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的中央厅里，可容纳上百人的观众席已经座无虚席。
我坐在第一排偏右侧的位置。前方演讲席除了左侧讲台外，还部署了三个沙发，那应该是嘉宾的座位。
戴莎和另外一位男性已经入座。那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衣装整洁正式，前额卷发后梳，额头丰满，鼻子高挺，眼睛炯炯有神。
我看到坐在最左侧沙发上的戴莎正和那位男性谈话，看来应是相互熟悉。
十点事后，礼堂里嘈杂的人声逐渐平息下来。这时，一位身着蓝色长裙礼服，身材高挑的靓丽女主持人上台，带着兴奋的语气宣布：“先生们，女士们，接待来到第四十届法学之夏论坛，我是主持人佐霖！今天，我们很是荣幸邀请到国家立法院的副议长科恩先生，国家检察院的候补副检察长戴莎女士作为我们本次论坛的嘉宾，谢谢两位法学前辈的到来！”
在全场热烈的拍手声中，坐在中间沙发位置的科恩率先起身，接着戴莎也起身向观众鞠躬致意。
“好的，再次谢谢诸位嘉宾，请就座。今天，我们论坛的主题是时代变迁与法理内涵。在此之前，我们先请嘉宾们依次为同学们讲个话吧。在场凌驾三分之一都是刚入学的新生，两位嘉宾作为宁溪谷学院法学系的前辈兼社会精英，能否为现场的学弟学妹们送上一些金玉良言呢？”佐霖说完，便笑着邀请起科恩：“下面，请科恩先生为我们讲演，谢谢！”
又是一阵轰鸣全场的热烈掌声。
科恩微笑着走向讲演台，站定后，看着佐霖说：“刚刚，这位美丽的主持人提到了精英，我想，这是最能归纳综合我们法学专业人士的词语。”
“同学们，我希望各人从入读这个专业的第一天起，就要坚定精英思维，坚信自己都将成为社会精英。”科恩看向全场学生，以充满鼓舞力的声调讲演：“规则是社会正常运转的基本，就像日月星辰轮换的自然秩序一样。维护自然秩序的是谁？是难以视察的宇宙通则，也许是无形的力量，也许是伟大的圣主。如果自然秩序庞杂，世界就会完蛋。如果社会规则崩塌，我们就会退化到黑暗世纪，甚至是茹毛饮血的野蛮时代。维护这个社会规则的是谁？没错，就是你们，是在座的你们！从这层意义上讲，你们就是可相比伟大自然力量的规则建设者和守护者。你们不做精英，谁来做？！你们如果不具备精英思维，碌碌无为，那谁来守护社会规则？所以，你们绝不能妄自肤浅，要自信，自信，越发地自信！”
当科恩话音刚落时，现场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还夹杂着一阵阵欢呼声。
科恩伸开双手，示意全场冷静后，再次讲演：“同学们！我刚刚所说的精英思维，只是精神层面的前置要求。你们要知道，法学是文明的基础之一，从最初的口言相传，到民俗习惯，到成文法典，到执法体制，是历经数千年一点一滴精炼而成的庞大宝库。就像紫樱城的雪湾海滩白沙，宁江西溪沿岸的鹅卵石，都是经过漫长的历史洗练而形成的壮丽景色！拥有精英思维，有助你们从这座宝库获取得可成就精英身份的专业能力。但是，如果没有毅力，不懂学习，虚耗时光，那你们面对的就是难以攀越的高山险阻。”
“努力吧，同学们！”科恩振臂一挥，提高嗓门喊道：“以为只要想想就能乐成？做梦吧！以为躺到结业就能成为精英？及早滚开吧！同学们，你们既然选了法学之路，那就先珍惜学院这个温柔的练兵场吧！未来，你们还将面对更残酷的战场，你们要像战士一样，去屠杀，去生长，去战胜敌人，去赢取应得的荣耀，塑造你们精英的身份。我相信，你们不会让我失望的，是不是？未来的精英们？！”
礼堂的气氛越发沸腾了，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叫好声让全场提前进入热潮。我往后望去，还能看到一些学生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拍手和召唤。
