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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断有谁闻

第13章 欲近反疏

弦断有谁闻 古月今生 4358 2020-01-06 09:49:26

  宁国从令狐绢那里得知春瑶替华阳售卖手帕时已是好几天后的事情了,宫女私自售卖工具是有违宫规的,但现在既不在宫中,春瑶售卖的也不是宫中之物。宁国和春瑶从小一起长大,知道春瑶温和内向心地善良,必是看见华阳处境不忍,宁国默然了一会儿:“由她去罢!”

  但过了两日李瑞钦带了候仁筠来遛达时,候仁筠无意中取笑起玉溪竟到集镇上去替华阳售卖手帕去了,宁国就有些无法可忍了。

  这个玉溪,平日里想向讨教他一些学问,或是道友之间聚个会,他总是推拒再三,念及他今秋要上长安赴试,宁国也只得而已。但要赴试的又不是他一人,明显他就是在找借口。

  现在他竟然有空跑到集市上去售卖手帕,简直就是斯文扫地。他平日里的十足傲气呢?他不是自称是李唐皇裔吗?宁国终于有些恼怒,自己是不是太宽容了。

  令狐绢在旁不以为然地笑道:“听说是春瑶托了我兄长的仆佣王良去售卖的,玉溪必是帮他的忙。”

  候仁筠不屑地一笑,挖苦道:“这玉溪素日最是心高气傲的人,怎地华阳有求就变了小我私家一般。”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一直在旁居然未吭声的李瑞钦却站了起来,甩手走了出去。

  候仁筠见他竟然就如此一言不发地走了,很是出乎预料,但也只得赶忙向宁国作了礼,随后赶了出去。

  宁国看着他俩的背影,推断了一下此话的真假。她想起那日李义山和华阳在溪边行走时默契的身影,平日里二人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人,怎么私下里就相处得如此融洽?但她冷静了一下,自己似乎也不必管得太宽了,落人口舌。她转头问令狐绢:“令狐绹呢?玉溪不是他的陪读吗?做出这种有辱斯文的事,令狐绹应该劝诫他一下。”

  令狐绢看了一眼宁国,见她掩饰不住的怒意,只得小心地陪笑道:“玉溪虽是我兄长的伴读,但我父亲素日甚爱其才,我兄长又怎好难为他?”

  宁国却越发生气:“难道有才就可掉臂礼仪?”怒气之下并不细想,马上让人将玉溪叫来。令狐绢想拦阻却又没开口,见宁国怒气冲冲,小心地找了个借口避出来了。

  李义山半晌方至,他昨日见王良没精打彩,问之方知他受春瑶所托到镇上售卖手帕,但从未售卖过工具有些难为情,故此一块也未售出,自己觉得很欠美意思。李义山奇怪春瑶为何竟要兜销手帕,一问才知是帮华阳售卖的。李义山见那手帕质地良好,绣工精美,不是难售之物,只是因他们不通此道,便自愿替他们售卖,故今天一早便为此事到四周集市上忙碌了泰半日。

  一回来便闻听公主遣人叫他已往,李义山很是奇怪,虽然这几个月来跟宁国也算熟悉了,但他一直有意避开宁国,宁国也似并不在意,两人往来很少。既是专程遣人来找他,他也只能随来人前去。

  谁知一见到宁国,宁国就讥笑道:“你即将长安赴试,竟有如此雅兴当街售卖妇人所用之物,如此斯文扫地,难道就不担忧丢尽了念书人的脸面?”

  李义山素日见惯了宁国礼待下士的风范,以为她有心玩笑,遂笑道:“司马相如另有当垆卖酒之时,况且我一个无名之辈。”

  不意他这个比喻却更让宁国不快,她冷笑道:“哦,莫非你还想有个卓文君陪你!此等贩夫走卒、行商坐贾之事你倒很乐于其中嘛!”

