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速之客
夜，一弯细眉般的月亮斜挂于天际，并没有给阴森森的江面带来灼烁，只听到浪打礁石的哗哗水声。
随着“吱呀”声，东城门徐徐的打开，一架马车无声的驶了出来，车后随着十五六人，均脚步轻盈，落地无声。
马车很快在护城河滨停下，两艘船已在岸边期待，船老大敬重的过来招呼：“先生来了！”
柳辰一边挑帘扶绍渊下马车，一边轻声付托：“从现在开始，你们都称谓令郎。”
等马车也上船安置好后，两艘船便悄无声息的起程了，行驶的偏向和水的流向一致，又恰逢顺风，在帆的作用下，速度很快。
一夜无事，只是船行过鱼梁洲后便要向北逆行，速度便明显慢了下来。天蒙蒙亮时，船便到了河流的分叉处，往左便又绕回了襄阳，往右即是唐白河。
因还不习惯在船上休息，绍渊早早就醒了，穿衣时一反在襄阳时低调朴素的习惯，极为奢华。
他内穿了一件珍珠白绣有竹枝暗纹的长衫，一件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系着那条嵌有势石的腰带，缀着一枚刻有左字的古朴墨玉，还披着一件白色大氅，风帽上的雪白狐狸毛在江风中飞翔，乌黑的头发束了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陪他一起在船头赏景的是两个面容姣好的妙龄女子，一左一右，立于他的身侧。
这时突然有一艘三层楼船自左侧凌驾了他们，绍渊视线里的苍翠远山便被楼船的褐色船身阻断，他有些不悦的抬头仰望。
楼船顶上有一男人冲着他们喊到：“靠边，巡检！”
船老大看向绍渊，有些不知所措的道：“令郎，这？”
绍渊转头看了柳辰一眼，柳辰便扬声道：“停船！”
跟在他们后面的船老大自然也听到了命令。
这时，楼船的船身上突然伸出几根带着铁爪的长竹竿，抓住了游船的船舷，船身被拉得猛然一晃，绍渊和两个女人差点摔倒。
柳辰扶住，待他们站稳后，双膝微曲，纵身一跃，人已经虚虚的立在了桅杆之上，正好和楼船顶上的那个男人平视，语气是簪缨世家多年熏陶出来的沉稳淡定，又透出不容人忽视的霸气：“我们已然靠岸停船，你伸出铁爪，害我家令郎差点落水，这是何意？”
柳辰这一个飞纵已让人大吃一惊，又见他在桅杆之上还能如此轻松的提气说话，便知是个稀有的妙手，而这样的一个妙手却只是船上那个令郎的下人！
男人原本高屋建瓴的气势瞬时被打压了下去，愣了一会儿才又强自把适才的意思重复了一遍：“受命巡检，不得违抗！”
“柳辰，不必与他多说，替我请见楼船校尉！”
柳辰再次说话时，带了内力，声音不大，却可保证人人听到：“蜀郡左沐安请校尉大人一见！”
此时两艘船都已经平稳的停了下来，楼船上伸出来的铁爪却仍未收起。
苏顺已自舱内搬出了锦榻，两个女人灵巧熟练的为绍渊捏肩。
雀室之内的霍校尉自然也听到了柳辰的话，沉吟着“蜀郡，左沐安！左家？肥羊！”
他漫步出了雀室，斥道：“你怎又随意使用铁爪！大人让我们来征用民船，又不是让我们来抢的。”
“霍大人，我……”
“退下！”霍岍月斥退手下后转身面向柳辰，抱了抱拳，“手下莽撞，还请勿怪。”只见他顺着楼梯下到了甲板上，直接纵身跃到了绍渊的船上，船身轻轻晃动了一下。
绍渊站起身来，向前迎了两步，看着来人，突然笑道：“原来是霍校尉，幸会！”
霍岍月心中微惊，面上却不露声色的视察着对方的衣冠、纹饰、佩玉等，“左令郎认得我？”
绍渊笑道：“霍校尉请坐，小玉奉茶！”
柳辰已自桅杆顶飘落了下来，他一边引客人落座，一边侧身道：“令妹大婚时，我与大人有过一面之缘！”
霍岍月也笑了起来，坐在了绍渊的劈面，道：“竟真的是安西候，失敬失敬！你们这是……从那边过来？”