“谢谢各人。”科恩微笑着挥手示意，放缓语气做结束语：“这就是我对你们的期盼。我希望，十年后，我能看到在座的某位同学，站在这里为新一届的学弟学妹们传承宁溪谷学院法学系的传统与荣耀。而我，也将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在观众席上欣赏你们生长的英姿。我很是期待那一刻的到来，谢谢！”
在恒久不息的掌声中，科恩离开讲台，走回嘉宾席，与已经站起身的戴莎握手后，换为戴莎走向讲台。
戴莎在讲台前站定后，环视过全场，耐心地期待全场掌声平息后，才开始讲话。
“科恩先生刚刚的精彩讲话，让我心情至今难以平静呢。”差异于科恩狂风雨式的讲演，戴莎的语气如涓涓细流般温柔得多：“同学们，我想在科恩先生讲话的基础上，分享一点小我私家想法，那就是法学的初心。”
“同学们，你们为什么选择法学？请抛开所有的物质因素，认真回忆最初的想法。其时，触动你们灵魂深处的，引起对法学兴趣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戴莎娓娓道来，像在述说一段往事：“是因为对某小我私家的憧憬，想追随那小我私家的法式，类似于初恋或是崇敬的情感？是因为对某件事的看法，觉得自己通过执法也能做到或做得更好，类似于模仿或有所为的意愿？是因为对某个目标的憧憬，只是纯粹地认为法学就应该是那个样子，类似于信念或者理想的情怀？”
“我想，不管是什么样的情感，回归本源来看，最初的样子一定是朴素的，温暖的，美好的。”戴莎离开讲台，徐徐走在演讲席中央位置，面朝全场观众，动情地呼吁着：“想想吧，同学们。最初的你们，是不是为了守护某小我私家，某个群体，某种公义，某个信仰，而选择了法学？如果是，请不要怀疑这份初心，继续坚持下去。”
“现在，让我们将眼光放远，将时间轴拉长，静下心理解这个国家的规则。”戴莎的语气依旧如平静的海面般波涛不惊，却似乎酝酿着强烈的情感：“我们的国家虽是只有几百年开国史的年轻共和国，但人民早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几千年。凝结成这个国家信仰的，是经历过诸多苦难的人民所渴望的自由，平等，友爱和公义。我们的开国先贤们，凝聚绝大多数人民的配合价值观和期盼，以简练的语言归纳综合成国家宪法的精髓条款，形成最初的法理焦点，构建起逐步完善的法制体系，我想，这就是共和国现代法学的初心。”
“同学们，当你们在研读每一条执法条文时，是否觉得枯燥艰涩？”戴莎继续讲演：“现在，请你们实验着，沿着逻辑链一路往回追溯，回到法制的主树干，回归法理的焦点，追念先贤们拟定宪法条款时的时代配景与心境。那一刻，你们的心灵深处是否会有共识？你们的初心是否已与先贤们的初心重叠？你们是否对这个国家规则的信仰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如果答案为是，那么，希望你们从现在起，都能沿着这条主线走下去，去学习，去生长。”
这时的大礼堂中央厅，除了戴莎的清丽轻音外，听不到任何其他的杂音。
我能清楚地听到戴莎所讲的每一个字。就在她略作停顿之时，我看到她转身望向我这边的位置，我接触到她投射而来的目光，见到她展示迷人又温柔的微笑，便在那片刻的万籁俱寂之后，听到她重新开始讲演。
“同学们，珍惜学院这个温室吧。诚如科恩先生所言，出了校园，你们可能面对的是一个残酷的世界。”戴莎依然望向我这边，言辞真挚地讲演，似乎在叙说自己的信仰：“我们希望法制能如阳光般笼罩这片大地，但我们究竟是凡人，我们的执法不行能穷尽一切可能性，就像世界上总有阳光照耀不到的漏洞和角落。我希望，你们能坚持自己的初心和法理的信念，化身为点滴灼烁，就算再微不足道，你们也能照亮阳光所不能笼罩的阴暗之处。我希望，当你们遭遇黑暗时，不要畏缩，不要畏惧，不要失去自己的亮色，不要被黑暗吞噬。如果黑暗的角落太大，希望你们能和我们一起凝聚成更大的灼烁，净化黑暗，还以亮色。”
“愿我们将有携手奋战的一天，谢谢！”戴莎演讲完毕后，转身向全场鞠躬致敬。
她的话音刚落，一点一滴的掌声逐渐在礼堂里响起，直至汇成波涛汹涌般的嘹亮掌声。