  李义山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挖苦,当朝门第看法森严,本朝历年已久的‘牛李之争’其实也是因门第看法纠纷而引发的。李义山幼年即尝尽了因寒门小户而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更是痛恨“牛李之争”而导致的的国家政务庞杂。宁国素来并不以门第看法为然,但现在她这话明白地瞧不起平民之辈,李义山难免难掩失望:“‘世胄摄高位,英俊沉下僚’,几百年来的陋习害得几多英才俊杰终身怀才不遇迷恋不第?妙真不觉得那种偏见应该扫除吗?玉溪自幼家无余粮,只能行些贩卖之事才得以周全衣食,不敢轻视贩卖走卒之人,也不敢苟同于妙真的门第之念。”

  宁国待人本平等相视,但她究竟自幼在宫中长大,接受到的认知是李唐以来推兴科举制度,礼遇下士,不拘一格地选拔人才。而李义山不仅将本朝与士庶品级严格分化的魏晋相比,还指责自己执有门第偏见。若换了别人如此说她或许会解释几句或许一笑置之脑后,但李义山如此说却让她不由地越发生气道:“你既如此看重贩卖走卒之人,又为何要附依权势,随处标榜自己与李唐皇族一脉?”

  李义山闻言不由地一愣:“不知妙真何出此言?李唐皇裔一说,只是恩师令狐相曾有一次问及,但我父亲过世得早,并没有提及此事,我对家族中族谱也未曾仔细追考过,故不敢妄言。不知妙真从那边得来此说?”

  宁国马上也明白自己冒失了,她并未细察就直接问他了,想想也是,素日他那样自豪,连自己也不讨好,又何须去冒充李唐后裔呢?但她一腔莫名的火无从发泄,又问道:“那你身为学子,掉臂学业,钻营蝇头之利,总是真的了?”

  李义山却笑了,宁国一向平和端重,从未见过她生气的样子,但觉得越发真率可爱。他也觉得气氛有些紧张,想缓和一下气氛,故而打趣道:“妙真此言差矣!你我身在玉阳山,所来作甚?老子曾言,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真正的修行不只在观中,更在日常的历练中。故观音娘娘化身万变,其所为何?故老子云‘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在我者为德’‘行不崖异之谓宽,有万差异之谓富’……”

  听他引经据典说得洋洋洒洒,宁国原来气就不平顺,一番口舌下来,眼见不光未让他认错,自己反被他一番批驳,一时之间竟找不出有理有据的话来反驳,一怒之下也未细想便将桌案用力一拍:“放肆!”

  李义山本意只想逗宁国一笑而已,故而引经据典,避左右而言他,不意宁国竟然翻脸,不由一愣。因为宁国一直让这些道友们与她互称道号,禁绝“公主”“殿下”地叫,此时却明摆着拿公主的架子压他,让他忽而明白了眼前站着的人是高屋建瓴的公主,无论心里何等想接近,但他们之中始终隔着一道鸿沟,而他一时竟忘了身份想亲近她。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对宁国长揖一礼:“草人无礼,竟然冒犯公主,但请公主责罚。”

  见他如此,宁国不由也痛恨自己一时情急竟在他面前发作,似乎是以公主的头衔压他,不外自己的本意真的并不是这样的啊。她木然地看着他收敛了所有的诙谐和亲切,认真而严格地遵守礼节陪罪,见她无语,他又黯然地告退。

  宁国望着他的身影退出直到不见,郁闷地将桌肮亓书卷全都一扫在地。

  门外两个小宫女探了探头,没敢进来,宁国很少发这么大的火,没人想去触这个霉头。

  半晌,只有春瑶悄然地走了过来:“公主。”

  宁国没理她,对这个始作俑者,宁国也是一肚子的怒气的,但与玉溪争吵一番后,虽然越发生气,却又自觉心中空荡荡的无味得很,只恨不能找个地方躲起来静一静。

  春瑶却跪了下来:“都是奴婢之过。”见宁国不理她,她不再说话,只静静地跪在那里。

  不知何时竟下起了大雨,素日热闹的小楼中却静静的,只有外面的风雨声响。

  宁国望着外面的雨看了半晌,终于看了春瑶一眼,仍然怒气难抑:“你有何过?“

  春瑶刚刚重重地磕了个头:“奴婢不应瞒着公主,售卖私物,请公主责罚,奴婢决无怨言。”

  宁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既知罪,那你为何要售卖,替何人售卖?”

  春瑶在宫中呆了多年熟知宁国脾性,明白宁国必已早就闻听了消息,但见宁国今日格外动怒,春瑶不愿将他人牵扯进来,于是又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道:“奴婢不应仗着公主宽容,私售物件,恳请公主责罚奴婢,李令郎是受奴婢所托,为奴婢所累。”

  未料到她为了华阳竟如此义气,到此田地还要替华阳隐瞒,宁国气得一拍桌案:“你只说为何要代人私售,为何又要袒护他人?”

