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雷划破了夜的宁静,墨色晕染的夜空如同一张巨网笼罩着整个天地。
又要下雨了。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四语从耳房醒来,还未掌灯就已有烛光倾泄。
是顾小娘子房里的灯火。
娘子莫非是要起夜?四语掀开被子披了件衣裳下了床,走那边走去。
原本应该躺着顾小娘子的矮榻现下空无一人,整个房间一片平静,平静到四语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娘子去哪了!四语大惊失色,忙不迭地找了把伞夺门而出冲进雨里,刚想喊人,却发现侧厢书房的屋子也隐隐亮着光。
风雨交杂中四语抱着伞哆哆嗦嗦地向小书房走去,砭骨的寒意搅扰了畏惧的情绪。
轰隆的雷雨声中,她看到了投在书房窗户上的剪影,似乎正是顾小娘子。
心中的不安稍减,四语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小书房的门。
书房里的顾瑜正坐在桌案前,手里拿着几页纸张检察,神情专注认真。
娘子在看什么?发膏的事不是已经部署好了么?四语有些疑惑。
听见门口的响动顾瑜抬了抬眼皮,还以为是风雨太大吹开了屋门,见是四语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工具。
“娘子!”四语短促地低呼一声,收起了伞关上门,“原来你在这里!”
顾瑜道:“你怎么来了?”
四语可怜巴巴地撇着嘴跪坐在劈面:“我醒了没有见到娘子,还以为娘子不见了……”
之前的夜里倒也安生,偏偏今夜的雷声隆隆得让人心慌,她睁开眼却发现娘子不见了,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我睡不着,来看看信。”顾瑜解释道。
顾怀每隔一个月会有家信传来,这些年累积的书信不少,之前顾瑜看过一些,现在在看剩下的另一些。
四语吸了吸鼻子,审察了一眼桌肮亓书信道:“娘子是想上将军了吗?”
果真,即即是失了忆,也无法抹去父女间天然的羁绊。
顾瑜抿嘴笑了笑:“是呀。”
其实她就是被雷惊醒了睡不着,潜意识作祟突然想来书房里看看而已,看了这会儿也没从顾怀的书信里看出什么特此外工具,自己也觉得今夜这般真是有些奇怪。
“娘子照旧明日再看吧,别再着了凉。”四语关切道。
顾瑜低头想了想,说了声“好”,将四散的书信装回信封。
四语一边搭手整理一边想:娘子今夜之所以会如此反常,想必是本就因刺杀之事受了惊,又恰逢今夜雷雨大作惹人心慌,这才格外想念上将军罢,若是顾夫人还在世娘子也还能有个依靠,偏偏……
“算起来上将军这个月的书信早该到了,等娘子收到……”
四语低声的宽慰飘进顾瑜耳朵里,顾瑜脑海中灵光一闪,再也听不到后面的话了。
“书信早该到了,是什么意思?”顾瑜侧头看着四语,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但又不很确定。
四语不解地眨眨眼,答道:“上将军每个月会写书信回来呀,娘子不是知道么?”
知道是知道,但这些信上又没有写日期。
顾瑜缄默沉静了片刻,继续问道:“城门关了,信会送不进来吗?”
四语想了想道:“应该不会。送信的驿使来往许多年了,城门上都认识。”
那就是说……
“娘子再等两天,说不定书信就到了。”四语劝慰道,只以为她是太过想念顾上将军了。
顾瑜看了看手里的书信,没有说话。
……
一夜的暴雨事后,边马营地里一片泥泞。
接二连三的坏天气不仅给行军带来了困难,也让军营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凝重么?我怎么没觉得?”营帐前胡子拉碴的校尉摸了摸脑袋,听着鼓声看着营地里的士兵井然有序地跑向校场,并没有因为昨夜的雨懈怠,反而觉得挺好的。
帐里的同僚拉了拉他,在营帐里悄声道:“你没觉得和年前纷歧样了么?”
年前的大捷军营里振奋了许久,虽然上边没有明说,但各人心里都有数,西夷达曼部只是在负隅顽抗了,半年之内肯定有所了结。
“但现在上边的消息却越来越小了……”同僚体现道。
明明只差最后一口气了,上边却迟迟没有下令进攻,为何?
校尉挠了挠头:“不是有句什么话叫……打狗还要看什么脸色?”
