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呜……呜呜……”楼下的警笛已经响了有一会了。

　　“你别动！别再往前走了！危险！”

　　保洁大爷手里横握着拖布，满脸激动，似乎面对的不是一个要跳楼的人，而是一个想要人命的劫匪。

　　“你别过来。”小伙子心灰意冷，他看了看眼前惊慌失措的大爷，嘴角突然滑落一丝苦笑。

　　没想到，在自己生死攸关的时候，担忧着他赵炬的，居然只有一个保洁的大爷。

　　这通电话，自己应该是等不到了。

　　他挪动着皮鞋，朝下望了望。下面已经有许多人发现他了。都仰着头，朝着他指指点点。

　　离的那么近，也不怕被溅一身血么？

　　“小伙子，风大，你……你坐下来，再否则握着点那个旗杆也行啊！”

　　楼顶的平台上，大风咆哮，阴云密布，看起来天悲地哀的。

　　这个天气，倒像是个跳楼的晴天气。

　　赵炬看了看那个插在水泥桶里的旗杆。心中的一丝奢望始终不愿磨灭。

　　终于照旧犹豫了一下，像螃蟹一样，小心翼翼的往旗杆那挪了挪，一掌握住了那跟细竹竿。

　　灰尘扑扑的旗子迎风招展，那旗杆看起来也有些脆弱，但是在握住的一霎那，却照旧让赵炬的心里，生出了莫大的宁静感来。

　　他的手上全是冷汗，摸起来略显湿滑的旗杆，反而比他的手还温暖一些。

　　警察已经来了，也许正在制定营救的计划。照电视里演的，一会也许还会有谈判专家来。

　　赵炬迎着风舔了舔嘴唇，他不需要警察，也不需要谈判专家。

　　他哆嗦的摸脱手机，按亮了屏保。

　　没有信息，也没有电话。

　　八年，山盟海誓的恋爱，在一夜之间，终结在了二百二十万。

　　他的嘴角勾了勾，眼睛被风吹的酸涩无比。明明二十多度的天气，他的手指却僵冷的回不外弯来。

　　要是不抱希望就好了，自己刚刚明明勇气十足的。

　　不应给小洁发信息，更不应给怙恃发信息，那让自己变得像个乞讨者。

　　赵炬朝下看了看。楼下越来越热闹了。

　　不远处的树下，有一辆玄色轿车的天窗里，还钻出一小我私家，他的手臂架在车顶上，正用长长的高倍望远镜瞄着自己。看着自己现在有多绝望，有多狼狈。

　　这些有钱人，喜好真多，还能随身携带，多好，用望远镜看“直播”的跳楼，肯定很有趣。赵炬冷冷的回望已往，眼神中死气沉沉。

　　那望远镜，蓦地沉了下去。

　　“小伙子，别激动啊。你看我一把老骨头，擦茅厕，扫楼道的，都能在世。你还这么年轻，咋就想不开呢？！好死不如赖在世啊！”

　　“我在世有什么意义呢？像狗一样。”赵炬转过头，看着大爷，这个大爷看起来有点怪，但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整个世界马上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这世上的花啊草啊啥的活得都有意义，你一个大活人，咋能没有意义呢？”

　　“什么都是错的。我什么都没有了。”赵炬悲痛的看向天空，一只手紧紧的按在裤子的口袋上。

　　“那是你没看到自己拥有的工具，你看看你，多年轻，多康健！”大爷突然很有哲理的说道。

　　赵炬摇了摇头，“那有什么用？”

　　“怎么没有用！几多人求也求不来！年轻康健，这就是最大的财富啊！花几多钱都买不到！等你到大爷这个岁数，你就知道了，这世上哪有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呢？”

　　“你不懂！”握着旗杆的赵炬突然有些歇斯底里，一把拽开了领口的扣子。

　　大爷被这蓦地一声吼，吓得倒退了半步。

　　“我是不懂，是不懂。”大爷妥协的立竿见影，“但大爷是过来人，这过日子，哪有一帆风顺的呢？遇到啥坎儿啊灾儿的，那都正常！过几年转头一看，全都无所谓！全都是无所谓的！孩子……你别激动啊！”

　　别激动……

　　赵炬抿着嘴，全身都在微微的哆嗦着，眼前这个“举手投降”的大爷，让他突然想到了抚育自己长大的爷爷。

　　赵炬原本想死得体面一些，即便碰上了这个保洁大爷。他也一直格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心情。不为此外，就是希望警察在做笔录的时候，这大爷能说上一句，自己看起来“义无反顾，毫无留恋。”

　　哪怕不是四个字的成语呢？至少也可以让他的家人和小洁知道，自己走得有多坚决。

　　可是在这一刻，他的泪水却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他紧紧咬着牙关，却照旧感受到了温热的泪珠。短短的经过了脸颊，变得冰凉，挂在了他的下颚上。

　　看见楼沿上的小伙子突然哭了，保洁大爷看起来越发举足无措了。

　　他原地转了一个圈，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拖布，将两个带着绿色胶皮手套的手，像投降一样的高高举过头顶。竭尽全力的表达着自己的诚意。

　　“小伙子，你别激动，人一辈子没有不犯错的。做错了就改，错过了就再来。一帆风顺的，活不到白头啊！”

　　赵炬握着手里摇摇晃晃的旗杆，隐忍的泪水突然四溢开来，他没想到，自己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的一句慰藉，居然最先是从一个陌生的保洁大爷嘴里说了出来。

　　风在这一刻，似乎突然小了下来，时间恰似静止了一样，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炬终于卸下了身上最后的桎梏。慢慢蹲了下去，喉间转动。

　　“炒股赔了，欠了许多几何钱……”

