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月底,城郊的抛尸场被厚厚的白雪掩盖,没有一小我私家再来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楚岳来收拾小屋里茵儿的用具,清除印记,恢复小屋原来的样子。他越是忍着不向窗外看,身体越是朝那个偏向去。
晚上,茵儿早早回抵家,抓紧一切时间纪录之前的解剖和修复的经验,偶尔用她鸠拙的笔触画下来。
低头时间太长,她站起来休息一下,看到楚岳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内厅伏案疾书。
一直以来,茵儿为制止失去自我,尽力克制对楚岳的迷恋。可看到他英俊而伟岸的侧影,那样认真专注,她总忍不住陶醉。
是什么让她如此幸运遇到他,他伤痕累累、支离破碎,她想把自己化成柔韧的丝絮,紧紧包裹他。
茵儿正在发痴,楚岳却头也不回地说:“咱们去用饭吧?”
“好,让丫头先摆上,我就来。”竟然被发现了,茵儿立刻收敛起来。
“是,夫人。”楚岳颔首应道。
“呵呵,将军是在说笑。”
楚岳这才回过头:“嗯,我平时太严肃了。”
“太自豪了。”
“是的。”楚岳站起来,走到内室,拿起茵儿画的图纸:“标号体现?”
“画欠好,用号码体现神经,容易记着,也比力清楚。”
楚岳想夸她,想赞美她,想说她何等精彩,而他早就失去了这项‘能力’,尤其是想到那些尸体。
用饭的时候,轮到楚岳盯着茵儿,她连用饭都那样从容,汤和饭有序地放进嘴里。
下过雪之后,刮起大风,天空展晴,室外滴水成冰。月亮照在雪上的反光,把屋子照亮,不用点蜡烛,茵儿依着楚岳坐在铸铁的炉子旁边。
“令郎十四岁从军打仗,怎么会晕血?”
楚岳缄默沉静了一会儿说:“第一次杀人,总是很畏惧,尽管军队打仗有使命感驱使。”
“会吐吗?”茵儿能感应他的肌肉绷紧。
“今年特别冷,母亲没有随船去琼州,独自在山后郡……”
“我强调了许多次,我是医生,令郎应该把病因告诉我。”
“茵儿。”
“嗯。”
“别谈这个,你看月亮好美。”
茵儿直起身,考虑是否进一步追问。
楚岳捏了捏鼻子说:“我年老……”
“对不起,如果令郎不想说,就不要讲。”
“以前提到年老,痛心疾首,现在慢慢平静,我约莫找到了治愈的要领。”
***
上午武科,下午跳舞,不管练的多累,小溪总能稳住气息,不让自己大喘息。
她好几天没有念史书,也好几天不到徐昭容那儿去了。
太后忙着登位,改朝换代,小溪正好躲得远远的。下雪天到上林苑跟几个侍卫打雪仗,和太监、宫女堆雪人。
樱花阁的侍卫总共六名,两个一岗,轮班倒换,其中年龄最长的一位是左监门将军李湛。他就是楚浩的发小、楚岳最痛恨的对头、李义府的小儿子。
世上没有那么多奇怪的缘分,不外是太后的刻意部署,只有小溪不知道里面的用心,对李湛颇有好感,兵书、拳法无所不谈,李湛也不惜时日,倾囊相告。
近来小溪对李湛很是冷漠,玩雪的时候让他在远处站着。
小溪的心像雪一样酷寒而柔软,等宫女和太监的衣服都湿了,小溪让他们去换,自己则走到甬道,让李湛陪她去林子边散步。
小溪在前面走着,李湛在她的侧后方。
“禀郡主,太后传郡主到万象神宫用晚宴。”
“这是太监的差事,你守好你的天职。”小溪一语双关,态度很欠好。
李湛无奈地笑一下:“末将与徐……,末将仅仅是膜拜昭容的文采,郡主未进宫之前,末迁就常向昭容请教诗词、文章。”
小溪加紧脚步不听他解释,上林苑到上阳宫,通过河渠最快。小溪上了河流上的冰车,前面几个太监用鞭子赶着雪地狗出发。
