得越来越温柔,越来越迷人。突然,她手中长剑冷光闪动,剑尖在对方“膻中”穴一触即撤。

  充满怨毒地盯着她,双目赤红似欲喷出火来,柳大镖头嘶吼道:“你好狠!”

  吟雪面色一正,道:“我网开一面,只是废了你的武功,你不谢谢,反倒说我狠?”

  柳大镖头慢慢平静下来,叹息一声,苦笑道:“与其生不如死,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吟雪不以为然:“失去了武功,真有哪么难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最少你可以每天与妻子子女共享天伦之乐,不用他们整日里为你提心吊胆。”

  她锐利的目光从其他三人脸上扫过,冷冰冰地问:“怎么,你们还想打?”

  连三月面色凝重,大踏步上前,叫道:“连某来领教!”

  吟雪不由肃然起敬,道:“好!小女子正想见识连大镖头的‘划分钩’。”

  连三月手中的双钩在月光下,闪射出阴森森疹人的冷光。这双“划分钩”曾随他赴汤蹈火二十余载,经历巨细一百七十四战,伤过五十九人,但从未杀过一人。

  做保镖的就这样,并不全靠武力,更重要的是靠朋友,靠人脉,靠友爱。得饶人处且饶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今天,他这从未开过杀戒的“划分钩”,却很想杀人!虽然想得要命,但他却知道,他的愿望多数会落空。

  他虽然全神戒备,拼尽全力出击,但在第十招时,他的一只“划分钩”已然脱手飞出。而他另一只握着“划分钩”的手,确切地说是手腕,被一只纤细的小手扣住。小手扣住了他的脉门,以致他全身没有一丝力气,转动不得。

  吟雪笑吟吟望着木大镖头和傅大镖头,问道:“二位还要打么?”

  木大镖头与傅大镖头对视一眼,无比坚定所在了颔首,一齐撒兴兵刃,一齐向前走去。

  “慢!”突然一声轻吼如炸雷般在林中响起,二人情不自禁地停住脚步。转头便看见一个衣着鲜明,身材瘦削的青年正大步流星赶来。

  青年走到他俩身前,拱了拱手,道:“两位既然不是女人的对手,何苦要做无谓的牺牲?”

  苦笑一下,傅大镖头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两句话,左右一定明白?”

  青年笑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打不外,难道不行以一走了之?”

  傅大镖头圆圆的大脑袋晃了晃,悲怆隧道:“若走得了,我们会不走?”

  青年笑了,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话语中,只见他双手快如闪电地一挥,一道淡黄色的烟幕含着阵阵幽香,一下子四散开来。

  见对方来得突兀,吟雪一直严神戒备,陡见黄烟乍起,人忙拉着连三月往后一退,蓦觉劲风迫体,看时一道冷光离自己左侧已不外两尺,猝不及防,她忙闪身暴退。

  就在她暴退之时,一柄长剑不失时机地劈来,直劈她扣住连三月脉门的手腕。其速之快,快逾流星疾似闪电!

  不得已,她只好松手。就在这瞬间,连三月已拉着柳大镖头逃出三丈开外。

  肘节生变,大出意料之外。黄烟起时,妇人一怔之下,挥掌击出,谁知烟雾在掌风激荡之下,迅速弥漫。

  木星君陡闻幽香,急呼“烟中有毒!”妇人大惊失色,冲天而起掠上树梢。隐约可见前面不远处,几条人影狼奔豕窜,正急速飞遁。

  心中震怒,人如鹰隼,身形连展,她已追到两丈之处。“看打!”锦衣青年暴吼声中,双手连扬,三四十件巨细纷歧的暗器,急射而来。人在空中,避无可避,她双掌连击,浑雄的掌力之下,暗器纷纷坠地,更有几枚铁钉,直往锦衣青年后心奔去。

  青年并不转头,往斜里一飘,避过飞驰而至的铁钉。与此同时,左手一扬,一蓬红光闪动,空气中瞬时充满了刺鼻的怪味。

  她几掌逼去,人也如飞往旁射出。就这一刹那,对方已奔到树林的边缘。几个急射,她迅猛扑至,然而四周悄然无声,哪里另有对方的影子?

