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强指着那女人向罗亚安和苏洋介绍道：“这是我们公司的专职茶艺师，追随名师修习茶道多年，鉴茶、品茶、煮茶、讲茶，都很在行，是我茶道修行的良师益友，许多领导跟我用饭都特意要求我带着她，点名要喝她泡的茶。”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徐强稍稍露出些自得，指着墙边的柜子说道：“我这里品种还算富厚，武夷岩茶、凤凰单枞、明前龙井、冻顶乌龙，罗总喜欢喝什么茶？”
罗亚安微微一笑：“我是外行，对茶一窍不通，从来都是牛饮，您泡什么我就喝什么。”说罢不待徐强答话，径自转身向墙上挂着的一副舆图走去。
这是一副很大的世界舆图，图中从中国东部沿海位置向外散射出许多红线，舆图两侧和上方还写着大字，似乎是一副对联。罗亚安走到近前定睛看去，见纸张稍稍泛黄，显然年头已经不短了，那上下联连起来写的是：“生意兴隆通行亚细亚，财源广进直达欧罗巴。”横批四个大字：“寰宇通达。”
罗亚安微微一笑，心想这对联虽然合得上平仄，也勉强算得上工致，却是不土不洋的明白话，登不得台面。再看那舆图，向外散射红线的起点正是湖山市所在的位置，所连接的应该是货物贸易的终点。
罗亚安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发现那些红线不仅连接着欧洲、北美、澳洲和东南亚的一些都市，另有不少指向中亚、东非和中南美地域，不由得啧啧称奇道：“徐总，您这生意还真是通达寰宇，没有您到不了的地方啊！”
徐强微笑着招呼罗亚安回到沙发上，不胜感伤道：“罗总和苏经理你们都还年轻，老兄我虚长几岁，在外贸这一行里也摸爬滚打快要二十年了，不敢说挣了几多钱，但这世界各地的客户确实积攒了不少，现在也就指着这些客户资源用饭了。”
茶艺师给三人依次奉了茶，徐强闭上眼睛，将茶盏放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悠悠道：“二位有所不知，我在苏联解体后去俄罗斯留过学，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做外贸了。”
苏洋和罗亚安不约而同的“哦”了一声，就听徐强继续说：“当年临行之前听说那边物资十分匮乏，家母给我带了许多几何衣服，又买了六双新皮鞋，另有种种生活用品，把一个大号行李箱装的满满的，结果你们猜怎样？”
“怎样？”
“那时坐火车从BJ到莫斯科要走一个星期，途经五十多站。刚出满洲里进入俄罗斯境内，就不停有俄罗斯人到车站来找车上的中国人买工具，衣服、帽子、领带、袜子、皮鞋，有什么买什么。开始我觉得自己带的工具挺多，卖一点也无妨，没想到后面每一站都有人买，而且险些不砍价，我也就越卖越贵。还没到叶卡捷琳堡，箱子里的工具已经卖了一半；到莫斯科时，箱子里除了一些生活必须品，就只剩下一双皮鞋和两套衣服了，但我身上多了一千六百美元，这在那个年头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苏洋和罗亚安先是惊呼一声，然后哑然失笑，徐强微一仰脖，喝干了茶盏里的茶，意犹未尽的砸了咂嘴：“那时候卢布特别不值钱，没人愿意收卢布，那些老毛子就直接攥着美金到站台上来买。隔着火车卧铺车厢的小窗户，他们把钱递上来，我把工具递下去，方寸之间，让我看到了世界，看到了物资流通带来的巨大利润。所以回国之后我就选择了外贸这一行，从中俄贸易开始，一直干到今天这一大摊子。”
苏洋和罗亚安听得入神，禁不住问了几句俄罗斯的风土人情，徐强简朴讲述一番，然后抬头看看表，伸手招呼道：“二位老弟，到饭点儿了，中午在这里吃顿便饭，顺便听我再好好给你们讲讲俄罗斯。”
罗亚安见已经十一点半了，扭头和苏洋交流了个眼色，冲徐强微微一笑：“那就多有叨扰了，其实用饭倒是次要的，主要是想多听徐总讲讲见闻，也好长长见识。”
“哈哈，没问题，见闻要讲，饭也要吃好。”徐强大笑着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按了几下，对着听筒说道：“把车开到楼下。”
罗亚安将正在手里把玩的茶盏放到桌上，起身劝阻道：“徐总，在公司随便吃点就行，别往外跑了。”
“不跑，不跑，这荒郊野外的，周遭十里也没个像样的饭馆，咱们去工业园生活区。”徐强放下电话走过来，淡淡笑道：“我们公司在生活区有个会所，专门招待贵客用的，李行长曾经惠顾过频频，今天就请罗老弟去尝尝口味，提提意见。”
吃过午饭，苏洋把车开出了北阜工业园，向市区驶去。罗亚安中午喝了几杯红酒，看上去略显疲倦，坐在副驾驶上一言不发，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前方。苏洋感受气氛有些沉闷，随口搭话道：“罗哥，您感受通达情况如何？”
