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头鲸鱼
冬日里，怀了身孕的黎姿眷昏昏欲睡，却还强撑着给章钺笛做护膝，丫头接已往劝着，“夫人，令郎的护膝没有那么着急要，您且歇歇。”
黎姿眷没有停下，“谁说不急，另有三个月就要出征，哪里能不急！”
“夫人，钺笛令郎来了。”
黎姿眷停了片刻，“你今日没有和你小舅舅去点兵？”
“我受了些轻伤，手腕子上，他叫我回来歇两天。”
“哪里，我看看。”黎姿眷皱起了眉头。
“没关系。”他把袖子掀起来。
黎姿眷一边给他贴膏药，一边道：“听说你们要去北海？”
“是啊，伯虑人侵扰界限，陛下派遣我们去驱散他们。”
“北海那里我听闻有一种鱼。”
“什么？”
“听说那种鱼儿比衡宇街道还要大，一跃飞起，遮天蔽日，掀起的的巨浪可淹了一座城。那鱼儿没有腮，吐出的泡泡中有一些会散发着紫水晶的光线，戳破那些紫色水泡，里面藏着人的轮回转世。”
章钺笛笑她，“日日看得都是些什么书，脑子里装的工具，转头非得教坏你肚子里那个。”
黎姿眷摸摸肚子，“才不会呢，等你回来，他就可以喊你哥哥了。”
章钺笛心里原来是扎了芒刺一样不适，见她满脸幸福，他也就忍下了。
“你不要给我做护膝了，我如今上了战场也用不着这工具。”
“怎么用不着！”黎姿眷生了气，“冬季严寒，你路上冻坏了膝盖，我看你转头怎么走得动路！”她说着，就要掉眼泪。
章钺笛拿她没有法子，“好好，你做，你做，做了我一定带着。”
她这个性子，你说不得，骂不得，急起来就要同你闹。
可她似乎，从来没有和祝玟君闹过一次，章钺笛想，只有他一人见过她这个样子，也是今生大幸。
他们出征的前几日，祝玟君担忧怀着身孕的黎姿眷，索性最后回了趟府，可他和她又吵了一次架，厥后祝玟君从战场回来后，却怎么也记不起他们在争吵些什么。
总之，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争吵，往后多年，祝玟君哪怕再生气，都市让着她。
那场仗打得很顺利，他们只花了一个月便把伯虑人从领土赶离，路过北海边扎营，章钺笛特意去了最近的海边找黎姿眷说的那种大鱼，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就知道她看的那些书都是骗人的，可笑他也受骗了。
一个渔民问他在看什么，他告诉那人黎姿眷告诉他的鱼儿，渔民说，百年前，这种鱼曾经真正存在过。
他问那人，为什么现在看不见他们了呢？
渔民说，因为那种鱼儿如今都躲在海底，只有能潜入深海的人才可一观。
渔民又说，后面那些话倒是没有听说过，没有听过轮回转世都藏在鱼的泡泡中，滑天下之大稽。
他笑了，黎姿眷后面的话，他竟然能一字不落地胡扯一边给旁人听。
他们是在回程途中遭遇埋伏，其时祝玟君一意孤行要走山路，章钺笛花了口舌规劝小舅舅，却被他驳回，这种地形，易守难攻，从山路上滚下石块大物，挡也是挡不住的。
没想到，从山路上滚落的不是石块，是着了火的草团，章钺笛早有准备，让所有人弃马，掏出腰间的金钩绳索，从一边的山峡上逃脱。
火球中有人掉臂生死，冒着大火前来刺杀祝玟君，祝玟君认出了这是伯虑投降将领的孩子，那人满身着了火，依然拿出刀剑要杀他，祝玟君见他年幼，放下绳索，捧起周边的泥土为他浇灭火星，就在快要扑灭时，那孩子的剑也已经来到了他身边，他豁出命去救的这个孩子，依然想要他的命。
章钺笛挥剑斩杀那孩童，就在祝玟君要质问他时，章钺笛突然挡在他身前，用后背替他挡箭，祝玟君红了眼，要杀出重围，他受了重伤，一支箭穿过他的身体，刺破他的心脏，可他使劲推开祝玟君，“快逃，走啊！”
祝玟君手里还握着泥土，已经和章钺笛的鲜血混在一起成了泥浆。
他毅然转了身，放下了章钺笛。
“照顾好她，替我问她一句，我们的狸猫花，明年还会开吗？”
他要救的不是祝玟君，而是黎姿眷的下半生，没有了祝玟君，他想到她会哭得眼圈发红，心里就像被挖空了一般。他允许过她，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护好祝玟君，这是他给她的允许，而章钺笛，从来差池黎姿眷说空话。
祝玟君哪里知道什么狸猫花，但是他把每一字都记着了，他转头看一眼章钺笛，那些蛮人把他围在中间，砍成了肉泥。
祝玟君集结三路军队，再次杀回此处，把所有埋伏的人马都杀得片甲不留。
可他终究，连章钺笛完整的尸首都凑不齐了。
他要如何和黎姿眷交接呢？
他只能瞒着她，府里的人都知道章钺笛死无全尸，身葬山野，他没能成为新的赫赫有名的上将军，只是作为一其中军参事死去，子女史书也纷歧定会记下他的功勋。
加之，此是祝玟君一人的疏忽，他只能把所有过错推在一个死人身上，才气保住祝府的荣耀。
陛下听闻此事，为章钺笛叹息道，“照旧年轻，没有吃准兵法。”
纸保不住火，她照旧知道了章钺笛的死讯，只是没有像祝玟君以为的那样同他大闹。
祝府的人要收拾章钺笛的遗物，黎姿眷求着老祖宗让她去给章钺笛整理，祝玟君见她还未出月子，怕亡者之气冲撞了她，轻轻劝了几句。
她红着眼，“我最后一次再给他收拾收拾屋子。”
他点颔首，由着她去了。
黎姿眷推开他的房门，里面的工具部署照旧原模原样，只是这屋子的主人再也回不来了。
她一边收拾一边同空气说话，恨铁不成钢，“叫你不要去做武将，你非要去，这下子没了命，谁会意疼你。”
刚把他的衣服整理完备，她又给他翻腾书格，“书也放得没有原理，不会凭据巨细放吗？”
她的口气一如既往，如同他还在世一般。
突然，她摸到了书格里的一个荷包。
她倒出荷包里的工具，是那些她给他临行前带去的糖果。
他那一次离开时说，他可能要走许多许多天。
她就把自己平日最喜欢的糖分给了他一半，一共有九十颗，她自己留下了四十五个。
她数了数，章钺笛的荷包里，四十五个纸包，除了其中一个打开了纸包，又小心翼翼合上，其余每个纸包的福字，依旧完整如初。
黎姿眷撑不住，伏在桌子哭得喘不外气，眼泪打湿了那些小小的纸包。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纸包里藏着一个少年最真挚的一次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