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落儿跪在佛像前,虔诚地拨弄着佛珠。
小黑早早地就离开了她,身边再也没有了陪伴。
那是某日,端落儿怎么唤它也不见,便四处去寻它,却见端广略和端子清等一众人正围在莲池旁嬉笑。
那笑声她太熟悉了,他们将她推倒在泥潭中时就会发出那笑声。她顿觉不妙,赶忙上前。
果真,端广略正拎着小黑的耳朵要将他往水里淹,看它身上湿哒哒的样子,应当是进了频频水了。
小黑的眼中充满恐惧与恳求,爪子无力地轻摆,周身瑟瑟发抖,如此可怜的样子却换不来他们的丝毫同情。
“你们干什么!”端落儿忍不住突入人群中,眼泪也奔涌而出,高声叫道,“你们快放开它!”
端广略将她推到一边:“关你什么事!”
“它会死的!”她掉臂一切地又冲上前,恳求道,“求求你,放了它!”
“不外一只兔子,死了就死了,没本事学会游水,怪不得别人!”端广略看着被端子清和端子玉拦着的端落儿,边说边将兔子浸入水中,十分享受地看着它挣扎扑腾的样子。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这么残忍?”端落儿痛苦地闭上眼睛,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她蒙受不住它投向自己的眼神,更恨自己无力救她。
端子玉平日里总随着端广略和端子清行事,现在也想耍耍威风,便猛地一推落儿:“你菩萨心肠,既然这么想救她,就下去陪她呀!”
端落儿不备,本能地伸手一抓,将端子玉一并拽入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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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端落儿再度醒来时,眼前只有双眼红肿的素青。她这才得知自己竟已昏睡好几日了。
其时她和端子玉一同落水,一众人吓得四处喊人来救,待救上来时两人早已昏厥了。端子玉那边先一天醒来了。
她醒来不久,王爷便遣人前来问罪。
这也在端落儿的意料之中,当日在场的人平日里都不待见她,此时又怎么会帮她说话,定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她的头上。
偏偏王爷从不愿多查,次次也定是会听信他人之言。
若是平时她便也忍已往了,只是这次,她实在伤心又委屈,小黑一去,她更是一刻也不愿在府中多待。于是,端落儿自请出府,到城郊的一座佛庵中“思过”。
这一住,眼看就是第八年了。
府中除了素青时常来看她,没有其他人来看过她一眼。
倒是最近贵寓连续频频派人前来催她回府准备加入及笄礼。尽管端落儿未曾踏足过京中外交圈,但因从小在王府接受的教导,她对这及笄礼也略知一二。
未必是王爷有意让她加入,但她是端王爷发妻所出,是贵寓身份最高的郡主,不行缺席。
端落儿并不想回府,庵中的生活虽清茶淡饭,可比在王府中自在简朴得多。
她每日随庵中众人晨起诵经,和他们一起劳作,看遍了寺内的全部存书,将自己的一方小院儿栽满花卉,还经常随他人下山采买,其他闲暇时间则在庵中几名俗家门生的陪伴下郊游,偶尔也去四周镇上走走,日子算是惬意而无忧。
在这种生活中,端落儿逐渐变得乐观开朗起来。
她本非天生灰心之人,只是她在王府之时,惟有那井口般的洞天,所有人都因为王爷的态度而纠结于她的身世、她的瞳色,她所能看到的只有世态炎凉,未曾体味过人生的幸福美好,也难怪会生出那般灰心的心态。
如今的她已经明白,人不能依附谁而活,能把人困在绝境之中的只有自己。
这番脱胎换骨般般的变化说到底要归功于那晚的奇遇,是那个男孩儿在她已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之时,给了她一线希望,她也因此无数次地追念那晚的事情,那个男孩的话已清晰地印刻在她的脑海之中。
只是不知他是不是还记得孩童时的誓言。
端落儿的心中生出几丝烦闷和几丝期待。
一阵微风吹过,繁花颔首,花丛中掠过一片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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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您这些年受苦了。”眼前的郡主如此清瘦,素青实在心疼。“那个地方茶饭都清淡,您怎么就是不听劝不愿早回来呢?以后可不能这样了。青姨也老了,还盼着时时能见着您啊!”
端落儿笑道:“青姨,我在那里真的很好,您该为我开心才是。”
看到郡主辉煌光耀的笑容确与以往差异,素青的心情反而矛盾了—郡主这次一回来难保不会再过从前的日子—这样想来,她反而不太希望公主回王府了。
“现在府中已与那时候差异了,主子们都长大了,应当不会如幼时那般顽劣不讲理。子清郡主前段时间嫁了人。只是……”素青顿了一下,生生地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端落儿却明白素青想说什么,从来接她的马车就能看出来—王爷对自己的态度没有丝毫改观。
端落儿已经不在乎了,从她与死亡擦肩而过的那一晚开始,她似乎已重获新生了。
就当是个无父无母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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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越致行懊恼至今。
十岁那个离奇的夜晚,他因心慌意乱而仓皇离去,竟然忘记了最要害的事情—问清那个女孩子身份和姓名。
她既然没有怙恃又住在那么简陋破旧的屋子中,应该是被买入王府的下人,可他一直以来多方查探竟没有半点消息。
想到这里,他不由眉头紧锁,八年了,可能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她又可能真的想不开再次寻了短见,也有可能已经不在王府了。
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不由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满心急躁。
“唉,每年这时候太子三哥这症状就格外严重。”
说话的是越致行的同胞弟弟越致霄,因在皇子中排位第四。与他一同前来的是忠勇公莫乘远,他与两位皇子从小一起玩到大,三人一向以兄弟相视。
莫乘远道:“发愁也于事无补,太子照旧看开些。”
“他要能看开,也不至于发愁到今天了。”越致霄接话道,“今年三哥怕是更要更头疼,前几日请安时我听得皇祖母那意思,今年一定是要让三哥完结婚姻大事。讲真的,若非没有其他品级相适的未婚女子,去年皇祖母就拍板了。母后久病在床如今仍不能作声,没人再为你说话,今年是怕是再难拖延了。”
越致行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冷冷地扫了越致霄一眼。
莫乘远道:“不外,太子就算真能找到那名女子,太后、皇上又怎么可能允许你娶个丫鬟进宫。”
越致行眉头紧拧,道:“事在人为,不找到她,我是绝不会宁愿宁可的。”
越致霄早探询了各路消息,现在忍不住拿出来分享:“今年职位配得上三哥你的有四人,晋安和泰梧天天入宫请安,我们常见到。再就是子玉,你我也都见过。唯独占个端王妃的女儿,却是闻所未闻,乘远你可见过?”
莫乘远摇头道:“子清之前也从没提过她。我那天问起来才知道,这位郡主名叫端落儿,据说当年子玉那场大病就是因为被她推入了王府湖中,她因此被端王爷罚去城郊的尼姑庵思过,已经有七八年了,最近才回府。”
七八年?
越致行眼前一亮,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门另有三五人伺候,更别说是位公主了,肯定是跟了一大队仆侍同去。如果那女孩就在其中……也难怪这么多年,自己什么也探询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