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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衣来

第五十三章 横竖是死

拂衣来 庄一宅 3310 2020-10-31 20:00:41

  “卫桓!”言暮风风火火地拿着一堆纸,跑到卫桓的房间,让挑灯夜读的他好不受惊。

  一抬头,却见少年一袭道服,头顶发髻有些松散,眉间那道俊眉却依旧英气十足,一双黑白明白的眸子灵动地闪着光,一改白昼的骄傲躁动,现在的李拂宛如欲展翅的雏鹰,目光灼灼,气势凌云。

  “我想到措施了!”

  卫桓放下手中的书,正襟危坐地认真问道:“如何?”

  言暮将手中写满黑字的纸放在他的桌上,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到了杯清茶,一口喝下去,说道:“我要把他们全部贴满整个桃花镇!”

  卫桓细细的看着纸上寥寥几行字,不由得越看越生奇,一双俊目盯着言暮,惊喜地问:“就这些?”

  言暮点了颔首,还自得地说:“我把身上剩下的五两银子都拿去买纸和糊了,你那家里人过来接应你时,得借他的先还我钱,否则我连回去的路费都没了!”

  卫桓听罢,不禁笑了作声,那爽朗的笑声充溢着整个房间,言暮不明所以地盯着原本眉目清秀的他,笑得跟个大傻子那般。

  “好好好!卫某定千金送上!”

  “千金?”言暮听到这爱说假话的白面书生许诺,一点儿都不相信:“你别吹牛了!我只要回那五两银子就行!”

  “好好好!五两银子,卫某一定谨记李兄你的五两之恩!”

  “不外,李兄将全部银两压在了这次之上,若尔后桃花镇的黎民又将你的纸撕了,不就白干一场?”

  言暮拿起一张自己写的纸,看着上面的四行字,幽幽地问向劈面的人:“我不相信你读不出我想表达的意思。”

  落落疏帘邀月影,嘈嘈虚枕纳溪声。生在岭南巨富之家的卫桓,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去看遍大恒的天南海北,他见过两广的银浪翻腾,见过江南的莺歌燕舞,见过蜀地的层峦叠嶂,见过淮南的山清水秀,现在,却没有一地能比李拂那双含着天下的双目,更吸引着他。

  “我读懂了!不得不说,你很聪颖,也敢去做!”卫桓弯起薄唇:

  “卫某自愧不如!”

  言暮听罢笑着摇了摇头,她也不是想要卫桓的一句夸赞来找他的,她想获得他的支持,这个白面书生虽厚脸皮,软心肠,但亦有着希冀天下太平之志,这样的人,她想去结交!

  卫桓拿起言暮写的纸,看着她苍劲的字迹,是男儿郎激情壮志的挥洒,话糙理不糙,他怎会读不懂呢:

  “世人只能自救!黎民们怕,是因为要求生,各人都不想死。黎民搬粮,撕通告是麻木,那是因为他们不搬,不撕就会被贪官污吏打死。打死是一瞬间的死,饿死是逐渐的死,你想告诉他们的是,横竖都是死,不如向死而生,奋起还击,才气夺得一线生机!”

  “我没有读错吧?”

  言暮笑眯眯所在着头,不由得心中一暖,倘若卫桓真的入仕当官,应是个好官吧!

  “我走了!”她拿起桌上的纸,疾步走出卫桓的房间,临到门口时,突然停了步,也不见她转头,只留一个后背让卫桓眼巴巴地瞧。

  “白昼心火旺,冲撞了你,歉仄!”

  说罢便一跃上墙,影儿都抓不住半个,卫桓依旧笑意盎然:“我倒是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二更鼓当看成响,月光莹润地照在被春潮之灾吹得枯萎的桃花镇上,一道身影轻功飘飞,将那黑白明白的纸,再一次贴在了大街小巷上,打更的更夫忽感一阵清风吹过,将夏的闷热吹散,将睡在街巷的饥民肚中的饥饿吹醒。

  肚中咕咕的鸣叫,更鼓清脆的响声,夹着夏风窸窸之声,将一夜填满,白昼来临前的黑暗终会渡过,明日对于他们来说,是面对死亡,照旧新生呢?

  可能谁都说禁绝了……

  ——

  又一日艰难时日,妇人拎着家中几个久未进米的孩子,走在街上,准备看看有没有自制的烂果子可以买,再不济,就能学隔邻几家,把家中的桃树给砍了吸树汁了。

  “娘亲!娘亲!”稚嫩肌瘦的孩童拉扯着妇人的手臂,指着前面贴在墙上的纸,说道:“又来这害人的玩意儿了!”

  无心寓目的妇人被孩儿拉得只好上前,“娘亲,要把他撕了吗?”孩童眼神稚嫩单纯,干瘦的脸庞让那双眼睛突出,徒增可怜。

  妇人点了颔首,心中只烦恼自家的下一顿生计,却就在孩儿伸手去撕的那一瞬间,瞥见了墙上的字。

  随即,她便手快过脑,抓住了孩儿的手:“等下!”

  “怎么啦,娘亲?”孩童不明,这些白纸不是娘亲之前说的,没用的救不了他们的工具,现在怎么会愣愣地看着它呢?

  妇人恰似听不见孩儿的疑问,定定地看着墙上的白纸,喃喃地念道:

  “狗官打死是死,无粮饿死是死,咱横竖都是死,不如来个饱死!”