“很是精彩的讲演，真让人心潮澎湃！”主持人佐霖进场，引导戴莎回到原位坐下，自己再挑着最右侧的沙发坐下，并向科恩和戴莎提问：“那么，现在让我们进入时代变迁与法理内涵的热点主题讨论吧！”
“科恩先生，戴莎女士，我们已经知道，法理是法制焦点和原初法源，并以宪法的形式纪录下来。而宪法第一篇章自第三次修订以来，已经快要三百年没悔改一个字了。随着能晶新时代的来临，请问法理是有否还能代表新时代下的价值观？”佐霖询问说：“好比，我们的宪法授予公民宗教信仰与言论自由权利，要求政府不得干预这项权利。近年来，社会泛起了许多新兴宗教，有的宗教去年在这个州被认定正当，今年在此外州被裁定非法并遭取缔。请问，这种现象是否违宪，或者说，宪法乃至法理已滞后于时代的生长，导致执法执行杂乱？”
“真是尖锐的暖场问题啊。”科恩笑了一声，回覆说：“我先探讨与立法相关的部门吧。这里涉及到几个递进层面的问题。首先，时代变化是值什么？能晶时代带来的是生产力和生产组织方式的变化，只是物质层的变化。精神和价值观变化了吗？也许有些新生代人群变化了，但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大多数人变化了吗？我想还没有。执法原来就是代表多数人的利益，只要法理还能代表主流人群的主流价值观，就没有修正的须要。虽然，我们可以通过具体执法的修订和废立，来回应某些社会热点现象，这是相对通行的做法。”
“至于执行层面的具体问题嘛……”科恩微笑着看向戴莎：“就请戴莎女士来回覆吧。”
“主持人的问题涉及到宪法条文的理解和执行依据，也是学界的争论要害。这里，我只能论述自己本人所接纳的解读。”戴莎稍思片刻，解释说：“宪法第一篇章的第一条款明确说，公民生而平等，公民的生存权与工业权神圣不行侵犯，公民享有宗教信仰与言论自由权利，政府应保障而不应干预公民的上述基本权利。请注意这个排位序次，平等，生存权和工业权在前，然后才是宗教信仰与言论自由。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以包罗宗教在内的名义侵犯公民的生存和工业宁静，政府就有理由制止这种行为。一样的，如果某人因掩护自己的工业侵犯别人的生存权，或是某人为保全自己的生存损害平等原则，司法机构都有理由进行制裁。”
“不外，因为宪法没有明确注明优先序次，也有人认为这代表的是同等关系而非优先序次关系。所以，可能在下层具体执法上会有一些偏差，这就要引入判例参考。”戴莎接着说：“但如果从大原则来看，我们更倾向于按习惯法来处置惩罚，也就是最重要的最先讲，并优先执行的原则。”
“虽然，如果遇到影响特别大的争议事件，那就需要科恩先生推动国家立法院来做权威立法解释啦。”戴莎笑着将球踢回给科恩：“所以啊，科恩副议长，能稍微加速新兴宗教界说与规范执法吗？这样执法部门也会方便许多。”
“啊哈。戴莎女士，民众论坛之上，我们更要遵循权力分立原则，任何影响立法倾向的果真言论都是不合适的。”科恩微笑着回应戴莎。
“确实如此，我考虑欠周了。那么，我收回后半句话。”戴莎笑着点颔首。
“谢谢，戴莎女士。立法院今年以来已做了九次重大立法解释，多次支持终审法院的司法解释和执法部门的行动。在为国为民方面，我们的最终目标应是一致的。”科恩回复。
“谢谢，科恩先生。我想，我们所做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和人民的福祉。”戴莎看着科恩，强调着说。
“嗯。”科恩微笑着颔首回应，不再接话。
“那么，两位嘉宾！”佐霖继续主持话题：“刚刚科恩先生提及立法院今年前7个月做了九次重大立法解释，实际上已凌驾去五年的总量。这是否说明社会思潮已有了较大变化，纵然如此，宪法和法理依然不行动摇吗？”
“法理是宪法焦点，宪法是立国之本，一点改动都可能动摇国本，甚至改变这个国家的属性。”科恩回覆说：“这里，我小我私家是比力认同刚刚戴莎女士所讲的优先序次原则的。就以这个原则为前提，我们来聊一聊法理，国家和民族的本质吧。”