李湛刚要换冰鞋追随,小溪挑开车帘付托说:“将军不必了,到神宫去等吧。”
“遵命。”
小溪放下车帘,把手里的雪球用两个食指转动着。她的手为了防寒,痛胀发烫。雪球失去白色,全部变阴,就要融化滴水,小溪把它扔到车外去。
李守礼正在院子的大树下打拳,宫门打开,一定是小溪来了,他的嘴角禁不住上扬,收了姿势去迎她。
小溪笑着把手里的伞递给他,转到他身后,摇动那棵胳膊粗细的松树,树上的雪落下来,一瞬间完全遮挡了视线。
“哈哈哈,哈哈,太好玩了,你拿着伞,我来摇一棵试试。”
小溪拿着伞,站到一棵树下,李守礼还没走到树跟前,李广顺从屋里冲出来,团了一个大雪球砸向小溪。小溪把伞收起来,把雪球击出去,接着又一个砸过来。
“滚出去,武氏家的贱种,休想打我弟弟的主意。我和我弟弟是高祖嫡系子孙,皇位继续人。武氏算……”
小溪也团了雪球,扔到他的嘴上。
太监们涌上来,把李光顺按倒。
“你们走开。”小溪命令道:“今天我要玩得尽兴,咱们走。”她叫上李守礼出了宫门。
站在河滨的亭子里,两人都没了玩的兴趣。
“小溪,我,我今后不能跟你出来了。”
这话立刻激起了小溪的斗志:“是因为你哥哥?”
“我哥哥的看法不代表我,小溪,十三岁的孩子跟七八岁的勉强可以玩到一起,我快十八了,你只有十二岁,我们没什么聊的,你不懂我,我也不能在跟你冒险了……”
“他们打你了是吗?”小溪走近他。
李守礼往退却了两步:“没有,我是个大人,我知道我是谁,我不能再……”
“因为我母亲姓武是吗?”小溪自嘲地笑了:“他们抛弃了我,我的母亲另有父亲。把我送进宫里,不管了,全家人现在都在琼州。”
“小溪……”
“我需要朋友,我……但是既然你有芥蒂,我不勉强。”小溪走下亭子,上了雪橇车。
上林苑的射箭场,没有一个脚印,小溪骑着马飞驰而过。“驾!”她把马刺和马鞭全都用上,然后起身射箭。
三羊急得直跺脚,想不出措施阻拦,而小溪骑马跑的越来越远,突然“咔嚓”一声,小溪和马消失在视线里……
小溪的胳膊断了,太后亲自到樱花阁去看她,小溪却怎么也不说话,而且从那以后一个月都没见过笑脸。
太后把所有的相关人员划分找来,问小溪不开心的原委。
西上阳宫的太监说:“熙郡主确实玩得出圈,从春天开始,多次带着嗣雍王(李守礼)出宫,有时候我们的人都跟不上。”
“朕知道,朕问的是熙郡主为为什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有人跟郡主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杂家不知道,只知道熙郡主最后一次去西上,在河滨的雨花亭跟嗣雍王不欢而散。”
如果太后在后宫还能找到些许家的温馨,那就只有小溪了。
已往和即将到来的杀戮,让她有一种宣泄的快感,又有一种莫名的空虚和恐慌,小时候父亲的预言总是在耳边回响。
她需要小溪好好的,想让她任性,她需要展现慈祥。因为小溪和玛瑞娜,太平公主常到宫里走动,薛绍死了一年多,母女之间仍然需要小溪和玛瑞娜在场才气交流。
太后若有所思,又召见徐昭容。
两位亦敌亦友的女人,很久没有碰面。
“郡主觉得被怙恃抛弃了,以为怙恃重男轻女,不在乎她。”这话徐昭容早就想说给太后听,不外她也知道太后不会放小溪出宫的。
太后不动声色,反问道:“朕听说小溪跟嗣雍王(李守礼)很要好,两人一个月前闹僵了。”
“熙郡主还小,不外是好奇,多交个朋友,绝无男女之意。”
“他们是朕的亲孙子,小溪让嗣雍王(李守礼)成为正凡人,朕是有心把小溪许给嗣雍王。但是小溪也是朕放在心尖上疼爱的,朕想等小溪再大些,问问小溪的意见。”
“太后陛下圣明!”