  “公主是知道奴婢的,奴婢自幼失母,继母将奴婢卖入宫中,多亏公主护佑奴婢才得以成人。”见宁国怒意不减,春瑶也不畏惧,她并不急着分辩,但她轻轻几句话却让宁国心里马上柔软了不少。皇宫一向是权力中心,为了利益争斗险恶,近年来阉人揽权,宫中滥杀无辜的事屡有发生。春瑶在宁国幼时就与她为伴,一起渡过了无数风险,就因为此,她更不能容忍春瑶有事不向她禀告。

  春瑶见宁国不语,脸色却缓和了不少,刚刚又徐徐隧道:“奴婢常自伤身世,但见华阳后方知自己幸甚,奴婢幼有亲母扶持,入宫后又得公主护持,可华阳从小被弃,屡失所依,还遭生母作贱……”

  宁国见春瑶又绕到为华阳说情,顿觉她刚刚一番话只是为了感动自己,不由又生气道:“你想说什么?”

  春瑶抬起头来看了看宁国不悦的脸色,索性地坦白道:“因华阳之母索要了小王爷的银两,华阳一意要送还,但除了绣花售卖别无他法,物伤其类,奴婢不忍见其雪上加霜,想略伸援手而已。但奴婢不得出观,无奈之下只得托了王良资助,但王良不得其道。李令郎知道了,自已提出来资助,一日便将丝帕售尽,又与镇上的丝绸店约好让华阳为丝绸店绣,每月结人为。公主一向善良宽容,此事皆因奴婢未实时向公主禀明,让公主生气皆是奴婢之过。”她又在地上叩了一个头。

  宁国不言语,但气尚未平,不愿认可是因自己的鲁莽而将事情弄到这个田地。

  春瑶熟知宁国的脾气,她又缓声道:“奴婢记得少时,一度终日惊骇,其时曾与公主许愿,望早日长大,不再受欺。”

  宁国明白春瑶说的是父皇刚过世的那段时候,新皇继位,母亲和自己被打发到偏僻宫院,兄长则被封王爵出宫自立,其实就是被赶出宫,着人禁管严加看护。新皇太后整顿宫掖,每天都听说有不平管教的宫人被处置,宁国其时虽小,但见母亲终日紧张不宁,顾念安危,牵挂兄长,更是严禁她少说话。其时她们身边只有春瑶、芷棋等几个宫女,芷棋太小不更事,宁国唯一可以说上几句话的只有一直象姐姐一般照顾她的春瑶。

  一日宁国看到经传中说蓍草上可卜休咎、祈福,于是对着蓍草许愿,她期望快点长大资助母亲,平定身边种种不平乱象。春瑶却只期望快点长大,和公主相依相伴,平安今生。

  见宁国脸上终于动容,春瑶很轻很淡地叹息了一声,接着道:“现在处境好了,可奴婢常想起以前的事,以为那就是人生最无依无助之时了,”说到这里,春瑶停了一下,“未曾料有人心如槁木,只愿早点渡过今生,一无所依一无所愿……”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象只是在叹息。

  宁国立刻就明白春瑶是在为谁叹息,她一度也觉得华阳差异于众人,但至于哪里差异,她又说不上。现在她猛然间明白了,华阳的差异是她如此年轻却超乎寻常的静,她曾经以为华阳象一泓宁静无波的湖水,深得望不到底。但其实华阳只是任周遭红尘幻化,人事流转,顽强地站在原地不动,任凭世事和时光在身边不停变化,她却不观不望不期待。“哀莫大于心死!”想到这个词,宁国心蓦地跳了一下,华阳如此年轻美丽,为何竟有这样绝望的心态?

  静默了半响,宁国开口道:“你将我上次绣给太后的那幅百鸟朝凤找来吧。”上次太后一定要让她学习刺绣,她便挑了幅百鸟朝凤要绣给太后,但绣了不外半月便实在有些耐不住性子,出宫时以为道观清静就带了来准备闲暇时绣着玩的,但至今还未动过。

  春瑶忙起身将刚刚绣了个开头的绣品找出来,这幅绣品是宫中最能干的绣娘为宁国打的花样,图案色彩繁杂,百鸟神情各异,因为计划送给太后,宁国原来是坚持要自己绣的。

  宁国摊开来细看了一下,她有些想念太后和皇兄了,皇兄要是知道她今日所为,一定会笑话她激动任性吧。她将绣品卷起来递给春瑶:“你替她将小王爷的银子还了吧!叫她不用致谢,将这个用心绣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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