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仍在连续，气温仍在下降，在山坡下四处流窜的不只有散兵团，连西突厥十姓的几个部落也出来抢掠。
西边五十多里外的布额部来求助耐尔洁部，并许下三万只羊的酬金。
三个酋长就是否出战争论不休。
耐尔洁不知如何是好，正在为难，楚浩让老嬷嬷偷偷递给耐尔洁一个纸条：“谁战谁出，谁出谁得。”
耐尔洁有了主心骨，派主战的多格期去解救布额部，让佳业率做后应，盾里留守。
这是耐尔洁接任以来第一次出击，她紧张地得踱步，指甲放在嘴里啃。
“我们与布额部没有来往，为什么要帮他们？如果输了，会不会像盾里说的，引火上身。”
“你的士兵吃得饱、喝得足，马儿肥壮，军队以逸待劳，多格期出战欲望极强，从高处压制敌人，没有不胜的原理。你只消计划战后立刻和布额部建交、结盟。”
“为什么？”
“结盟并不只为了相互资助，结盟的另外一个意义是相互认可。期率部刚到阿尔泰山南，占了别人留下的土地，日后肯定有人来讨要。突厥人没有领地意识，之前的部落没有证据讲明这里的归属，而你和布额部的盟约就是证明。”
耐尔洁停下来，看着楚浩：“如果郡公不走，我就把部落交给郡公。”
楚浩笑了：“你就这么看待你父汗辛苦攒下的基业。”
“什么是基业？”
“就是部族的人民和牲畜，做为首领，你要为这一切卖力任的。”
“我天生不是当领袖的料子，也不想加入这些纷争，要否则让佳业率做首领，他最想要这个位子。”
“佳业率如果做了首领，另外两小我私家一定不平，内讧和内乱会让部落解体。”
“要么就在下面十五位那至里面选一位。”
“你不是想复仇吗？到大唐复仇的劲儿哪儿去了？”
“裴行俭已经死了，我找谁复仇，大唐天子，照旧郡公？我可不像阿什那骨笃禄和阿什德元珍那么傻，与整个唐朝为敌，鸡蛋碰石头。我要遵从父汗的意见，让族人活下去。我一小我私家去冒险无妨，部族不行。”
“这就是领袖思维啊。你知道你父汗的意思，你理解他，那就要把权力握在手里，为族人卖力。外人各有他们自己的想法，一旦失去权力，就失去控制，他们把部族带向哪里，你都左右不了。”
“我不想被捆绑，我想有自己的生活。”
“有所失才气有所得。”
“那郡公留下来，留下资助我，没有郡公，我做不到。”
“琪蓝，你有家教，不是一个自私的孩子，话讲出来之前是要经过考虑的。”
“我就是考虑的太多，都快要疯了！”
尽管压低声音，耐尔洁险些是喊出来的，没有穿披风就跑了出去。
仗毫无悬念打胜了，多格期获得两万五千只羊，佳业率获得五千只羊和俘虏，缴获的马匹和武器分给了盾里，收获比部族原本有的牲畜还多。
期率部和布额部正式签订盟约，相互认可对四周山脉和草场的所有权。
耐尔洁着凉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喷嚏不停，她别扭着，用饭的时候也不理楚浩。
楚浩吃完，把用突厥语填好的一首歌词推到耐尔洁面前。
耐尔洁冲楚浩翻了个白眼，不情愿地拿起纸，看了第一行，笑得差点儿喷饭。
楚浩写着“宽大的树叶上，钻洞打鱼，鱼儿真多啊，像女人的脚趾头。”
他的原意是说‘在宽阔的河流冰面上，凿冰打鱼，鱼儿真多啊，像一串串葡萄。’
第二段写着‘摆开山头捉老鼠，盘羊、野驴真豪爽，做成鸟蛋好美味。’，
耐尔洁用汉语翻译过来，楚浩都笑得只咳嗽。
“我是想写‘设下陷阱逮猎物，盘羊、野驴都来啊，做成香肠好美味。”
耐尔洁的气消了，夜晚她缠着楚浩为她讲大海上的故事，讲想象中的亚特兰蒂斯。
她还小就失去了母亲，新近父亲也下世了，是个需要抚慰的孩子。楚浩能做到的，都用心为她。
耐尔洁裹着毯子，趴在楚浩的旁边睡着了，楚浩把她抱起来，放到她自己的床上。耐尔洁却搂住他的脖子不放，羊绒睡裙里什么都没有穿。
楚浩觉得后面的炭火烧的火热，汗都要下来了。
“琪蓝，放开，琪蓝。”
耐尔洁用她花瓣一样红、油脂一样润的唇去吻他。
楚浩用手捂住她，喘着粗气说：“我是个男人，忍耐是有限的，你不要做傻事！”
耐尔洁慢慢松开手，抓起毯子裹紧。楚浩替她拉上床帐，回到自己的床上。
盯着帐篷上的框架，他熟悉框架木头上的每一条花纹，即便在灯光下，他也能熟练地找到每根木头上的结点。
房间里太静了，甚至能听到耐尔洁眨眼睛的声音。
“郡公也睡不着是吗？”耐尔洁问完，打了个喷嚏。
“睡着了，被你的喷嚏吵醒了。”