  她不相信,对方竟会逃得如此之快。仔细视察,她看出这疏林灌丛,竟被人摆下了一个阵式。再一细辩,她认出这是个简朴的“顺逆五行阵。”

  “廖婶,他们人呢?”这时,吟雪已如飞抢至。

  “哼哼!以为摆了个阵式,便难获得老身!”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她心中气苦,闻言嘱咐道:“吟雪妹子,小心些,随我入阵,不行乱走。”

  当她俩突入阵中,对方早己鸿飞杳杳,哪里另有半小我私家影!

  “他们一定没有逃远,我们分头追。”话音未落,她已奔出了七八丈远。吟雪也不少待,脚下一点,奔另一个偏向追去。

  木星君与小候爷来迟一步,误闯阵中,左奔右突,不得其门而出。

  树林深处,锦衣青年负了柳大镖头,道:“她们走远了,咱们与她们南辕北辙,找个地方避避。”

  连、木、傅三位大镖头,此时已是惊弓之鸟,茫然失措早没了主见,一切唯他马首是瞻,就如溺水者好不容易抓住了救命稻草,闻言齐声道:“甚好!”紧随其后,亡命地一路狂奔!

  柳大镖头二世为人,伏在青年肩头,十分过意不去,道:“害恩公受累了。大恩不言谢,乞问恩公尊姓?”

  青年脚下如飞,笑笑道:“大镖头言重了,在下不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实不足挂齿”。顿一顿,又道:“在下姓李,李白果。适才那丫头,是‘大屋子’的妙手,几个月前,在下曾吃过她亏。见几位有难,便生同仇敌忾之感,无奈技不如人,只好先在林边弄了个阵式,不想这一延长,竟害大镖头被废武功,实在愧疚难安。”

  柳大镖头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大屋子’崛起江湖不外一年,竟然网络了众多绝顶妙手。”

  两天时间,江小辰已与柳、连、木、傅四位镖头混得烂熟。

  昨天,他本要告辞,无奈四人苦留不放。请他无论如何多延误几天,进了陕西境内,侍有人接应他们之后,再走不迟。

  辰儿犹豫再三,勉强允许下来。不外只同意黑暗照应,不与他们同吃同行同住。

  四人喜出望外,连连道好。又捧出三百两金子,两张一千两的银票,求他无论如何收下。辰儿推辞再三,见他们无比恳切,无奈只得收下。

  三百两金子,足够买下这镇上一条街的房产。现在的辰儿,一下子酿成了有钱人。有了钱,他的脱手自然大方起来。这不,他立即花了二百两银子,请四位镖头移驾到镇东头最有名的妓院“乐满天”,包下它最豪华也最昂贵的“开心小院”暂住。

  这一住,就是七日。

  七日中,柳云飞柳大镖头和他的三位同伴,足不出户,每天蒙头大睡。整整七日,江小辰都泡在“乐满天”隔邻的“揽月赌坊”里。七天,他共输了七百两银子。在这小小的镇上,小小的赌坊,引起了巨大的惊动,着实风物了一把。

  以前冷冷清清的赌坊,一下子热闹特殊。

  许多人来这里,并不是非赌不行。他们是想来看看,看看那位倒霉透顶,七天输掉七百两银子,还面不改色的小王八蛋。

  七百两银子,对这个小镇的人来说,无疑是笔巨款。这镇上人人称羡的首富,“乐满天”老板柯三爷,据说全部家产累计起来,也不外二千两银子。

  而仅仅七天,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王八蛋,居然相当于把这镇上的首富的一半家产,输了个精光。