  炊烟袅袅,朱门狗肉。要说桃花镇里哪一家还能够大鱼大肉,顿顿饱餐,那一定要数这县老爷——苟大人一家了。

  肥头大耳的苟知县,肥手拿着个油淋淋的大鸡腿,正美滋滋地啃咬着,蹲在他身旁的爱犬闻着香气,正喘着大气,流着哈喇子。

  苟知县瞅了一眼,伸出另一只油淋淋的大手,抚摸着讨食的大狗,那狗子哪管三七二十一,迎着油手往里蹭着嗷嗷叫着撒娇。

  “嘿嘿,你这小工具也想吃鸡腿啊?”苟知县挖苦地盯着狗子谄媚的眼睛,心满意足地再咬了一口鸡腿,便随手扔在地上。

  狗子见状,立刻伸头去咬,手脚并用,乐得不行。

  苟知县擦了擦油手,看着桌上香喷喷的白米饭,颗颗丰满,香气诱人,一想到能把这些屯着,到时高价卖出去,肯定大赚一笔。他心中便乐呵得不行,幸好他听了白大人的话,早早让人把赈粮运好到口岸四周的堆栈,到时运出去卖也方便。

  思及至此,他便夹起一块梅菜扣肉,满口黑牙一口便吞下,“大人!大人!”留着山羊胡子的师爷拿着一张白纸,一惊一乍地走了进来。

  “师爷来得正好,一起吃吧!”苟知县瞥了他一眼,故作大方地说道,全然没留意到师爷的慌忙。

  “大人,那状告纸又来了!”师爷哪里顾得上吃,只得把纸展开给县老爷看。

  谁知道这“心宽体胖”的苟大人压根连看都不看,只是轻蔑地说道:“不就是些多事的人吗?我看这次连衙差都不用拍,那群怕事的人自己就撕了!”

  他一想到上次那张纸,便觉得可笑,有种就告到圣上处,横竖自己有白大人呵护着,他啥都不怕!

  最可笑是,他其时就叫人把那堆栈的锁都撤了,看谁敢过来抢他的米,一律打死!可惜基础没人敢来,这不少了一场戏看了吗?

  “大人,这次纷歧般,你看看!”师爷隐约觉得事态会向着他们意料不到的偏向生长,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劝着苟大人一看。

  苟大人瞥了师爷那山羊胡子,只觉得碍眼,嘴中喃喃道:“鸡毛蒜皮的事都来烦我,我不看!你赶忙叫人把他们全撕了!”

  师爷被苟大人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颤颤巍巍,只怕自己下面说的,他也不爱听。其实,他早就唤人把全城的纸都撕了,可,可不止为何,整个街巷的孩童都把它当做童谣,叽叽喳喳地笑谈着,早就传遍了整个镇子了。

  苟大人看着还傻呵呵地站在原地的师爷,怒气更盛,只得瞪大那双被猪油糊过的双目,高声喝道:“明日白大人过来这边看堆栈,清点好了吗?”

  “都清点好了。”师爷唯唯诺诺地说着,突然灵光一闪,脸色转变得极快,现在谄媚俯下身子,小声地说道:“大人,咱们自己要不要留一些?”

  “你他娘的疯了吧!”苟大人突然抓起筷子便直直地敲在师爷的脑袋上,“白大人的工具都敢贪,谁不知他们白氏睚眦必报,要是被他们查不来,我和你的命都没了!”

  师爷本想抖机敏,却被苟知县这么一下,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只得连忙给自己扇巴掌,说道:“哎哟,我这糊涂脑子,该打!该打!”

  苟大人见师爷这做狗模样,不由得微微散了一下怒气,换了一双筷子,又开始大口吃肉。

  “横竖明日白大人来了,也只是检察堆栈清点数目,到时直接到我贵寓赴宴,吃完晚膳就回去了,你好好盯着下面,莫出了乱子!”

  苟知县夹起一块油爆肥肠,狠狠地咬了一口,那肥油就立刻滋到了师爷的脸上,师爷也不敢体现出什么不满,只好舔着脸说道:“好的,大人!保证不出问题!”

  躺在房顶的黑瓦上的言暮,正翘着腿,把这狗知县的糊涂话全听进了耳中。

  白大人,应就是白元纬了,说起来,自己的祖母就是白氏的人,这白氏怎么会得了“睚眦必报”的名号呢?

  思及娘亲穆少兰,从来不在自己的面前提及白氏一言一语,此其中也应有故事吧!

  白元纬,怎么也是自己的半个亲戚,怎么办妥呢,她是给他死得一个痛快?照旧慢慢磨出他作了几多恶呢?

  “咱横竖都是死,不如来个好死!”打油诗作上瘾,言暮现在又即庆作了一句,送给白元纬,送给苟知县。

  阵阵肉香连厚实的瓦片都盖不住,全然飘到了她的鼻中,馋得她口水直流,奈何口袋没有半文钱,只想快点回去桃花观,吃个明白馒头充果腹。

  唉,千挨万挨就是挨不住饿,饥饿会让人失去理智,不知这桃花镇的黎民,还能挨多久呢?

  言暮不知道,在被撕掉的白纸位置上,现在正有孩童,悄悄地拿着铅石,在墙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狗官打死是死,无粮饿死是死,咱横竖都是死,不如来个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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