“听说上古圣人伏羲葬于南郡襄阳的岘山之上，特来寻访凭吊一番。不敢延长大人的公务！”
“赵大人让我等沿途征召民船，侯爷你看？”
绍渊有些为难，柳辰道：“大人有令，本不应推辞，只是令郎在山上受了凉，旧疾有复发之兆，这才急遽行船，想到南阳的华仁堂求诊。”
“怪不得侯爷面有病色，只是我这也是上命，身不由己，我这里兄弟又多，若是……我也无法向上官交接。”霍岍月越发为难的样子。
绍渊收了脸上的笑意，淡淡的道：“朝廷何时有了这样的划定，可以掉臂实际，掉臂他人意愿强行征用？莫说我另有个小小的爵位在身，就算我只是一介平民，校尉大人此言也甚是不妥！”
“下官也是身不由己啊，”霍岍月叹了一声，抱拳向着长安偏向拱了拱，“都是为了效忠陛下！”
绍渊冷笑了一声：“陛下宽仁慈祥，本侯蒙圣恩被召见过频频，陛下所赐，从来都是为官者如何爱民，如何施德政，你却说如此强行征船是为了效忠陛下？”
“侯爷，下官不是这个意思！”霍岍月没想到此人如此强硬，态度便软了下来，“还请侯爷体谅我的难处！”
绍渊掩口低咳了两声，道：“小顺，让人将所有物资搬到这艘船上来。校尉大人，你看这样可好？”
“多谢体恤！”霍岍月知道左沐安退了一步，愿意交出一艘船，很是兴奋，却又道：“实在欠美意思，下官还要冒犯侯爷一下，可否将符牌借在下一观？”
绍渊颔首应允，柳辰便回了舱内取来安西候的铜质符牌。
霍岍月看过之后，双手还给了柳辰，口称多谢。
绍渊道：“还请霍校尉给我留一个凭证，万一我再碰到身负征船重任的大人，也能省得我再解释一遍！”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霍岍月自怀中取出一个手掌巨细的竹牌，交到了绍渊的手里，“此牌还可以去太守府领回船只或者赔偿金。”
“这船就当左某为朝廷尽绵薄之力吧！”
“如此，便不延长侯爷赶路了！”
“霍大人，船上是什么人啊？不会是襄阳城里潜出来的吧！赵大人可是密令我们严查的。”
“益州的一个侯爷，身份无疑，你看到他身上穿的那件白色大氅了吗？顶你五年军饷，你视察他身边的护卫了没？都是自小开始训练，可以随时为主人去死的那种。另有他船上的部署，很是奢华！这样养尊处优的人怎么会搅到那样的事里去，他闲着没事干啊！”说着，他掏出一小袋钱币，抛给手下，“征船的赔偿款，那位有钱人不要，你拿去给弟兄们分了吧！”
“谢谢大人！”
“唉，没有唬得住！还指着这个侯爷能让我发个小财呢，哼哼！”雀室之中只剩霍岍月一人时，他看着远去的船只，有些遗憾的自语。
绍渊的船已驶入了唐白河中，两船物资并到一起之后，吃水明显深了许多，特别是那两匹大马，甲板立即拥挤了起来。因着偏向开始顺水，速度反而快了些。
绍渊和这霍校尉作了半天的戏，便又觉得劳累，想着今晚可以见到云儿，一定不能这样恹恹的，便服了药，强迫自己睡下闭目养神。
被选来的亲卫中的小头领卢锡，看了一上午的戏，一头雾水，此时见先生回了舱，便来向柳辰探询。
“少爷觉得赵太守围襄阳不是突发奇想，一定是有所准备的，樊城攻襄阳，水路最快，而樊城战船配置明显不足，荆州唯有唐河县有楼船训练营，设楼船将军一名，楼船校尉十人，查他们的底细也不是多灾的事。”
“那么安西候又是？”卢锡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但心中又确实好奇。
柳辰神色一整，道：“今日在外人面前，你们作为贴身护卫，体现不错，只是，既然是少爷的护卫，什么该问，什么不应问自己要明白，有的事情，是不应有好奇心的！”
卢锡听了，心中一凛，单膝跪隧道：“请柳年老责罚！”
“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