“打狗?你是想说打狗入穷巷吧?”同僚神色庞大隧道。
“对,对,横竖是这么个意思……”胡子校尉颔首如捣蒜。
“估摸着上将军是怕把西夷人逼急了,才慢了下来……横竖上将军打仗咱们一向看不懂,但最后肯定能赢就是了。”
军营里将军不少,但说到上将军,即是特指顾怀顾上将军一人。
同僚忧心忡忡道:“可我总觉得离奇……”
离奇?哪里离奇?
“我也说不上来……对了,你有多久没见上将军了?”
与那些高屋建瓴的将领差异,顾怀隔三差五就要到下兵营巡视一番,体贴底层将士的种种问题,但在他印象里已经快半个月没有见到顾上将军了。
“说是熏染了风寒。”比他多听了一耳朵的胡子校尉说道,“在主帐呢,虽然没见着面,但我上次去主帐送工具时听到声音了。”
胡子校尉说罢摸了摸头,心想应该是顾上将军的声音吧?虽然有点儿变音——可能是熏染风寒所致……否则还能是别人假扮的吗?哈哈哈……
“可是……”同僚照旧觉得情况差池。
耳边军鼓隆隆,像在敦促着什么。
胡子校尉猛得一拍同僚:“别他娘的在这儿可是了,赶忙到校场荟萃吧,迟了可是要打军棍的!”
一说打军棍同僚也不敢困惑了,迈开步子拔腿就跑,胡子校尉惊奇了一下赶忙跟上。
……
有人在校场荟萃,有人在主帐发愁。
战火未停,在主营地待命的将领并不多,除去到校场统查的一位典军,其余的都在了。
“虽然消息还在瞒着,但也瞒不了几天了……”一位将官没精打彩道。
银甲的将领冷哼一声,不满道:“这群人把顾怀捧得神神叨叨的,这下好了!神仙死了!军心马上要乱了!你们说,怎么办?”
如果顾瑜在这里,之前的疑惑或许就解了——西夷人不是没有派人刺杀顾上将军,而是两边都动了手,而且还撞了大运都得手了。
更巧的是,一边畏惧民乱,一边畏惧兵乱,双方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时隐瞒消息。
“这事……欠好办呐。”又一将官目光在帐里游走一圈,斟酌说道:“我听大伙儿的。”
银甲将领摊了摊手:“横竖我粗人一个,想不出法子。”
话音刚落角落里就传来冷淡的挖苦:“章将军知道自己没用就行。”
章辽眯起眼看清了角落里说话的是谁,跳起脚骂骂咧咧道:“你算什么工具?主帐有你说话的份吗?一个都尉也敢在这儿造次……”
那人冷冷道:“我虽然不如章将军有家族荫补,毫无建树也能统领右安军。”
这话说得帐里其他人脸色一变。
“斗胆!”
“孙长青无礼!”
主帐里的其他两位将军也忍不住开口呵叱道,你骂章辽就骂章辽,在这儿影射谁呢!
章辽连续跳脚:“把他拖出去!打二十军棍!不!四十军棍!我倒要看看没人护着你,你还能张狂到什么时候!”
“使不得使不得,消消气……”
两位将军又连忙拉住章辽,捂嘴的捂嘴,劝架的劝架,又喊孙长青赔个不是,营帐里一时闹哄哄。
“好热闹啊。”
陪同着一声温厚的男声,一名中年男人迈步进来,营帐里裹成一团的四人徐徐散开。
“督军。”营帐里的诸人抱拳行礼道。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坐在了主座,笑道:“不用在意我,你们继续。”
继续?还继续什么……
虽然这人只是个没有实权的挂职官员,也没人把他当回事儿,但面子上的礼节照旧得给,况且现在顾怀死了,他又是名义上最高的职官,天塌下来总得有人顶着吧?
有人想得明白,有人却想不明白。
章辽可不看他脸色,不依不饶道:“孙长青以下犯上,拖出去军法处置!”
角落里的孙长青冷笑一声,看傻子一样看着章辽。
主座的督军揣手坐着恍若未闻,营帐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僵持了一会儿,有人受不住站了出来。
是资历较老的一位将官,顶着压力劝道:“章将军,如今事态严峻,切末节外生枝啊……孙都尉最近心里不痛快,我等应当漂亮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