“骗人，郡公都没有打呼。”
“我从不打呼。”
“郡公就是骗人，睡了怎么知道打不打？”
“我们家男人自小来练武，长概略去打仗，不允许睡觉打呼。”
“睡着之后，谁能保证。”
“练习。”
十一月似乎没有尽头，冬日那样漫长，又那样短暂。
楚浩想尽快结束在耐尔洁身边的煎熬，又面临回去之后天皇的怀疑。
如果他就这样回去，天皇随便一个理由，就可以斩了他，连带楚岳和靺鞨都有可能遭殃。
如果把燕西和孩子们偷偷接出来呢？那家人、李林、杨卫州和大唐境内的商队都不管了吗？
年老楚勋被杀死在乱军之中、全家逃亡、父亲死了都回不了大唐、楚岳身上的伤痕……所有这些都换不到朝廷的信任。
这几个月他挣扎在生死边缘，绝不想再回去被天皇指使，做他赚钱的奴隶，让天皇部署自己的生死。
他要有万全的计划、谈判的资本，甚至想他有多大的实力可以跟天皇抗衡。心里的一股气，让他攥起拳头。
“郡公，郡公。”耐尔洁声音清脆而欢快。
“干什么？！”楚浩满脸杀气，恨不得吃人。
耐尔洁吓得呆在原地，然后皱起眉头，围着楚浩转了一圈。
四周没什么异样，她的房间也不行能进来外人。
“郡公在想着复仇？”
“是的。”
“‘两国交战，小我私家生死不在考虑之列。’记得我在长安的时候，郡公亲口讲给我的。如今郡公身在突厥，在我的帐篷里，我也不许郡公杀死一个突厥人。”
即便楚浩身受重伤，他依然为突厥人生存尽力；即便天皇那么看待他，他依然坚持汉化突厥，让突厥人自给自足，稳定居所，消磨斗志，淘汰大唐的边患。
梦想让他的心胸开阔，想要跟所有的国家宁静打交道。
可楚浩也是小我私家，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他若掉臂一切，把命赔上，那他的梦想就无从谈起。
他要把自己放在一个高度看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事情在他实现梦想的路上只是绊脚石，他活过来了，就要朝着梦想去，把过往抛在脑后。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舒缓情绪，从严肃的话题岔开：“你适才要跟我说什么吗？外面有什么好玩的，我闷了一天，正等着你的好消息。”
耐尔洁知道，复仇的原理不能深究，既然楚浩不想谈，她也顺势说：“酋长们为我的生日垒起永生台，挂起彩色经幡，可漂亮呢。”
“你们信仰藏教？”
“不，我父汗是释教徒，所以酋长们也都随着信释教。我什么都不信，他们只是为了陪衬气氛。还要赛马、赛狗、斗牛，奖项有好几匹丝绸呢。郡公一小我私家呆的太久了，会闷出毛病的，真应该去凑凑热闹。”
楚浩也来了兴致：“好啊，天气冷，我戴着皮毛帽子，捂得严实，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唐历十二月初三，耐尔洁的生日大会。
族人准备了种种庆祝运动，奶疙瘩和蜂蜜做得果脯、果干一筐筐抬出去，撒给孩子们。
人们在雪地上举行种种角逐，摔倒了，爬起来，引得众人大笑，获胜者获得丝绸，绕场炫耀，欢呼声不停。
夜晚的篝火晚会，载歌载舞，寿星耐尔洁挨家品尝酋长、那至夫人们送来的冬果子和奶酒。
所谓冬果子就是在树上长到腊月才摘下来的果子，酷寒甘甜，就着奶酒，味道绝美。
老巫不许楚浩沾酒，也不让他吃寒凉的食物，他除了看热闹，就是视察四周的人。
酋长和那至，他都在帘子缝里见过，他们的女人和孩子多数头一次见。没想到佳业率的儿子已经十八了，和盾里妻妹的女儿正偷偷地热恋。
多格期的妻子，也就是阿什德元珍的女儿，是个大高个儿，模样跟她的父亲很像，有身了，肚子披风都盖不住，多格期照顾周到，看起来很恩爱。
盾里的妻子应该和耐尔洁来自同一个地方，褐色头发，蓝眼睛，皮肤细腻，带着几个孩子，很贤惠。
半夜回到大帐里，耐尔洁喝得醉醺醺，脸颊绯红，行动夸张，挨着楚浩坐在炭火旁边的羊皮垫子上。
“郡公怎么不等我，那么早就回来了？”
楚浩把她扶正，拿出为她誊录、装订好的《论语》：“送你的生日礼物。”
“呵呵，这礼物我都见过了，郡公还要让我誊录、让我背，一点儿都不神秘。”
“孔子被唐人称为圣人，你应该正经接过这本书，认真誊录，认真背诵。对你当好一个首领很有资助。”
“我不想做什么女汗，被郡公逼着每天去看男人们练兵、劳动，去慰劳妇女。首领不是这样的，首领应该想爱就爱，想恨就恨，过快意人生。”