  他输了,自然有人赢了。于是便有许多人喜笑颜开地走出赌坊。赢的人自然眉飞色舞,殊料输了的人也很开心。辰儿岂只是开心,简直开心极了。

  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乘着夜色,他笑眯眯迈着轻盈的法式从赌坊走了出来,走进街劈面的一家小酒馆。

  要了盘宫保肉片,半斤卤猪头,打了半斤高梁酒,他自斟自饮,心中痛快酣畅淋漓。

  纷歧会儿,他旁边桌子的一老一少引起了他的注意。老的四十有余五十不到,小的十一二岁。两人都是土头土脑,衣著破旧。他们的桌上,摆了一碟茴香豆,一个小盘里有七八片猪肝。老的一个劲喝酒,很少夹菜。那孩子却是连筷子也不动一下,气呼呼坐在那里。

  老的呷了口酒,夹了两片猪肝放进孩子碗中,怜爱地望着他,叹了口气,道:“你就吃点吧。”

  孩子的眼泪扑籁籁掉了下来,他用衣袖横着擦了擦,倔犟隧道:“你把大黄卖给人家杀掉,我就不吃!”

  老的又夹了几粒茴香豆在他碗里,道:“饭都凉了。”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谁说人家是买去杀掉?人家买去耕地。”

  孩子气冲冲隧道:“王屠户买牛,从来都是杀掉,多久用来耕过地?”

  老的闻言,没有吭声,呆呆地望了他一会儿,端起酒来,低头喝了一口。

  孩子怯怯地扯扯他的衣袖,道:“大黄是我养大的。我每天带它去吃草、滚水,带它回家。爹,我舍不得。”说着,眼泪又滚落下来,不住地哭泣。

  老的无可奈何隧道:“我也舍不得,但你妹妹病重,不卖它,又有什么法子?”

  孩子哭着道:“卖掉大黄,来年我们怎么种田?爹,我不念书了,我去帮王员外家放羊,挣钱给妹妹治病。爹,好欠好嘛?”

  听到孩子的恳求,辰儿感应鼻子发酸。谁知那老的闻言,一下子火了,厉声道:“你书念得好,老子就指望你念出个前程来。你敢不去念书,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爹一一”,孩子呜呜哭了起来。

  辰儿走已往,拍拍他瘦弱的肩,从怀中掏出银子放在桌上,道:“这里有三十两银子,是给你妹妹冶病用的。”

  父子俩傻傻地望着他,一副心虚胆怯手足无措的样子。辰儿对当爹的道:“马上开春要种田了,没有大黄,到时怎么种田?”

  老的瞪直了眼睛,满脸惊愕地望着他,讷讷无言。

  辰儿又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回到自己的桌子,端起了酒杯。

  孩子慢慢走了过来,怯怯地望着他,略一迟疑,跪了下去。辰儿忙将他扶起,他道:“令郎救了大黄的命,我替大黄谢谢令郎。”

  ……

  ……

  当天晚上,江小辰赶着两辆大车,赶进了“乐满天”的开心小院。

  马车从小院出来,踏着月色,驶出小镇,驶进濛濛夜幕之中。

  一夜急驰,跑了两百里地,署色初幻时,马车停在了路边灵官庙里。柳云飞、连三月四人一夜未睡,仍然精神奋起,毫无倦意。在庙中客房里,围坐一起,谈天说地,兴味盎然。

  辰儿昨晚在马车里一觉睡到现在,精神丰满,见他四人眉飞色舞谈兴正浓,佯作漫不经心,问起“诸神殿”的事来。

  四人闻之色变,默然片刻,柳大镖头说,具体详情,他也不知。只曾听总镖头余凤飞讲起过,二十年前,湘潭道上,曾遭“风火雷”三魔劫镖,一场血战下来,连趟子手在内,一百二十七人惨死。只剩他与七个身负重伤、侥幸未死的镖师脱险。他们正急如丧家之犬亡命狂奔之时,路遇一位美若天仙的女人。女人见他们满身血污,体无完肤,问起来由,他们正自惶遽然逃命,哪有心思理她。但余总镖头想她一个女人,孤身往前,定然凶多吉少,忙告之缘由,劝她回返。