　　赵炬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听他倾诉，慰藉他的人。

　　徐徐的，爷爷的身影，似乎和这个保洁的大爷慢慢的重合在了一起。

　　“在世就有命赚！有钱吃好的，看的是眼前的大千世界，没钱吃孬的，看的照旧眼前的大千世界！活人还能让钱给憋死？！只要留着命，早晚都能还上。”大爷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也很激动。

　　“我准备结婚的媳妇，知道我欠了这么多钱，也跟我分手了。”

　　“咳！”大爷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能打散的那不是鸳鸯！欠了那么多钱，女娃随着咱也是受苦啊！以后有钱了，还会遇到更好的！”

　　“从小我的怙恃就离婚了，谁也不愿意要我。听说我欠了钱，他们现在连我的电话都不敢接了……”

　　“你那是乱猜！我……我小闺女念书的时候，结果特别好，可是前年高考的时候却没考好……”大爷的眼圈也红了，两行清泪顺着满脸的沟壑流过，似乎触景生情。

　　“你们这些娃，就是平时太娇惯了，遇到啥事，就想不开。她给我发的那条信息，照旧警察叫我去的时候，我才看到的。你……你说说……”大爷的嘴唇哆嗦着。

　　“你说说……我们这个岁数的，有几个天天摆弄手机的。你爹妈，那是不接你电话吗？那预计都是没看见。我其时要是看见了……”

　　大爷委屈的看着赵炬，带着胶皮手套的手，抖得厉害，落在胸前，似乎看到赵炬，就看到了自己想不开的小闺女一样。

　　赵炬一时怔住了，原来……

　　“小伙子。”大爷抬起手腕，蹭了蹭鼻涕，泪眼婆娑的问，“你欠了几多钱？”

　　“二百二十万。”

　　“那你的命，还不如楼下的一辆好车吗？”

　　赵炬这次真的有些动摇了，不知不觉也流了满脸的泪水。

　　二百二十万，他的命就真的不如楼下的一台车吗？

　　可是……所有人。

　　所有人！在知道他把自己“赌”的一穷二白以后，送上都只有指责！都只有埋怨！只有放弃！

　　“小伙子，你往下看看，这掉下去，忏悔什么都晚了。”大爷的声音变的轻了一些，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

　　赵炬并没有制止他。

　　“你听没听过，自杀的人，灵魂永远都市被困在他自杀的那一天。一天一天重复着无助，重复着自杀！我……我也是小闺女自杀以后，才听到这个故事的。你知道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有多揪心吗？我希望……希望你，再好好想想，不为别人，就为你自己……”

　　赵炬这次彻底动摇了。老大爷的传说，绝不客气的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赵炬被爷爷带大，从小是听着神话故事生长的。对于这些事情，有着根深蒂固，本能的敬畏。

　　赵炬向下看了看，突然间没有了任何的勇气。

　　踢踢踏踏的上楼声越来越近了。

　　下面也已经围出了一圈的宁静警戒线，一个巨大的红白气垫，正在毫无生气的任由事情人员把它充盈起来。

　　扩音器也适时的响了起来，开始试图去吸引赵炬的注意力，“……我们已经联系了你的家人……不要激动……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靠近赵炬最近的楼下，有一扇窗突然发出了隐隐的，年久失修的开启声。营救的人已然就在自己的身边了。

　　赵炬心中苦笑，如果就这样被人救下去，是不是太丢人了。

　　也许自己可以再坚持一会，等着楼下的警察彻底断掉自己的“去路”。

　　强被拉下来，也比自己灰头土脸的退下来好一些。

　　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眼神里也添了几分肯定。抓着旗杆的手也更牢了。

　　大爷说的没有错，他应该在世！

　　他另有年青，另有康健，另有的是时间，他至少比楼下的那些个好车值钱！不为别人，就为了自己！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赵炬的整颗心，瞬间都被提了起来！

　　小洁！一定是小洁，也许是她转意转意了！

　　赵炬站了起来，快速的朝着自己的裤兜摸去。

　　四五个警察就在此时也正好泛起在了天台的入口。

　　赵炬一愣，一手紧紧的握着手机，一手拄着旗杆，下意识的将身体的重心偏移了已往。

　　却突然听到了“咔嚓”一声断响。

　　他身子一歪，瞬间失去了平衡。

　　赵炬的脸登时被吓得扭曲起来，眼前最后的一幕，竟是保洁大爷，飞一样的窜了过来。

　　赵炬瞪大眼睛，张开手指，朝着猛然靠近的胶皮手套抓了已往。却眼睁睁的看着那大爷的脸快速的越来越远了。

　　他险些来不及反映，一切就都结束了。

　　温热的血在赵炬的身下肆意的蔓延开来，可是剧烈的痛感却在退去。

　　是不是要结束了？

　　赵炬想眨眨眼睛，但是却做不到。

　　他好想看一眼小洁的信息……

　　楼上的保洁大爷，在楼下一阵的惊呼声中，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小的一片猩红慢慢的扩散开来。

　　“李专家！我们看到了，是意外。”

　　他没有转头，朝着身后的人摆了摆手。双臂架在水泥围栏上，徐徐的将手套摘了下来。一双年青有力的手露了出来。

　　手的主人叹了口气，将脸上的人皮面具也撕了下来，有气无力的勾在了手指上。

　　他按了按耳朵里的接收器，将几方嘈杂的声音关掉了。

　　就差一点点。

　　在赵炬被抬走前，他重新泛起在了赵炬的面前，徐徐的蹲了下来，按亮了那个套着证物袋的手机。

　　用了完全差异的另一种声音，看着那条手机欠费通知，对着尸体轻轻的念道：“不要跳，爸爸妈妈爱你，小洁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