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胡妈妈便说要来府里，寻了那个对她下辣手的阴狠之人，做个了结。我劝她不要轻举妄动，不意，她照旧偷跑了来。待我等追来府里，将此事禀告了当家姨娘，再着人一通寻找，竟发现，胡妈妈已经死在了这拂云阁门前，正如各人当下所见……”
庄子管事这一番引人入胜的讲述终于结束了，二姨娘紧随着接上了一声高调哭嚎，似乎是在一首古曲结束前缀上了一个激昂的尾声，令整支曲子听上去越发完整、越发凄绝、越发能够感感人心。
“奶娘！你为何这般天真？为何不与我商量？你以为你死在了这拂云阁门前，那阴狠之人就会放过我们主仆了吗？当年，楣夫人自己闭关弃了咱们凤家；这许多年，我辛苦持家，操的本就是正室之心；我从未想过要跟楣夫人争什么，更是未曾对她倒霉；可怜我们主仆遭人忌惮，最终照旧要死在她的子侄手中！奶娘，你死得可真是冤枉呀……”
众人窃窃私议，议论有声。
都知道二姨娘嘴上说不与楣夫人争，心里却并不满足于当家姨娘之位，早已准备好了要在二令郎的及冠之礼上，彻底夺了楣夫人的正室之名分，可也恰恰是因了这样，才使得“公输家子侄黑暗要挟胡婆子，意欲借胡婆子之手，除掉二姨娘，以维护楣夫人”这种说法越发通情达理、令人信服。
公输鱼惶然一颤：好计呀！讲故事是虚，算人心是实，这即是扣牢我的杀人动机了！哼，就算有了动机，可没有证据，也断是不能任你将脏水往小爷我身上随便泼。
她立即敛衽一礼，说道：“当家姨娘，这说来说去，也只是庄子管事的片面之词，牵强附会，诛心而已。若要以此便将这杀人的罪名横加于小侄头上，不只小侄不平，怕是也难以服众吧？”
二姨娘并没有回这话。
倒是庄子管事上前半步，施礼答了话：“回表少爷。这人命关天，小人怎敢胡言？自当是句句属实。胡妈妈曾亲口与小人说，威胁她的那些人将毒针刺在了她颈下。小人刚刚所言，是真是假，各人一验便知。”
二姨娘这才抬起头来，擦了一把眼泪，直勾勾地盯着公输鱼，那眼神，险些可以用悲壮来形容了，“你是想要证据是吧？好！我便给你证据，看你还能如何再行狡辩推诿！”
说罢，二姨娘便将一直抱在怀里的胡婆子放到了地上，紧接着，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瞪破眼珠、跌掉下巴的行动——她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对着胡婆子的颈部，一刀刺了下去！
那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冷光闪闪的匕首，染红了轻纱薄锦的衣袖，染红了所有人都被定住无法抽离的视线。
就在众人被惊得失去了言语行动能力，无法实时闭合阻断的注视下，二姨娘手里的刀，于胡婆子的脖颈处，割着、划着、拧着、剜着，如同拈熟的庖丁杀羊宰牛一般，只是在完成一件差事，不带丝毫的情感，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公输鱼忍不住眉间微蹙：这即是二姨娘刚刚“肝肠寸断”哭喊着的所谓报恩吗？如山高海深般的大恩，她的奶娘、她的陪嫁、她的心腹。可叹胡婆子，死后不得完尸，生前为二姨娘做下那一桩桩见不得人的勾其时，可曾料到过会有今日这般下场？
剥皮，剜肉，剔骨。
五根如发丝一般血淋淋的细针，从胡婆子脖颈里被取出，终于拿到了二姨娘的手中。
二姨娘身边的李婆子打破死寂，惊嚷道：“呀！认真是公输家的雨针呢。多年前，楣夫人曾于府中宴饮助兴时拿出来展示，奴婢亲眼得见过的。”
旁边的其他婆子慌忙接应道：“可是，楣夫人一直闭门礼佛，不问门外之事，已经十年未出倚月庐了，当不会是她用这雨针杀了胡妈妈吧。”
“那，另有谁会明白使这雨针呀……”
在她们这层层递进式的诱导下，众人的目光慢慢汇聚，齐齐看向同一个偏向。
那里站着的正是——与楣夫人一样，同样都来自公输家，同样都市使用雨针，且没有闭门十年、随时都在自由行动的，公输鱼！
周遭的议论声再起，各人都在说：想必是公输鱼为了替自己的亲姑母楣夫人保住正室夫人的职位，用公输家独占的机巧暗器雨针，给二姨娘的心腹胡婆子下毒，企图利用胡婆子除掉二姨娘；不想胡婆子忠心护主、宁死不从，且发现了雨针的秘密，便约了公输鱼于拂云阁门前摊牌，从而激怒了公输鱼；公输鱼一不做二不休，爽性引发了胡婆子体内的雨针之毒，令其就地暴毙。
至此，动机，证据，案情，全齐了。
“公输鱼！你现在另有何话可说？！你杀我奶娘，我跟你拼了！”二姨娘忽地作出泼妇状，哭喊着，意欲上前撕扯公输鱼，只是连起身都还没起来，便被身边的婆子们给拦下了。
为了抚慰“因伤心太过而失控”的二姨娘，李婆子于情急之下谏言：“当家姨娘无需跟这等杀人不眨眼的阴狠小人多作纠缠，不如直接报了京兆府衙门，让律法来予之惩治！”
这话说得凛然，颇有眼界跟胸怀，只是，有点儿不太切合深宅婆子的身份定位。莫不是这话有假？照旧这婆子有假？再或者，这话与这婆子，都有假？
怎奈，现在谁另有心思去在意这些细节？究竟，从胡婆子赫然陈尸，到庄子管事揭出阴谋，再到二姨娘现场解剖，最后到找出公输家的独门杀器。这一环紧扣一环的跌宕转承、惊心动魄，如那潮涌时的浪头般热潮迭起，早已将各人的心震到麻木了。
二姨娘立即应允了李婆子的谏言，马上派了小仆腿子前去京兆府衙门报案。她们似乎是忘了，这里可是刑部尚书府邸，衙门、差役、府兵，一应俱全，又何须京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