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咕噜……
木屋内蒸汽缭绕,纸窗外人影绰绰。
成串的鱼干、蛇干与辣椒干悬梁而下,靠墙整齐地码放的成缸腌货,幽幽地发散酸酵味,远处阴暗角落的麻袋蛙声阵阵,近处坑坑洼洼的大案上,有半扇扒了皮的獐子与砍立而起的剁刀,旁边还接了半盆血豆腐。
房间中央架着口大锅,里面炖着石铭,下面柴火烧得正旺。
石铭不确定这些人是否要将他当做口粮烹饪,究竟热汤内加了许多野草与香辛料,尝起来相当鲜美。
可在火力全开的情况下,这水也不至于烫死人的水平,不如说,像温泉一般舒适。
莫非这些家伙也掌握了低温慢煮的玄妙?
若如此,却又不能解释处置惩罚食材自己时的马虎,仅仅剥去外衣,清理毛发,未曾开肠破肚,放血去污。
死期将至,没有无限恐惧,也没有无尽回忆,有的是从容坦荡,甚至可以在理性分析后玩笑一二,如此风度,石铭自己也是意想不到。
既然如此,便洗个痛快澡,给他们的汤里加点好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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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琪美小姐,这里能挖到什么好料。”扛着摄像的眼镜小哥,向旁边身型苗条,穿着玄色晚礼服的女士诉苦。
看乏了舞池中旋转跳跃、莺莺燕燕的人们,他打了个哈欠:“顶级人士既定的宣布会,无聊透顶。我们这种三脚猫功夫的四流报社,就靠二手资料,发发通稿好了。”
“别说丧气话,”思女士的豆豆眼锃光发亮,“我似乎能嗅到其中有异样的气味。”
眼镜摄像仔细分辨一番,又低头闻闻自己的衣服,眉毛一挑:“嘿,我说思记者,你似乎刚刚实习转正吧。作为前辈,我的经验就是按部就班,稳扎稳打。你就老老实实采,不要老想着搞大新闻。”
“行了哥,您也才比我多事情半年而已,装什么老道冷静,大原理一套套的,讲给谁听呢。”思女士一句话就能让她的搭档吃瘪。
她气定神闲地从茶几上端起一杯红酒润了润喉,继续推理道:“今天晚宴上菜杂乱无序,石管家也全程板着脸,佣人接连三次给客人倒茶过满——诶诶,你看,那边那个女仆,竟然把扫帚插到拖把污水桶里浸湿,然后视若无睹地拿出来继续扫地,依我看,肯定有事。”
眼镜摄像也顺手捡了块曲奇吃:“你想多了吧,今天这么严肃的场所,谁都市小紧张啦,有什么好奇怪的。”
思女士立马否认:“怎么可能,那可是石不惑!他身边的人随着他久经沙场,什么局面没见过,能如此冒失?今天这样已经很反常了。”
眼镜摄像不以为意:“大惊小怪。我到要看看你这回是要碰见死耗子照旧兔子。”
“哼,我马上就能发现,”思女士双手握紧酒杯,凝视自己在杯中反照的精致脸庞,虚虚实实,沉沉浮浮,“不,我一定能抓住,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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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孔武有力的壮汉冲进房间,将石铭从锅里一把捞出,抖上三抖,随意擦干,手法粗暴,很快便横着抬走了。
半空中的石铭,像烫过开水的猪,任凭他如何讲理求饶、哭爹喊娘,都没有人搭理。
不知被运到哪个熏了香的小屋里,房内设施一应俱全。
那些人扔了坨衣服到石铭面前,要他穿上。
圆圆的帽子速速滚到一边。
好歹遮遮羞。
石铭赶忙捡起衣服,仔细看看,竟是华美的礼服。
“你适才没怎么吃吧,去给你弄些吃食不?”一名大汉询问道。
“什么情况……”石铭心里七上八下。
差池啊,干嘛对我这么好,沐浴焚香,好吃好喝地伺候我。
放过我了?不行能不行能。
嗯,难不成,让我做人祭?
“呵,什么情况?”大汉冷不丁地接了话,“是你自己要当上门女婿的,还装什么糊涂。”
“上、上门女婿?我?”石铭一度怀疑自己听错。
“是啊。”那人给予肯定回复。
“上谁门?”