  谁知那女人听完,策马如飞而去,片刻之后,又复回转,竟是叫他们去清点失物、掩埋同伴。他们感应难以置信,犹豫再三,照旧余总镖头作主,各人战战競競回去一看,三魔早已不见踪影,地上红货,清点之下竟然一件不少。此时女人告诉他们,三魔已向她保证,以后对他们镖局,定会秋毫无犯。

  他们都惊得呆了,痴痴如在梦中。那女人说完后,拨转马头就要离开。他们这才清醒过来,忙向她膜拜谢谢。女人咯咯娇笑声中,扬鞭欲行,余总镖头忙恳请她留下姓名,以图日后重谢。马蹄的的声中,她螓首轻回,巧笑嫣然中,轻脆地吐出“诸神殿”三个字来。

  “诸神殿”是何意思,是否女人姓名?抑或是一地方在?照旧一个组织?这些,都一无所知。

  各人又东拉西扯一阵,辰儿听得索然无味,将一盒桂花糕就着茶水吃下,他告辞出了房门。

  三魔在锦江被平玉云平年老计赚,炸死江心,其时的情景,他影象犹新。而三魔临死前舟飞江上的凶顽,木小楼木年老的勇敢机智,虽隔时久远,仍历历在目。

  正是这一战,令他眼界大开,心里激情澎湃,激情万丈。

  如果不是适逢其会,他想,他多数会如祖上,忙时农耕,闲时冶易,耕读传家,终老乡里。

  他又想到以桂年老、平年老、木年老三人那样高绝的武功,竟然亦输三魔不少。就连肥王、燕衣、多寿、情令郎四人,睥睨天下,目空一切,竟然只怕三魔!

  三魔的武功,当是何等的厉害。

  但听柳大镖头之言,明白是“诸神殿”的一位女人,竟能于片刻之间,令三魔屈服,放弃得手的红货。这,是何等的可怕,又是何等的不行思议!

  三魔武功可说已无敌于天下,那女人只身前去,胜利而归,若凭借的是武功,哪她的武功,又该是怎样的境界?无论她凭的是武功照旧关系,能令三魔凶焰顿息,忍痛割爱功败垂成的,都是了不得。

  辰儿一边妙想天开,一边信步走出庙宇。顺着庙侧的小河,沿河堤往下游漫步。没走几步,见两个小孩在河里搬笽,便立于河畔,饶有兴趣地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他踏着青草野花,信步而行,一阵习习微风拂过,令他胸臆顿舒。路旁野菊芬芳,在阳光的照耀下,争奇斗艳,生机勃勃。间中几株金色瘦菊,映日生辉,在花朵的顶端散射出淡淡的光晕,煞是悦目。令人感应虽是秋天,尚无半点萧杀之气!

  到得一座小丘之前,他顺着荆棘丛生的羊肠小道,登上坡顶,坡上纤草如茵,山花烂漫,娱人眼目。他深吸一口气,极目远眺,农舍炊烟,沃野无畴。

  便在此时,忽听山坡后面传来一阵零碎的脚步声,远远的有人在叫:“姓殷的,你中了毒镖,还敢逃窜,认真不想活了!”

  辰儿循声望去,只见坡下当先一位满身血污、披头散发散发的蓝衣女子,正没命地朝坡上奔来。脚步踉踉跄跄,显然受伤不轻。后面七八个劲装大汉,拿枪执剑,如饿虎扑羊般急追而至。

  “路见不平,拨刀相助。”辰儿盘算主意,更不迟疑,几个急射,来到那女人身旁,拉着她的手,奔上山坡。与此同时,一股汩汩热流,从他掌心传入对方纤掌,令她精神立时为之一振。

  “辰儿、辰儿,是你么?”