“左监门将军的事儿,朕有所耳闻,朕也是过来人,不会干预干与你的私事儿,只是别让小溪觉得受到冷落。”
徐昭容跪下来:“臣妾罪过,疏忽了郡主的想法。清者自清,臣妾不急于否认。”
“何须否认,以昭容的谨慎,朕不会担忧。”
徐昭容没有谢恩,她明白太后的意思,却并不领情。
就在当天,小溪又出宫去了。
她在大街上闲逛,到自家的宅子前面,远远张望。门房的小厮定时扫除,婆子出门买菜,家里的主人却都在遥远的、她并不知道的地方。
她回到马车上,支开所有人,哭了个够。回到宫里,两个眼睛红肿。
李守礼守在樱花阁的门口,后面随着一群太监和羽林军。
小溪远远看到他,转身跑开了,手臂上牢固着木板,挂在脖子上跑不快,她痛苦地停下。
李守礼制止后面的人群,跟了已往。
“嘿,你不要耍脾气,我也不想来致歉,如果不是怕挨鞭子,我才不会来。”当他看到小溪的眼睛,立刻愧疚:“对,对不起!”
小溪躲过他,他又跟上。
“就算你不来,你的哥哥早晚会挨鞭子。”
李守礼无奈笑道:“甚至会丢了脑袋。可他是我的哥哥,我要掩护他。你,小溪你也在掩护他。”
“我没有,我讨厌、很是讨厌他。”
“这不能怪他,如果你知道我们经历过什么,你也许……”
小溪朝着前面的高坡走去,李守礼犹豫地看看后面的人,照旧上了台阶,坐到小溪旁边。
“一小我私家首先要做好自己,才气承载恼恨。若不能修炼自己,瞅准时机一招制敌,就咬牙闭嘴,深藏不露。”
李守礼摇摇头:“真是不能把你当小孩子,你让我畏惧。”
“你以后都不见我了,无所谓畏惧,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再见,小溪。”
“再见。”
小溪坐在高坡上,这边的土是挖河流运到来的,土壤肥沃,奇花异草很茂盛,小溪隐蔽在灌木丛中独自神伤。
李守礼说了再见,小溪感应他的无奈,她不怪他,他们原来也不应该成为朋友。
不用再去西上阳宫,不去体贴他们,小溪越发空虚。她努力离开徐昭容,让太后把李湛调走,除了早课练习武功,其余时间都用来狩猎,学习兵法。
她开始主动去找太后,跟太后讨论用兵之道,驭人之术。
丰秋奇怪道:“熙郡主说话很像个大人,之前玩得见不到人影,最近就爱黏着太后。”
“这孩子是想找一个恳切看待她的人而已,朕,朕……”
“太后想多了,太后恳切看待郡主就够了。”
“是,是,也就小溪一个跟朕贴心的人儿了,朕十分小心,朕想把燕西和楚浩叫回来。”
丰秋笑道:“若小溪的怙恃回来,太后需要找理由才气把小溪留在宫里。”
“也是,朕不想再找理由了。不几年,小溪就该出嫁了,朕能留她几年就留几年。”
***
琼州进入雨季,往返大唐的信鸽少了许多,去年纪王李慎自缢的消息传到阿吉丽的耳朵里,已经是今年的夏天。
李楚媛是纪王李慎的女儿,平日极为恭孝。阿吉丽在纪王府五年,虽然婚姻有名无实,幸得李楚媛这样的闺中密友。
阿吉丽想乘坐货船到境内探望李楚媛,到山坳找楚瀚商量。
楚瀚皱眉道:“三哥之所以躲在琼州,把咱们都集中在这里,就是为了掩护各人的宁静。”
“我知道,可是……”
“阿吉丽,这是一种平衡,小溪和二哥他们在太后身边,咱们远远躲开,谁都不能打破这个平衡。况且纪王是皇族重要成员,你不能跟他们再扯任何瓜葛。”
阿吉丽气道:“坏人之所以能得逞,就是好人什么都不做。”
“你告诉我谁是坏人?党派斗争?只有站在哪一方,何来对错?”
“不作为就是站在了太后一方。”
“你以为二哥和三哥愿意吗?哥哥和众多皇族都熟悉,尤其与霍王元轨配合抵御突厥。三哥没有心思出海,一有空闲就钻到工棚里跟我们一起研究新动力,日子惆怅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