“蓝可儿家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她的?”
石铭陷入深深的迷惑。
“你都喝了人小女人递给你的酒了,还不认可?大壮他们可都是亲眼瞧见了的!”大汉有些生气。
石铭意识到某些事情差池头:“我简直是喝了点工具,但请听我解释……”
然而大汉并不给他时机:“小子,看来,你这是要忏悔啊?我警告你,今天这婚你不结也得结,要是敢拒绝或者逃跑的话,哼,就让你祭天!”
“今天结婚?!不要啊,我照旧个孩子!”
石铭伸手挽留,却没有人转头。
几人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两人在屋外看守。
站了会岗,两人忍不住八卦起来:
“@@@(可儿怎么会看上他那种芽菜菜,真没劲,为什么不选我赵蛋蛋。)”
“@@@(就是就是,家里缺劳力,就该招个壮实的,像我李铁柱多好,都是同一寨子的,相互知根知底,有什么欠好,偏偏眼睛朝外望。)”
“@@@(我听说,现在外边人都这样,像猴子一样精瘦精瘦,鬼精鬼精。)”
“@@@(说不定和她爸学的呢。)”
“@@@(也是,她爸三天两头往外跑。)”
“@@@(整天捯饬那些货,净赚我们钱,大把银子往口袋里装,怕不是鬼摸脑壳了吧,我们寨子指不定哪天也要被他给卖了。)”
“@@@(真让人不放心,下届族长怎么能交给这样的人?我绝对不会选他。)”
“@@@(嘿嘿,蛋子,到时候你就推荐我吧。)”
“@@@(虽然了铁柱哥,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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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咚……
降低又有力的皮鼓击打出缓慢又稳健的节奏,床幔和窗纸也随着震动。
屋外人声鼎沸,中间还夹杂着丝竹管乐调试的声响。
门吱地开了,守卫隔着老远喊道:“喂,出来吧。”
尽管众人各怀心思,窃窃私语,但当他露面的时候,仍不自觉地为之倾目。
好一位翩翩少年郎!
头带赤巾小帽插雉鸡翎羽,米白衣衫衽襟上有金赭二色卍字条纹,红缠腰,黑绑裤,高筒登云靴面绣了品回蝠。
身若修竹,形似鸿鹄,神色凛然,意气风发。
少君未减旧日愁,众客平添喜事忧。自制女婿不自制,简朴婚礼不简朴。
看着面貌焕然一新的石铭,两个门卫却没好气:“@@@。(瞧他那样,得瑟什么呀。)”“@@@。(等会给他点颜色看看。)”
正在烦恼的郎官,迎面遇见丽人。
蓝可儿发髻初挽,衣妆尚半,手里捧着一组拼起来的竹竿,大步飞驰而来,后面追了一群嫂嫂娘娘与小屁孩。
她气喘吁吁地将竹竿交到石铭手里:“给你。”
石铭举起竹竿:“这是什么?”
蓝可儿累得叉腰:“芦笙。”
石铭翻看了一下手里的物件:“我记得这是乐器吧,干嘛给我?”
蓝可儿顺了顺气:“走过场用的,不需要你会吹。”
“那……我们……结婚是怎么回事,不太合适吧。”石铭支支吾吾。
“放心,等会儿尽量配合我,保证你清清白白,”蓝可儿转头,见那群人接近了,便作别道:“先走了,等仪式结束,我再找时机向你说明。”
“@@@!(可儿啊,不能在仪式开始前见新郎的!)”一胖妇擓着她的胳膊训道。
女人扭扭捏捏:“@@@。(我忍不住想见见他。)”
“@@@。(你这小蹄子,心急什么,就算一见钟情,也要合乎礼仪,再说等会就又碰面了,咱不差这点时间。)”胖妇摇头苦笑。
“@@@。(大娘教的对,我们快去准备吧。)”新人淘气所在头称是,对石铭飞快使了个眼色后,便被七大姑八大姨蜂拥着离去,留石铭一人呆站在原地吹冷风。
“今天我要出嫁了?”石铭怀疑人生,低头看向可儿交给他的芦笙。
这乐器由六根是非纷歧的竹管团凑而成,外表平滑油润,现在躺在少年手里缄默沉静不语,或许它也对此人心中的迷惑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