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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后渤海日出

第二十一章 第四回 日晷

山后渤海日出 可旁 4226 2020-11-20 22:51:55

  玛瑞娜托楚浩给楚岳带了信儿,让楚岳来看亚瑟。

  楚岳又托楚浩传信说,他在下个沐浴日休息的时候去接孩子。

  原来简朴的事情,兜兜转转变得奇异。

  天气暖洋洋的,让人犯困,禁卫的士兵练习起来无精打采。

  在北城龙光门的西侧,有一片专门供骑马射箭的园地,楚岳在这里已经带兵练了一个时辰。

  陆离受伤,和骊龙都留在长安的凯归牧场修养,楚浩为他换了三匹马,这一匹赤焰格外灵活,楚岳很喜欢,试着在射箭的那一刻稳住它。

  赤焰的行动太快,留给楚岳瞄准的时间微乎其微。

  一次一次脱靶,两个马童捡拾落箭都累了,楚岳依然不愿停下。

  他让自己流汗,筋疲力尽,晚上才气无视跟儿子晤面的压力,睡个好觉。

  亚瑟一走两年,该怎么跟他相同呢?

  孩子如果问起来,为什么他不跟玛瑞娜生活在一起,他该怎么回覆?

  接孩子的时候,见到玛瑞娜,能够控制住情绪吗?

  玛瑞娜会问起茵儿吗?

  问起裴蓉蓉又该怎么回覆呢?

  现在的小孩子懂事特别早,就像裴光庭,每天闷着不说话,但他心里都明白,大人的事情瞒不外的。

  裴光庭比亚瑟小不了两岁,带上他,是不是可以缓解一下紧张气氛呢。

  楚岳犹豫着,不觉来到上林苑。

  宫女组成的马球队,训练起来也很猛烈,比北卫那些疲疲沓沓的士兵强多了。

  库狄萨允宝站在指挥台上,来回踱着步,举着旗子,嘴里含着口哨,不停发出命令,飒爽老练。

  楚岳到看台的一角坐下,日头到了正南,日晷的指针和午时中线重合,训练停止,宫女们下马,收拾马具和球具,叽叽喳喳往东门去了。

  库狄萨允宝从高处下来,走到楚岳的旁边坐下。

  两人似乎是在使气,又保持着相同。

  楚岳欠好开口,库狄萨允宝故意也不讲话。

  阳光打到她的脸上,通透,微风吹起两鬓散落的头发,拂过她的唇。修长的脖颈上,系着一件白色的薄披风,鼓着空气,起起伏伏。

  “不说话是吧?那我走了。”库狄萨允宝说着站起来。

  “小婶……”

  “你这人也奇怪,有话说不出来,叫我小婶倒是顺口。”

  “明天,光庭去上学吗?”

  “明天,去啊。”

  “亚瑟在洛阳,光庭,我,我想……”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库狄萨允宝坐回去:“亚瑟是个很随和、很阳光的孩子,不像光庭一样话少。”

  “你们见过了?”

  “对,燕西为玛瑞娜办了接风晚宴,和洛阳的几位女性朋友一起聚了聚。”

  “哦。”

  是啊,楚岳在皇宫早就看到过玛瑞娜,是他自己一直拖着、拖着,等楚浩去找他,他才不得不泛起。

  “你应该跟孩子单独相处,把你平时买给他的礼物拿给他,一件一件讲给他来历,告诉他你爱他。”

  “我……”

  “说不出口是吧?那亚瑟会和你越来越生分,现在就这么尴尬,长大怎么办,他可是你的亲儿子。”

  库狄萨允宝坐在下一排,她扬起脸看着楚岳,风把她头上的白色软幞头也吹起来,幞头后面的带子和披风一起飘扬着。淡淡的眉毛,淡淡的眼睛,整个脸上,只有红色的厚唇是有颜色的。

  楚岳不敢跟她的目光相对,躲闪着:“好,好吧。”

  看着楚岳牵马远去的背影,库狄萨允宝轻轻叹了口气。她听过裴行俭怎么褒奖过楚岳,她见过楚岳睿智而自信的样子。

  世事弄人,他如何能艰难地找回自己呢。

  ***

  楚岳特地妆扮了一番,让小厮检检查头发和衣服,仍然不放心,又让老嬷嬷‘判定’。

  “将军仪表堂堂,穿什么、戴什么都悦目。”老嬷嬷慈善道:“将军这是要去相亲?”

