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四）

　　坤宁宫——

　　女官们穿着整齐悦目的月白色宫服，依照品级崎岖排成一列，鱼贯而入。

　　“参见皇后娘娘。”

　　徐皇后懒懒得挥了挥手，由为首的女官开始，挨个向徐皇后汇报接风宴的情况。

　　“席位票据已经进行了再一次复查，各个点位卖力的宫女太监已经部署妥当，务必确保百官及眷属落座合适。”

　　“御膳房两餐的票据也已经再次确认过，主子们忌口的一概不上。”

　　“周围的花卉也已经摆放好，均是从花房选育的，开得最悦目、最娇艳的花朵，长公主最喜欢的千重魏紫就摆在长公主席位的周围。”

　　接风宴准备的日子也不算短了，故而女官们都是确认之前重复的事情而已，确保自己的部门万无一失。

　　身边的大宫女给徐皇后打着扇，徐皇后一边听，一边饮用花生酪，除非要紧处，不皱眉便体现认可。

　　“教坊司又送来了一批琴师和舞女，奴婢看了一遍，简直武艺精湛，排的节目好上许多，斗胆请娘娘换了之前那批。”

　　临时换歌舞，从前是没有过的。

　　一是为了保证歌舞的质量，这第二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能部署上宫宴的，有司会提前检验这些人的身份，确保在场朱紫的宁静。

　　检验需要时间，故而节目定了，临场前就没得时间再换。

　　为首的许尚仪还不知道手底下人来了这么一出，心里狠狠得给这个女官记了一笔，想出头想疯了的蠢货。如果出了什么事，自己这些人随着陪葬都不够数的。

　　这声音她倒是熟悉，以前怎么没觉察这丫头这么蠢呢?

　　这丫头叫做可心，年纪不大，入宫也才一两年，但是人很机敏，会来事儿，不久前被许尚仪看重，由尚仪举荐给徐皇后，从而提拔成了女官。

　　徐皇后没有颔首，也没有皱眉，给可心原本富足的信心蒙上了一层灰。

　　缄默沉静了一会儿，可心鼓足勇气道，“这批舞女跳的舞蹈认真是不错，一个个身似飞燕，在鼓上转的时候，就像要飞起来一样，恍若仙子。”

　　“本宫看你年纪不大，是不是不太懂宫里的规则？”徐皇后似笑非笑得看着她，自己执掌后宫数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又是一个想争上游的小丫头。

　　“奴婢并非不懂宫里的规则。”徐皇后这样问，可心也不觉着畏惧，反而斗胆得抬起头与徐皇后对视，“长公主多年未回宫，若是寻常歌舞就打发了，难免显得枯燥，这舞名唤‘飞仙’，舞如其名，确实如梦似幻，极为难得。”

　　她顿了一下，徐皇后照旧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依旧不说话。

　　可心不外犹豫一下，复而肯定得说，“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奴婢的舅舅就在教坊司主事，由他作证，这些舞女自幼就在教坊司训练，祖上也没什么问题。”

　　她说到这里，悄悄下了一个决心，必须感动皇后娘娘才行，否则回去许姑姑非得扒了自己的皮不行！

　　她一字一句地立誓道，“奴婢愿拿项上人头作保。”

　　季渊即是这时候带着霍水儿进来的。

　　霍水儿恰巧听到可心发的这句毒誓，路过时瞥了她一眼。

　　“儿臣参见母后。”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话未至一半，徐皇后连忙放下手里的小碗，急遽叫起。

　　“谢娘娘。”

　　“可算是来了，这些日子不见，水儿出落得愈发悦目了。”徐皇后也不是说的空话，从前霍水儿美则美矣，不如现在有灵气，也不如现在明艳大方。

　　徐皇后既已知道了季渊对霍水儿有意，心底有了数，对她也是愈发满意。

　　继而又随意问了几句左相的身体近况。

　　霍水儿明显感受徐皇后的态度又有差异了。比之前越发亲近和热情，心里纳罕，倒也没多说什么。

　　女官们除了经常在皇后宫中行走的许尚仪，大多是不认识霍水儿的，这下子都悄悄审察着和季渊一起来的女子。

　　美得惊心摄魂，这是在场所有人的第一评价。连同跪着的可心。

　　原来这就是左相的嫡长女，那个名满京华的大夏贵女，可心心底喃喃得想着，是她永远比不上的人啊。

　　季渊和霍水儿各自坐了一把凳子，徐皇后显然是在处置惩罚宫务，容不得他们置喙。宫女为他们划分上了一盏龙井。

　　茶香氤氲，跪在地上的可心殷切得忘着徐皇后，很想要一个答案。

　　“许尚仪。”徐皇后再次端坐在凤座上，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护甲，“这可是你给我举荐的人呐。”

　　许尚仪“砰”得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灰白，微微闭了闭眼，强装镇定道，“娘娘……”

　　“行了。”徐皇后不耐烦得打断她，对着脸色同样苍白的可心快速发问道，“你看这样好欠好，押上你的命，你舅舅的命，另有……许尚仪的命，若是演得好，本宫通通有赏，若是演得欠好……”

　　霍水儿也是第一次见到徐皇后这样带着杀气的眼神，“你们通通陪葬……你觉得呢？”

　　许尚仪满脸恐惧，她抬头看向又是一脸平静的徐皇后，心里直发慌，是不是自己和朱贵妃黑暗往来被皇后知道了？借故警告自己吗？

　　“奴婢……奴婢……”可心心里疯狂动摇，怎么办？赌上舅舅的命，自己的命，另有许尚仪，值吗？真的值吗？

　　“你若是畏惧……往后就……”徐皇后原本是想借故敲打她，让她老实点。

　　孰能料到可心也是个胆大心黑的，当下竟然抢先应了！

　　“奴婢押了！”说完这四个字，可心立时就软在了地上，自己都允许了些什么啊。

　　徐皇后有些讶异，不外也是一瞬而已。

　　反问了一句，“你可想好了？”

　　不外也不等她回覆，自顾自得说，“本宫向来说话作数，你想好了就好。”

　　许是这几年她心软了，手段松了，底下的人什么心思都敢起。

　　这下也好，借着这丫头好好肃正一下六宫的民风，朱贵妃心里那点算盘，当谁不知道一样？

　　可心有些模糊，如果真失事了呢？

　　这个恐怖的念头刚刚起，可心就在心里疯狂摇头否决了，不会的不会的……舅舅明白说过这些人以前都是耕读家的良家子，没问题的……

　　倒是无辜牵扯进来的许尚仪，背后冒出的冷汗打湿了贴身的衣衫，现在黏黏哒哒得在背上，让她极端的不舒服。

　　多年的宫廷生涯，让她心底有一股强烈的预感，徐皇后一定知道了自己和朱贵妃往来牵扯的事情，自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