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是在仆妇们染完头发的半个时辰后过来的，来之前只听着院里的婢女们说得热闹，待看了那些满脸皱褶的仆妇们一头的青丝就忍不住往顾瑜院子里赶了。
本想着只是小孩子玩闹，哄得顾瑜开心就而已，谁曾想竟然是真的有些作用的。
要是自己也用了，这些年头上长出来的鹤发岂不是都可以染黑了？
想到这里，陈氏的脚步愈发急切。
院里的工具已经收拾妥当，婢女们又三两个一堆在院子里打闲。
陈氏皱了皱眉头，抓来一个婢女问：“怎么都在院子里，你家娘子呢？”
婢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答道：“娘子在屋里呢，说不要我们进去打扰。”
忙什么呢？陈氏领着婢女们上前。
一进门陈氏就被墨腥味儿扑了个满脸，再一看桌子前的顾瑜，鼻尖脸上衣服上都沾布着墨水。
这是做什么呢？
“呀，婶娘来了。”顾瑜左右审察了一眼乱糟糟的桌案，散满了鬼画符一样的纸张，手上的毛笔一时无处弃捐。
“写得什么，怎么不去书房里，一屋子的墨味儿晚上怎么睡得着。”陈氏连忙让婢女们把窗子开大些散味儿，又指挥着婢女们收拾好纸张。
“慢着些，墨迹还没干。”顾瑜随着婢女们嘱咐道，“放廊下晾干了再收起来，给我放到书房里，我有大用呢。”
陈氏笑道：“先洗洗脸吧，瞧你这样子。”
顾瑜停住脚步远远对着妆奁上的铜镜望了一眼，一张花猫似的小脸，确实不成样子。
婢女们吊水的吊水，给顾瑜易服服的易服服，收拾了好一会儿才见好，那边的陈氏已经捧着茶盏吃了起来。
顾瑜坐在陈氏手边也吃了口茶。
陈氏看着低头认真吃茶的顾瑜，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见顾瑜果真看了过来，这才问道：“阿瑜的工具做得如何了？”
顾瑜放下茶盏答道：“调制得差不多了。”
陈氏有些语塞，心想莫非是她体现得太隐晦了？
“我听院子里的下人们说，阿瑜的工具做得很好，许多仆妇的鹤发都染黑了，而且也不掉色。”陈氏又说道。
顾瑜握着茶盏，看着陈氏暗有所指的心情，突然意识到她真实想问的是什么。
“昨天做的是半制品，给婶娘用的自然要拟定好了方子再做。”顾瑜说道。
“哎呀不打紧。”陈氏说道，“就没有余下的了？”
顾瑜笑了笑：“暂时没有了。”
陈氏难免有些懊恼，又不宁愿宁可地问道：“那何时才气有新的？”
说着又看了看顾瑜，补了一句：“婶娘不是在催你。”
其实照旧在催吧……
看来她这个染发剂的营生是行得通的。岂论是什么朝代，人总是爱美的，甚至不分男女……顾瑜的思绪徐徐跑偏。
“阿瑜？阿瑜！”陈氏又忙喊了两声。
顾瑜的思绪扯了回来，又对陈氏笑了笑：“待我算好了就让人再做一批，到时候亲自给婶娘送去。”
陈氏虽然心急，但是催了这两遍也知道是没戏了，只好暂时作罢。
见陈氏这边偃旗息鼓了，顾瑜又吃了口茶问道：“婶娘，咱家可有什么铺子？”
陈氏愣了愣答道：“有两间米粮铺子和一间布坊，阿瑜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说罢心下又犯起了嘀咕：阿瑜以前从不外问过铺子里的事，现下莫非是有什么计划？
顾瑜道：“我想着既然做出来了就不妨物尽其用，把这工具摆进铺子里卖，也好为家里增添些营收。”
原来如此。陈氏没来由得松了一口气。
“阿瑜有这份心是极好的，不外还得从长计议才是。”陈氏道，“做生意可不是简朴的事。”