  “见孩子。”

  “亚瑟!是少令郎回来了?”老嬷嬷期盼地朝门口望着。

  “是的,我去景行坊接他。”

  “接回家吗?那老奴这就去准备。”老嬷嬷很激动。

  “不,今天只是去东郊玩儿,晚上不回来。”

  老嬷嬷的眼神很失望,她是从靖恭坊老宅随着楚岳的下人。家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只剩下这一位男主人,形单影只,郁郁寡欢。能有个亲人来来住一住多好,尤其是孩子。

  “亚瑟那孩子多招人疼啊,带少令郎回家来吧,哪怕就住一天也好。”

  楚岳停顿一下说:“我尽力。”

  洛阳城东门外,一处接一处的别墅,有的从隋代就建起来了。

  走出几里路,稍向南拐,就来到洛河岸边的沙碱地。

  玛瑞娜派了马车送亚瑟。

  亚瑟坐在车里,楚岳骑着马,像是孩子的护卫。

  马车宽敞,楚岳却没有勇气坐进去。

  亚瑟掀开车帘邀请了两次,只好作罢,跟楚岳同乘一匹马,他也没有那个勇气。

  十几年前,就是在这个时节,玛瑞娜坐在马车里,楚岳骑着马,开始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时光荏苒,如今车里坐的是他们的孩子,而玛瑞娜已成为别人的妻子。

  到达目的地,亚瑟下车,车夫同样大包小包、几个箱子,搬下来许多工具。

  亚瑟不是享受的孩子,玛瑞娜这个母亲尽力为他部署好一起。

  沙碱地开阔,是放纸鸢的好地方,已经有几家人在不远处放起来了。

  晴朗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纸鸢飞得很高,线的中段都看不到了,像是没有牵绊地飘在空中。

  亚瑟迫不及待到别人家去看热闹,留楚岳和马童在后面忙和。他用手挡着太阳,向上瞧,不停赞叹着,很快就认识了两个小朋友。

  玛瑞娜给他带的纸鸢,是‘口贝’作坊特制的,薄丝绸取代了纸,经过特殊处置惩罚的竹子骨架,用丝线连接,可以折叠。

  线和线轴越发用心,丝线里不知道加了什么工具,很是柔韧,刀刃放上去,会被滑走,极难断开。

  线轴用轻质硬木结构,手握的地方包着牛羊皮,搅动的轮子和把手,力道刚恰好。前面两个钢圈,挂线和走线都很方便。另外配了小羊皮的手套,防止手被线割伤。

  整套装备放在一个牛皮箱子里,箱子外面的皮子上,烫着‘口贝’的字样。

  这样一套装备,价钱至少两百钱,但放眼望去,那几家放的都是这种鹞子,只是花色纷歧样而已。

  楚岳拿的是一只燕子,亚瑟的纸鸢则是一条金鱼。

  亚瑟拽着线,顺风跑着、叫着,刚晤面的拘谨消除了。楚岳也把鹞子举过头顶,跑起来。

  亚瑟在一旁喊着:“再快一点儿,起来了。”

  楚岳跑的更快,笑着朝着河滨开阔的地带冲已往。

  “等等,等等,要缠在一起了。”亚瑟向后躲着,放出去的纸鸢摇摇摆摆往下掉。

  楚岳乐成把纸鸢放起来,交给亚瑟拿着,他则去帮亚瑟收线。

  “哇,飞起来了。”亚瑟抬头,慢慢放着手里的线。

  楚岳一边帮他收线,一边想着自己小时候。在西域,父亲从不跟他们一块儿玩,除了让他们念书,就是练功,那也许是父亲该有的样子。

  他也曾经严格要求过亚瑟,但是在今后不多的亲子时光中,他和亚瑟之间,面临的只有生疏吧。

  两个鹞子终于顺利放起来,牵动着鹞子的线,有一种类似钓鱼的异样感受。

  “父亲,你的纸鸢飞的好高啊,只剩下一个黑点。”

  “是的,你的那只小,线短,要不你拿我这只玩儿。”

  几十丈的线,都放满了。亚瑟玩起来,一会儿放,一会儿收,不知怎得,跟别家的缠绕在一起,纸鸢打着转儿掉下来。

  “快,快收线,我去那边捡。”楚岳说着,往远处跑去。

  就在河沿边不远,成片的‘毛毛养’露出尖尖的头,楚岳忍不住弯腰拔了一根出来,丰满如小竹笋。

  他一层层剥开,把里面湿润的白色絮状物放进嘴里,曾经的甜蜜回忆立刻浮现在眼前。

  他走到前面几棵大柳树下面,靠在柳树上,然后慢慢蹲下去,抱住膝盖。

  “有那么糟吗?我看亚瑟玩得很开心。”库狄萨允宝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声音很欢快。

  楚岳抬起头,站起来,眼圈红红的。

  库狄萨允宝忙说:“纸鸢我捡回去了,光庭和亚瑟他们正在拆线。”