罗亚安挪了挪屁股，皱着眉头道：“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景气。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做外贸嘛，总是有个淡旺季的。不外这位徐总可是够舍得花钱的。”
“哦？您是指？”
“生意做的不大，排场倒是搞的不小，专门养着茶艺师，还搞了个差池外营业的会所，屯了一大屋红酒，真有闲情逸致。我看他们会所里的服务员比厂子里干活的工人都多。”罗亚安轻轻叹了口气，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再看陪咱们用饭那几小我私家，总经理、副总、财政总监，谈到经营治理时木木讷讷，满嘴云山雾罩，聊到红酒和茶就一个个眉飞色舞，说的头头是道，简直是好逸恶劳。这就是典型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苏洋心中一凉，没想到通达进出口最讨李继秋欢心的几点因素在罗亚安眼里竟然都成了问题。这也难怪，去年李继秋来的时候徐强手上正好有几笔生产订单，车间里的机械都开着，堆栈也堆的满满的，大门口另有等着装货的货车，厂区内外一片繁忙，相比之下今天的情景看起来确实有点昏暗。
这事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苏洋轻描淡写的说：“嗨，老徐经常需要跟各路领导和客户打交道，搞这些工具预计也是为了方便拉近关系吧。”说罢不待罗亚安回覆，又问道：“哎，罗哥，咱们现在是去百世家居的办公场所照旧去他的店面？”
“去店面吧，公司里没什么可看的。”罗亚安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条记本翻了翻，“他不是准备在南城商业街搞个大卖场吗？先去那儿看看。”
自从去两家企业看过之后，罗亚安没有再提什么问题，只是对百世家居为通达进出口提供担保体现了忧虑，苏洋费了不少口舌也没能说服他，只好又请出了郑玉梅，郑玉梅一个电话打已往，话里话外的体现李行长对企业的认可和赞赏，这才勉强取消了罗亚安的记挂，允许尽快部署上会。
“怎么样？只要李行长认可，这些小审批人翻不起什么风浪来。”郑玉梅难掩自得之色，嘱咐苏洋道：“你记着，等这次给他们放完款后，让徐强和沈康他们再好好谢谢一下李行长。”
两周后，这两笔授信的项目审议被部署在了五月份的第一次贷审会上，这比苏洋原先预想的要早了不少。上会当天郑玉梅有事不能加入，苏洋带着协办客户经理孙伟坐在聚会会议室里面对着李继秋和赵金霞以及列位贷审会委员，隐约有种独挑大梁的感受。
此时罗亚安已经脱离了见习期，手上审过的项目也有几十个了，相比年初恒远煤业上会时显得越发从容自信，说起话来理直气壮的，音量也高了几分。
“……百世家居在湖山市有不少门店，但是从去年开始陆续退出了几个，据说是准备集中到一起，在南城商业街那边搞一个大卖场。”罗亚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条记本，继续说道：“南城商业街是湖山南部的一个老牌商圈，许多家居卖场都集中在那四周。我和客户经理去看过，他们选定的所在在太平洋商厦，总共有七层，百世家居租下了一至四层的半边，起名叫做‘百世精品家居城’，准备把自己署理的一些知名品牌专卖店都部署在这里，再把其余铺位出租，打造一片独立的一条龙式家居销售服务区域。这个想法自己是不错的，但是项目进度太慢了，他们老板说准备七月底开业，但现在看八字还没一撇。”
“另外，受信人未来一段时间资金链可能会比力紧张，一方面是因为精品家居城这个项目投入了大量资金，另一方面，他们下半年将有两千万银行贷款陆续到期，一旦有银行断贷或是续贷不实时，可能对他们造成难以预计的影响。不外如果精品家居城开业后能尽快回笼现金，情况应该能获得一定改善。所以我认为给他们授信没问题，但客户经理必须连续关注受信人经营状况，尤其是百世精品家居城的筹备事情进展和其他银行的续授信放款情况。”
罗亚安说完，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水，抬头看向赵金霞。赵金霞扭头看向李继秋，李继秋点了颔首，赵金霞转头对罗亚安说道：“继续，通达进出口。”
“不外呢——”罗亚安语调一变，来了一个长长的停顿，直到屋里所有人都看向他，这才一字一顿的接着适才的话继续说道：“在审议通达进出口之前，我还要增补一点——百世家居这家企业自己没什么问题，但是以现在的情况，不能按原额度批，必须降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