  闻言他大惊失色,侧目一看,竟自呆了:“殷师叔,是你!”不错,这位满身血污的女子,正是他师叔,西岳派的殷若云。

  殷若云闻言,身子一软,再也坚持不住,就要仆倒。辰儿见状,心急如焚,忙将她负在背上,本想转身去杀了追来的几个大汉为她报仇,但见她伤势危重,不敢延误,健步如飞,瞬间已看不见追兵的影子。

  “我易了容,师叔竟能认出我来!看追她之人,武功不外二流角色,又怎能让她受伤如此之重呢?西岳派的其他师叔呢?莫非也一样遭了辣手,否则殷师叔断无落单之理?”辰儿一路心如电转,脚下却丝绝不慢。一路急驰,很快到了灵官庙。

  他不欲打扰柳云飞他们,也不回房,径直将她放入马车之中,铺好软垫,然后替她上了金创膏,止住血流。在她后背之上,又发现了一枚蓝汪汪的铁蛇镖。他小心翼翼地用布包着将它取下,然后撕开她的衣裳,看时,背心处一大片青乌,中间更是乌黑,镖儿拨处,一缕黑血从创口汩汩流出。

  辰儿脸色微变,略一犹豫,他俯下身来,用嘴吸吮伤处,吐出一口口黑血,待到差不多有十来口时,吐出的血液已然变得鲜红。还不放心,他又吸了几口,然后用药敷上,扯下布条包扎好,又喂了两粒解毒药让她服下,他刚刚吁出一口浊气。

  他一直守在她旁边,直到她醒来。

  初昏时分,殷若云终于睁开了眼睛。一睁开眼睛,她就大惊失色,胆怯地望着他,颤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你难道不知道?”轮到辰儿大吃一惊了。

  茫然无措地摇摇头,殷若云悲悼隧道:“我不认识你,又怎么知道你是谁?”

  辰儿奇道:“噫!我救你之时,你不是还叫我名字吗?”

  殷若云耸然动容,尖叫道:“辰儿,你是辰儿?!”

  辰儿点了颔首,眉开眼笑:“殷师叔,我是辰儿!”

  大喜过望,殷若云道:“你又救了我一次!”顿一顿,喃喃又道:“辰儿,每次遇险,你都实时救我。这一次,我简直快要死心了,不想你竟然从天而降,又救了我。”

  辰儿是智慧人,他马上知道山坡之上,殷若云并非真的认出了他。只是她多次蒙他所救,所以每每处于危难之时,便时时刻刻企盼奇迹泛起。当奇迹真的泛起之时,心力交瘁意识模糊的她,自然会有此一言。整小我私家之前全仗一点希望支撑,当希望酿成现实,危险一旦消除,绷紧的神经一松驰,便再也支持不住,才会一下软倒。

  怜惜地望着她,辰儿无比关爱隧道:“师叔,是谁下如此重手,欲置你于死地?”

  闻言,殷若云满身一震,神色大变,颤声道:“七哥……七哥他……”

  辰儿目中怒芒如电,降低地吼道:“是他?”

  殷若云摇了摇头,急遽道:“不是的。辰儿,你快救救他,快去!”

  悚然一惊,辰儿道:“师叔,到底怎么回事?”

  殷若云惊恐不安地晃晃头,哀哀隧道:“辰儿,快去救他,汪家镇!”见她忧心如焚的模样,辰儿心中一痛。他虽然不明就里,但他知道,现在她体贴他的安危,尤甚自己。

  他也知道,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即是赶去汪家镇。

  救兵如救火,辰儿不敢迟疑,马鞭在空中挽了个鞭花,“啪”的一声,健马四蹄怒奔,恍若急雨鞭窗,马车瞬间已出了小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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