“你见过我最惨的样子，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惨吗？因为我要听从大唐首领的命令。我客死突厥，大唐首领却挨个去住我为他赚来的新宫殿。怎样才叫快意人生，掌握权力才气快意。”
随着楚浩身体的好转，血气方刚的男人逐渐回归，同时带来的另有恼恨。
不小心勾起楚浩的伤痛，耐尔洁缄默沉静一下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咱们不谈人生好吗？”
这下换做楚浩缄默沉静了，是啊，他把他的意志强加给小女人，难道也要把情绪熏染给她吗？他歉意地笑了笑，换做挖苦的语气：“看来你并没有喝醉。”
“有没有醉不知道，横竖轻飘飘，晕晕乎乎，想唱歌、跳舞、大叫，或者找小我私家聊天，诉说，说到流泪，大哭。”
“现在身边只有我，你说吧，我听着。”
“我爱你！”耐尔洁看着楚浩的眼睛，突破少女的羞怯。
楚浩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脸慢慢靠近她，她闭上眼睛，期待而又紧张，脸上的绒毛，被他的鼻息吹拂着。
然而他并没有吻她，而是仔细地看她那少女娇嫩的肌肤，洁白透粉，那温润的、丰满的红唇，抵御她的美让他颤栗。
耐尔洁睁开眼睛，迷离地看着他：“老天把我放在郡公面前，郡公……”
那一吻比她期待的美好万倍，她躺在床上，感受着爱，隔着床幔，聆听他的呼吸。
他是怎么来到她的身边，一次又一次，一定是某种魔力响应了她的心念，把他送到她身边，近在咫尺……
“拉拢盾里妻妹的女儿嫁给佳业率的儿子。”从吃早饭开始，楚浩就一直严肃，一本正经地跟耐尔洁商量部族事务。
“盾里的妻妹早亡，盾里匹俦收养了外甥女，盾里没有女儿，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盾里和佳业率的矛盾你是知道的，他不会允许。”
“如果不团结盾里，他随时可能带所部离开。外面形势瞬息万变，抱团才气生存，你想措施说服盾里的妻子，告诉她，只要他们把女儿嫁给佳业率的儿子，就分给佳业率的儿子戎马，升任他为酋长。”
“升任佳业率的儿子做酋长？他还年轻。”
“你不是也年轻吗？我看那个男孩有些能力，会有作为。佳业率的实力增长迅速，所以才对盾里趾高气昂。剖析他，无形中打压他的气焰。”
“提升他的儿子，去分他的权力，这招太高明了。”
“你若读大唐史书，这些都不算什么。”
楚浩时刻提醒耐尔洁念书。有人管着，就有人疼着，耐尔洁顺从所在颔首。
“另外升任一位那至做酋长，壮大实力，让其他那至看到希望。部族不停强大，凭据你方便治理的需求结构，制止矛盾。调动属下的积极性，信任他们，不惜夸奖。积极主动，团结一致带给你的比夸奖要多得多。”
***
李林总账的时候，发现楚浩开给粟特人的那张兑票，立即派人找寻汇兑的粟特人。
楚浩轻易不签兑票，即便签，也是在辽东、渤海。粟特人从西域而来，如果拿到他的兑票，应该是楚浩在突厥的这段时间。
那么在他中箭之前照旧之后呢，问问楚岳应该就知道了吧。
楚岳远在代州，李林等不及信使来回。他找杨卫州商量，从钱柜上开始，寻找粟特人的去向。
幸好遇上大雪，那批粟特商人被困在长安。此事秘密，杨卫州让身边可靠的人，去问他们获得兑票的地方。
粟特人说是阿尔泰山南，与楚浩失事的所在不在同一方位。李林和杨卫州虽然失望，照旧不放过任何线索和时机。
杨卫州坚持要亲自去阿尔泰山南。
李林阻拦他说：“先不说冒着大雪能不能找到具体所在，要害是官府正盯着你，官府找不到你也就而已，找到了，袒露行踪，将万劫不复啊。”
“此话怎讲，我若找到年老，是要灼烁正大回来的。”
“浩如果在世，所在讲明，一定在突厥人那儿，几个月来，杳无音信，在突厥过冬，就算回来，天皇能让你们活命吗？”
“那你说该怎么办？”杨卫州摩拳擦掌。
“派一个稳妥的人秘密去打探，联系上浩，再做计划。”
杨卫州盘算了一圈，也只能如此了。
“不要告诉郡主，她现在很脆弱，不能再费心了。”李林嘱咐他。
“好吧，我知道。”杨卫州激动地说：“年老还在世，我能感受到。”
“是的。果真在世，那浩用这张兑票，就是为了跟咱们联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