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元劭目送他们上楼,心里总觉着有些忐忑不安。
思量了一回,他忽又高声道:“先生之言确有原理。今日我便哪里都不去,只躲在房中避一逃难。迟一些走也无妨,总好过无端送命。”
一席话,说得堂上不少人动摇了心思。又兼马骁几个随声赞同,这客栈里往南去的行旅,多数都留了下来。
卓元劭心说:此事虽无稽了些,若能救人,也算不得什么。现在既然脱手,索性把事情闹大。横竖救一个是救,救一百个也是救。
思及此,他忙写下一首歪诗,付托马骁领着崔半仙往渡口散布消息。
此时营门将要开启,期待过河之人,将桥头挤得水泄不通。若此事果真成真,结果真真叫人不敢想。
希望崔半仙嘴上功夫了得,能说动众人。至于能救下几多,端看各人的造化了。
卓元劭在客栈里急得团团转。有心要往渡口探听消息,想到李铭简信中重复嘱咐,不要袒露身份,便又按捺下来。
等了约半个时辰,忽地听闻街上有人大叫:“了不得了!河桥沉了!……”
客栈里的人慌忙跑出去一瞧究竟,便见渡口偏向有十数人仓惶奔走,口中大叫大叫,似乎见了鬼一般。
卓元劭刚要拦住人相问,马骁已拖着崔半仙远远跑来。
崔半仙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刚到客栈门口,人就像条破口袋一样瘫在了地上。
马骁声音降低地说道:“南桥沉了。有营兵注意到我们……我们没能劝下所有人。”
卓元劭面色一黯,李铭简信中所言应验了。
“死了有几多?”
“还不清楚。其时恐怕有七八十人过了营门。我们在营门口等了一会儿,见众人都过了中城,以为无虞。谁知,很快就有人奔逃回来,道是南桥沉了。”
原来,此渡口北为河阳城,南为河阴城,中间河心岛为河中城。朝廷相其南北,造舟为梁,督建河桥。
河桥比船于水,加板于上,两岸石仓铁牛以为固,实为浮桥。
北段河阳城营门至河中城,间距五百尺,用舟二十,称北桥。南段河中城至河阴城营门,则有两千五百尺,用舟百余,号南桥。
南桥水域宽广,水流迅疾。即是擅长凫水之人落入,也难以脱险。更况且这往来的,多数都是寻常行商客旅。
卓元劭心情极重。这样荒唐的事,怎么就成真了呢?
客栈里的人都后怕不已,忙向卓元劭和崔半仙两人跪下连连磕头,口呼“恩公”。
卓元劭却是痴了一般呆呆立着。
说来也难怪,他从小金尊玉贵地养着。丁点委屈都未曾受过,哪里经过这样骇人的事体。是以竟一时惊住了,连别人跪他拜他都不知晓。
崔半仙见他脸色欠好,知道他这是吓着了。忙凑到他耳边唤道:“小爷,大伙儿都在拜你呢。”
卓元劭茫然地转过头,朝地上的人看了一眼,怔怔地说道:“你们活下来的,知致谢谁。那么多人死了,却不知道该怪谁。可我知道。”
河桥沉了,该过河的照旧要过河。
周妈妈一行在河阳城歇了一日。越日一早便雇得两条渡船过了河。
卓元劭原本计划,同他们乘一条船过河。也好能黑暗护着些。厥后一想,自己一行都是骑马而来。马儿上了渡船容易受惊,若是误伤了那孕妇人反而坏事,故而未提。
等过了河,卓元劭也只付托马骁几个,远远地缀在他们后头。究竟自己这一边都是男子,贸然已往搭话,反而让人惊疑。
河桥离洛京有八十多里。途中还要经过北邙山一段山路。所以,等到他们入城,天都已经黑了。
崇化坊仁恩街卓府,当家主母隆平县主,已经在府门口站了半个时辰。
她一遍各处打发人去坊门口查探,就怕是坊门落了锁,自家儿子进不来。
真真是上一世欠他们父子两个的。
这一老一小整天不着家。老的一个,不是游山玩水,吊古寻幽。就是傍花随柳,穿市过街。
小的一个闹得更特别。镇日里只行嬉戏之事,不闻念书之声。好好一个哥儿,不思上进,反随着他老子,学了一身的纨绔习气。
就说三日前,他留下一封书信,只道要出去郊游。最迟三日便回。
我的乖乖!三日?三日都够去一趟开封府了。郊的哪门子游?
隆平县主越想越气,心里恨道:这一回,定要打得他下不来床,再不敢出去厮闹了。
正想着,管家眉飞色舞跑回来了。“夫人,少爷回来了。就在后头呢。”
隆平县主听了大喜,忙一迭声付托下面家人,预备热饭香汤。
很快,一群人马从街角驰来。到了牌坊底下刚刚停下。
马骁几人,在马上同卓元劭拱手作别,调转马头急遽离去。
隆平县主看着儿子栉风沐雨,满脸倦容,既心疼又生气。
她收起满脸的笑,故意板起脸来,准备要好生斥责几句。谁知,还没等她发作,卓元劭就冷静一副脸,从她身边疾步而过。“母亲,我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却说李府这一头,李铭箴的妾室好端端地进了门。
李铭简听到消息,暗自舒了一口气。这一世,他已经改了许多人的命运。
年老没有因为妾室遇难,而失去子嗣。二哥也没有因为外室被害而疯癫。环娘没有成为二哥的外室,自然也没有横死。
虽然,他所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楚国公府,一个青巾白袍的算命先生,敲响了后街的小门。赫然正是刚刚回城的崔半仙。
“速速领我去见国公,我有要事面陈。”
守门的仆人见了他手中的印信,赶忙允许一声,领他去往外书房。
书房门外的侍卫,将他上上下下好生搜检了一番,这才放他进去。
昏暗的书房里,楚国公宋渊泊端坐于桌案后。身旁侍立着一位少年,正是他的嫡宗子宋涤非。
崔半仙向他们二人一一行了礼,连忙说起正事。“国公爷,河桥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