顾瑜点颔首：“是，我对此了解的也不多，所以还需要请教婶娘。”
“我算了一下一罐的成本只有十文钱，再合算一下租铺子的成本和其他杂项，就可以先拟定好每一罐卖什么价钱合适。”
“人手的话就从那几个仆妇里挑好了，一来她们染了头发自己就是招牌，二来家里下人众多也不会缺她们几个……”
陈氏听得一愣一愣的，喃喃道：“阿瑜计划得……真周全……”
她怎么突然觉得这染发剂不是特意给她准备的呢？错觉，错觉，不能怀疑阿瑜的孝心。
“只是单靠这些仆妇们，人手恐怕不够吧。”陈氏吃了口茶，以为自己发现了顾瑜尚未察觉的疏漏。
顾瑜故意停顿了片刻，才又道：“她们只管看铺子，其余的可以交由蓬院的人做。”
蓬院的人？那帮废物？陈氏皱了皱眉。
“物尽其用，人也一样嘛。”顾瑜道，“这工具做起来并不难，他们也能做。”
那可是秘方呀！怎能教给那些人！陈氏依旧一脸的不赞成。
“婶娘不是嫌弃他们白吃家里的黍子么，让他们做也很应当呀。”顾瑜坦然道。
“话是这么说，但……”
陈氏吃了口茶，斟酌着该怎么说。
“他们若是不愿意呢？万一偷懒懈怠起来，岂不误事？”
蓬院那帮残废白吃了家里的黍子这么些年，哪会轻易给家里做事呢？陈氏如是想道。
顾瑜了然道：“无妨，先问了他们即是，又不强求，愿意做的便做，凭据产量给些人为，不愿意来的照旧即是。”
还给人为？陈氏的眉毛高高扬起。
“少给些，就当是打发了。”顾瑜说道，“一开始肯定没什么生意，让他们先做，这几日先看看铺子，再合计一下有无考虑不周的地方，再做调整。”
说着又问陈氏：“婶娘你觉得这样如何？”
“……甚好。”陈氏的嘴角微微抽动。
看这架势是一早就计划明白了，还来问她作甚？
“此外，这个铺子的营收，我想分一半给婶娘。”顾瑜继续说道。
分给她一半？陈氏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虽然她掌管着顾家的各人大业，但是说到底这些工具都不是她的，即便顾上将军和孙长青是结义兄弟，也没拿她当外人，但这是顾怀讲情谊，她也不能得寸进尺不是？
情谊这工具，美好却也脆弱，需得考究着分寸，小心维护才行。
要是哪天顾瑜兴致来了突然要接手，她也只能把最后这点儿微末的掌家权还给顾家。
但顾瑜现在的意思明白是要送她私产，那就切切实实是她自己的工具了。
“这……这怎么使得。”陈氏有些心痒又有些纠结，只得先矜持一下：“你父亲每年已经给我发过钱粮了。”
顾瑜摇了摇头：“父亲给的是照顾我的酬劳，但婶娘计划着这个家又岂是一些银钱可以相抵的？”
“我想给婶娘分钱是因为感念婶娘的照拂，与婶娘支付的心血劳力相比，这些俗物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旁的四语听得目瞪口呆，附在小棋肩头低语：“我原以为你说话就是最伶俐的了，现在看看娘子才知道什么叫能言善道。”
小棋笑着一捶她。
旁边的小行动没有打断这边的谈话，再说了陈氏这会儿也顾不上此外了。
接二连三的糖衣炮弹把她捧上了天，陈氏愈觉察得轻飘飘的。
从前的阿瑜可不会这般灵巧懂事这般伶牙俐齿。陈氏想。
人失忆了就会变得判若两人么？
没人能回覆她。
“婶娘可愿意接受我的心意？”顾瑜捧着茶盏笑吟吟地看着陈氏。
心意啊……那就不能拒绝了。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却之不恭了。”陈氏不即不离地允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