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年今夕

　　韩非正今天照旧要下山。

　　他要买一些日用的食蔬，否则凭着裴珦的馋嘴，他们要断粮。

　　想一下新锐翻译家韩非正饿死家中，后人怕是要笑死。

　　找了平日常去菜铺，选了几样食蔬，让人送到了小院门口。

　　他也不怕别人推门去瞧里面，韩非正知作别人打开那小院看到的都是破烂的草屋子，连一点人气都没有。

　　这也是当初他刚来街上时，被人挑出刺的原因。

　　推了山门，再往身后看，就是一个普通的宅院，没有缥缈的云雾，翠绿的高山，连伸出房檐生长的树都没有，就是一个在上海弄堂深处一所平凡无奇的小院。

　　出了街口，就是市井的大道，直走是租界，四周有红灯区，那几家有名的钱庄、铺子也在这不远处。

　　最近的世道真的很乱。

　　连裴珦都考虑到城北的城堭庙去拜拜。

　　但韩非正觉得若是城堭见了这座大佛，早吓死得卷铺盖走人了。

　　“非正哥，今天的报纸要吗？”

　　韩非正刚到巷口还没上街，就遇见了报童阿福。

　　韩非正递给报童两个铜子，一个是买报纸，一个是给他的小费。

　　阿福谢谢的接过了硬币，从书袋里掏出一卷报纸，双手递给这位阔少爷。

　　说起来街上这么多说起来街上这么多小孩子卖洋火、卖报纸，韩非正偏只与阿福一人相熟。

　　阿福也不是当地的，据他说，是民国十四年随着乡人逃荒才来到上海。

　　那一年，韩非正成了孤儿。

　　阿福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生的，似乎是没有韩非正大的。

　　他把到上海的这一天作为自己的生日，庆祝新的生活。

　　恰巧这一天，韩非正目睹了自己的怙恃死在自己眼前，死在了“打垮列强除军阀”的口号下。

　　明明怙恃什么都没有做，父亲只是一个队伍的小头领，却因为挡了别人的道，死在了这场混战之下。

　　这些，他并没有对阿福说。

　　究竟新生比死亡看起来更有希望与活力。

　　在遇见裴珦之前，他还曾逃难了两年。

　　因为他的身份是军阀遗孤。

　　从华北到上海，与他同行的另有路上遇到的一个小女孩。

　　比自己长几年，他叫她知笑姐。

　　她也曾说自己是妖，其时自己还不信，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妖啊。

　　不外在裴珦之后，他又怀疑自己的判断。

　　进城的时候他和知笑姐便走散了，那次他差点被捉去小倌馆，这才被裴珦救去。

　　可再也没有见过知笑姐。

　　这四年多也没有再遇见她，他背着裴珦一次次下山去找，都没有结果。

　　可惜知笑姐照顾他颇多，他却连酬金的时机都没有。

　　说来可笑

　　几年颠沛流离救他于水火中的人都是女人。

　　回首少年，最信任的是人人畏惧的妖。

　　看了今天的报纸，没什么此外，只是觉得局势又紧张而已。

　　稍微明白点的人也知道，如今的政府，不像是当初闹革命的时候，人们理想的那样，就他小的时候，学生闹事的几回也能看出来。

　　父亲其时还说他没经历过封建社会，身在福中不知福。

　　最近活跃的那个工人政党，他倒还算看好。

　　虽然，两派相争，不关他这个平头小老黎民什么事。

　　虽然是韩非正自己认为的。

　　原来还想问问阿福关于那个骗子团伙，额，不是，是正道司的事，但那孩子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外阿福却说:“非正哥，我以后也要去斩妖除魔，维护正道啦！”

　　韩非正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裴珦式白眼，冷笑道:“人家给你几多利益？”

　　阿福欠美意思的挠挠脑袋，韩非正看他这样，心里有了个底。

　　认识这么久，他还不知道阿福是什么品德？

　　别看小报童外表是个憨憨，心里可精着呢。

　　“行了，建议你踏实点，你要真想去我不拦你，只不外，别被人卖了，还乐呵呵的给别人数钱。”韩非正招招手，对着阿福一脸嫌弃。

　　有些事情，自己既然做了选择，就要自己蒙受结果。

　　而且，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儿，又怎么体贴别人。

　　出了老街，韩非正还要去一个地方。

　　湘邗街224号，话语报社。

　　别看“话语”只是间报社，但其实涉及许多领域。

　　而且他们的颜社长更是个有能力的人，颜社长凭着自己拓展的人脉和文笔，在短短几年间，让“话语”这个不着名的小报社，硬生生顶起了上海新闻报刊的半边天，可以和《申报》平分秋色，甚至还拿下了上海印刷业的龙头，不得不说，是个厉害人物。

　　而他最近翻译的小说，也是委托“话语”来出书印发的。

　　母亲曾经在英国留过学，因此，他英语还不错，厥后到上海后，老街隔邻就是德国租界，便又自学了德语，只不外没那么熟练。

　　在山上闲得无聊，而裴珦又喜欢看些话本子，所以韩非正就试着翻译些外国小说，出书什么的都是小事，主要是想讨大妖精欢心。

　　“韩先生来啦？”报社门口的接待小姐见到韩非正马上笑开了花。

　　韩先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在报社出书书籍，而且还这么悦目，虽然要好好招待。

　　虽然，主要是长得悦目。小招待心里默默增补了一句。

　　“嗯。”韩非正轻轻的应了一声，没有做更多的应答。

　　自己他也对这些关注免疫了，而事实上，他和这些人其实也就这频频晤面的缘分而已，也不必说太多。

　　照旧不太熟悉修建，由接待小姐带到了报社编辑部的会客室。

　　敞亮的会客室里，韩非正的责任编辑已经在屋里的真皮沙发上等他了。

　　“楚编辑，久等了。”韩非正走已往和沙发上的男人握手，笑容真挚，又不外于亲切。

　　姓楚的编辑上下审察着面前这个年轻人，见韩非正又露出了尊长们十分喜欢的子弟尺度式笑容，谦逊有礼，给足了他面子，才对着韩非正也露出一张菊花似的脸。

　　嘿，别看你有后台，还不得对着我露笑脸。这是楚编辑内心的想法。

　　秉着勉励子弟的心态，姓楚的编辑对韩非正笑着说:“韩先生学识渊博，外文功夫了得，曾经出过国？”

　　韩非正摇摇头，依旧保持着谦逊的姿态，道:“家母曾经在英国留过学。”

　　楚编辑点颔首，外交一阵，开始了今天的正题。

　　“因为韩先生已经有过出书的经历，市场回声也还不错，这次首印就先印3000本，照旧老规则，看情况，咱们还可以加印。”楚编辑一副公务公办的心情，绝不会因为你有后台就能多拿一分的出书费。

　　“你们做决定就好，条约也很合理，我其实也不太在乎这些，能出书就好。”韩非正道。

　　又是一顿业务上的讨论，很快便确定了事宜，而韩非正早在之前就已经拿到了样书，也不再体贴这些后续。

　　临走前，姓楚的编辑叫住韩非正，递给他一个牛皮纸的信封，说:“方司令让我叫给你的，让你不必急着给他回复。”

　　韩非正接过那封信，没有劈面拆开，只是感受那信封在手里，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