“我们国家的前身是宁诺商业自治领。母亲河宁江哺育的古老宁诺地域，是传说中圣主允许赐于人民的富足之地，这里的人民恒久崇尚自由，平等，守约，因为这是先民们对母亲河和圣主的诺言。这些理念从最初的习惯传承演化为自治领的行文规则，少了宗教色彩，多了理性规则。因此，宁诺共和国建设后，宪法最焦点的第一篇章第一条中的前三个词是公民平等，人权和工业权。这反映了我们国家的世俗主义，人本主义和重商传统。在制度设计上，国家立法要代表多数群体发声并制定具体执法；司法机构要依据执法条文主持公义；行政机构是‘小’政府，是公民雇佣的治理者；宗教以圣主教为主流，主要引导社会的主流道德观和价值观。”
“而在我国西边的冯克帝国，则是另一套法理，是以圣神教为国教，推行君威神授，分权治理原则。他们历史上以圣神教立国，宗教理念和价值观是法理的焦点。经历近千年变迁和政治斗争后，如今演化为三级授权制，反映的是国家威权主义，宗教以神的名义将世俗权力全权授予君主，只保留社会精神层面的指导权和威仪；君主将权力全部转授于权力机构，只保留国家三权机构最高卖力人任免权和上议院一票否决权。”
“在北方的络伊共和国，他们是以络伊真神教教义为法理焦点，反映的是神权主义，宗教深度介入世俗事务。宗教仲裁委员会是最高级集权机构，将大部门世俗权力分授于立法、行政和司法机构。国家选举的总统和三权机构的最高卖力人须经委员会多数票认定才气履职。委员会的大长老主要卖力日常宗教事务，但也掌握国家重大事项的否决权。”
“介绍到这里，我无意比力差异法理和制度的优劣，让我们回归到问题自己吧。”科恩看向主持人说：“如果你指的是宪法第一篇章的第一条基石条款，这肯定是不行改变的，改变可能意味着革命。如果是第一篇章之后的非要害条款，我不否认这种可能性，但如我之前所说的，只要还能代表大多数公民的利益，就没有改变的须要。虽然，也可以由代表群体的议员谨慎提出方案，然后交由立法院表决来验证。”
“而且，站在维护宪法威严的角度出发，也不宜频繁改宪，否则，宪法就不再是法理的体现形式，只是一部可随意妆扮的执法。”科恩笑着举了个例子：“听说过茅厕税法吗？这片土地被别国统治的黑暗世纪里，宗主国对这里实行领主分治和包税制。那个年代的执法制定没有法理凭据，纯凭列位领主大人的喜好。碎石城所在地的领主就发现了茅厕税法，预估每位居民一年可能上茅厕的次数及对宁江的污染度进行课税。虽然，按实际缴纳税款，每位居民折算下来得每天上三百次茅厕，一年得上万次茅厕而且得提前一次性缴付。这个税就被称为万尿税，领主其时所在的宫殿就被戏称为万尿殿。”
在哄堂大笑声中，科恩笑着对佐霖说：“所以，主持人，你现在理解了吗？法理是先贤在这片土地播下的种子，宪法是长大的主干，执法是枝干，行政规则和各级规章制度是枝干茂盛生长后延伸的末端枝叶，没有种子，就没有茁壮生长延续数百年的参天大树。我们作为园丁，日常修整的都是末端枝叶，不会随便去挪树甚至是砍树。”
“说到这里，作为这株大树的守护者之一，戴莎女士，有什么要增补的吗？”科恩看向戴莎，问了一声。
“我认同科恩先生的比喻。”戴莎回覆说：“只要这株大树还适宜生长在这片土地之上，我作为一只小小的啄木鸟，将和其他无数的守护者一起，倾尽一生尽好职责，抓出害虫，让这生命之树能康健生长，荫庇更多的人民。”
“太精彩了。”佐霖笑着拍手，并站起来看向观众席：“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是自由问答时间。同学们，你们有什么与主题相关的问题吗？请抓紧时间与两位嘉宾交流吧！”
马上，观众席上一片骚动。我放眼望去，见着许多几何人都举起了手，真是反映热烈。
原来，我只是以陪同的心态来加入这场跨专业论坛的，但不知是被现场的气氛所熏染，照旧因为被讲演触及到心灵，我感受心跳正在加速，竟有些紧张地紧握双拳。
这场景……似曾相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