  他浓重的眉毛紧蹙,刀刻一样的单眼皮,凹陷下去,脸瘦长,方形的下巴,一颗颗胡根的黑点散落在雪白的皮肤上,很难有男人像他一样,洁净而坚贞。

  ‘他是嫉恶如仇闪速而冷酷的杀手、入龙潭搅虎穴的英雄,居然背着人抹眼泪。’库狄萨允宝又在心里笑话他,却张开手臂给他一个慰藉的拥抱。

  楚岳行动僵硬,跟在库狄萨允宝后面,低着头,脸红到耳后。

  午餐的时候,玛瑞娜派来的丫鬟和小厮准备的妥妥贴贴。

  库狄萨允宝和亚瑟坐在毡垫上,她问亚瑟:“亚瑟走了那么久,想父亲了吗?”

  “想,很想。”

  楚岳微笑地看着他们,他问不出口地话,库狄萨允宝一一都帮他问了。

  “哒哒说父亲的花枪无人能比,父亲是武科状元,杀敌立功的大英雄……”亚瑟一边重复李前瞻夸楚岳的话,一边崇敬地看着他。

  楚岳的脸又红了,他起身去拿水壶,眼眶已经湿了,索性走得远远的,折柳枝给孩子们做柳笛。

  ***

  果真被楚浩说中,废太子贤自缢于巴州,太后佯装贬丘神勣为叠州刺史,追封贤为雍王,在显福门举哀,昭告天下。

  太后又把庐陵王显迁到房州,不久再迁到均州。紧接着又封给两个继子实职,徙毕王上金为泽王,拜苏州刺史;葛王素节为许王,拜降州刺史。

  她稳定着皇族,积攒着恼恨,一步步试探着向台前迈进,视察着大臣们的体现。

  楚浩惦念着州胡岛的船,更想尽早离开两京的是非之地。

  燕西却被太后留在宫里,太后为了掩饰扣押燕西嫌疑,把库狄萨允宝也加到女官的行列,让她们做她的御正。

  御正一职,在隋代之前,险些相当于中书令。

  太后所谓的御正,并不放到各省各部去实施,又区别于上官婉儿那样的宫中女官。就留在她身边,给她提建议,纠正大臣的过失。每逢五、十沐浴日才气回家。

  如果不是太平公主不放人,玛瑞娜也跟燕西和库狄萨允宝一起进宫了。

  楚浩总觉得洛阳的桃花比长安开的繁盛,密密匝匝裹在树枝上,那样的不真实。

  他把两京的事务都部署妥当,每日坐在树下犹豫着。

  燕西劝他说:“我其实一直是太后为官人画的牢笼,官人走吧,只有挣脱了我,官人才气真正自由。”

  “驸马、王爷那么多,哪个不是被栓的死死的。郡主不外是碰上我这个漂泊不定的人,不能守着郡主过循分日子。”

  “京城不缺在富贵窝里腐朽的驸马、王爷,若官人跟他们一样,也就遇不到燕西了。燕西即嫁了官人,就该以官人的世界为世界。”

  燕西虽然是个妇人,喜欢摆弄花卉,种种庄稼,但是她和她的姑母一样,心胸开阔,明理通达,随着年龄反映到样貌上,显得那样沉稳从容。

  她是一个好妻子,楚浩自认为不是一个好丈夫,常有亏欠,这种亏欠有时候大于情感。

  楚浩照旧出发了,他计划绕道山后郡给父亲上坟,看望母亲。

  近年,连楚博都离开山后郡,去到州胡岛。

  山后郡,他们年轻落难时以为是天堂的地方,如今再难回去。

  去山后郡,陆路要经过营州。营州频频受到突厥侵犯,随处都在戒备。

  楚浩来到淳嘉诺熙的坟前,把贝壳项链先放到墓碑上,坐下来跟她说说话。中午他在守墓的人家用饭,多给了一年的钱。

  乞乞仲象和夫人获得消息,在墓园门口等着。

  楚浩见他们的头发花白,心立刻软了,双膝跪地。

  “我的孩子。”淳嘉诺熙的母亲的声音沙哑,年轻时的明艳无迹可寻,剩下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泪流满面。

  乞乞仲象扶起楚浩问:“哈希里好吗?多高了?”

  多年没人叫小溪靺鞨名字了,楚浩模糊了一下,说:“好,都很好。”

  “我们是身子被钉住的人,能不能,下次能不能把小哈希里带来给我们看看,我们……”乞乞仲象考虑着说话。

  他也完全不是当年骑马狩猎的靺鞨酋长了,皱纹爬上他的额头,眼睛开始污浊无光。

  “路途遥远,等小溪再大些,一定带她来。”楚浩应付着。

  他不会带小溪到她母亲离世的地方,小溪很幸福,以为燕西就是她的母亲,她还小,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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