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岳跪在仪鸾殿的偏殿,膝盖都疼了。
武后坐在长案前面,把太子批阅过的奏折再看一遍。这批奏折明日将被送到门下省,她悄悄拦截重要的几份,与昨日內史省送到东宫的折子做对比。
楚岳在皇宫内外打探消息,其中牵涉到几多线报,他一个缺失十几年影象的人哪里能全部掌握。武后原来是想把他“废掉”,玛瑞娜转头选择了他,武后不得不另做计划。
在武后看来,太平公主能够快乐生活、平安长大,仰仗的就是玛瑞娜。宫里纵有宫女、太监无数,甚至郡主、县主,没有一个能取代玛瑞娜在公主心里的位置。
玛瑞娜也把公主教育、引导的生动开朗,通情达理。玛瑞娜虽然没有任何职位,却比楚岳重要百倍。况且武后刚把楚浩放出去,楚岳的小命要暂时留着。
楚岳消失那几年,玛瑞娜去了辽东,太平公主有多灾带、多想玛瑞娜只有武后知道,她动用了大批人力资源才把楚岳从倭国救回。
厥后玛瑞娜另有所属,楚岳失忆,这对小冤家原来没什么可能。武后只是为了拿捏刘仁轨才将楚岳留在宫里,不意因缺失影象而惊慌失措的楚岳却不循分起来。
楚岳到了洛阳被太子贤发现他当年是先太子李弘身边的红人,太子贤虽然要拿楚岳利用。相王虽然低调,楚岳虽不受重用,但是一接触到线报,楚岳的天分就发挥充实。
楚岳蒙在鼓里,但凡他能记得先太子弘,他就不会跟贤有任何瓜葛。直到明崇俨死在街市,楚岳才意识到危险来临,他迅速销毁证据,而销毁自己手上的证据不外是掩耳盗铃。
凭着楚岳跪着的姿势,武后能感受到他与以往差异,那个跟她和天皇频频交流条件的少年已经不复存在。
脑子残废最能折磨人,这勾起了武后的感伤。皇上,甚至是先帝太宗,他们在没有生病之前是何等开明,被病痛折磨之后又是如何昏庸,武后亲身经历过。
所以武后不相信玛瑞娜是真的要跟楚岳复合,可能出于同情、可能为了孩子,她还没有搞清楚原因,既然楚岳的命要先留下,就不能让他再在皇宫里肆意联系线报。
日头快要落下,另有一个时辰宫门就将关闭。
武后看完折子,起来松动松动腿,女官也收了笔墨退下去。她走进身后的珠帘后面,丰秋上了一碗汤茶,有个太监来陈诉天皇那边的情况,武后轻声付托了几句。
楚岳穿的原来就厚,蜷在一起跪着,头上的汗湿了帽檐,越积越多又顺着帽檐滴落到跪榻上。听见武后那边有消息,他想抬头瞧瞧,又不敢动。
终于凭借他敏锐的耳朵,判断旁边没有人,他微微转动头,向侧面张望。
“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坐下歇着。”几多年来,武后上朝都坐在皇上旁边的珠帘后面,楚岳的小行动逃不外她的眼睛,说话声音不大,却能让楚岳听得一清二楚。
楚岳忙收回目光,说:“末将不敢。”
武后喝完茶,把碗放下,用宫女递已往的帕子擦擦嘴,漫步走了出来,到楚岳前面停住。
“本宫知道的一定没有你做的多,楚岳,隔着燕西的面子,咱们也算亲家,对吗?”
“末将不敢攀附天后。”
“这怎么叫攀附,认亲而已。你该随着浩叫本宫姑母。“
“是,姑母。”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你追随弘儿多年,脾气秉性本宫约莫能够明白。宫里的线报不比战前,人人背后都是陷阱。相王旦天真无邪,从小养在本宫身边,本宫是想让他过牢固日子,你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楚岳头略微抬起来,看了看武后,又低下去:“末将明白了。”
“好,今后每五日到本宫这里领令牌,凭据指令做,本宫保你无恙。若你权衡厉害,再生枝节,结果自负。”
太子贤监国,众人都倒向他,楚岳虽然要权衡,可保命第一不是吗?他只能屈服在武后脚下。
而太子贤早晚会知道,说不定他今天面见武后的消息已经传到东宫。该怎么面对,他着实要费些脑筋了。
***
夏季的成衣基本赶制完成,新订单需要的布料都来了货,玛瑞娜开始筛选秋季成衣的料子。
洛阳比长安可以早半个月拿到布样,河北道今天送来的花色许多,第三批春蚕已经结茧,订货不久就可以交付。
交接结束,玛瑞娜总要亲自把纺织娘和供货郎们送出门。他们的住处都部署在南边的一个坊,走路片刻即到。
天气热,外面牛车拉着水,街管门用水瓢抛洒着,透过夕阳能到看到水雾中彩虹色的光。等那光落下,李前瞻牵着马,泛起在街口。
他背着太阳,看不到心情。玛瑞娜惊喜交加就要奔向他,却被汪嫂一把拽住。
李前瞻也往前跑了两步。同时,巷子另一端,楚岳骑马前来,李前瞻停下了脚步。
玛瑞娜看看汪嫂,汪嫂摇摇头。
她转头盯着李前瞻,想看清他的心情,求汪嫂说:“请让我跟他告个体,我只说几句话。”
“不,少夫人,请转身,令郎回来了,少夫人要笑脸迎接他。”
“我明明看到他了,他也看到了我,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请转身,少夫人,在令郎还没有看到昆长之前。”
玛瑞娜无奈转过身,强忍着想要扭头跑已往的激动,迎接楚岳下马。
“辛苦了!亚瑟在凉亭等你。”玛瑞娜挤出笑容说。
“好,我换了衣服就去找他。你们怎么在门外?”
汪嫂接话:“刚送走河北的林道婆。”
玛瑞娜快要把团扇的手柄捏断了:“岳先进去,我和汪嫂去街口买凉粉。”
等楚岳进去,玛瑞娜立刻转身,那巷子口却空了,牛车也拐过弯去到另一条街。
她甩开汪嫂跑已往,在十字路口张望,街上除了牛车和行人,看不到马匹的踪迹。
玛瑞娜放弃了,走到自家墙外的一棵大槐树底下,坐到石板凳上,大口吸着气。
汪嫂让两个丫鬟在后面等着,她追已往,蹲下来,柔声说:“少夫人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人。”
“不,我……,汪嫂,我心口好疼。”
“少夫人!”玛瑞娜没有哭,汪嫂的眼泪滴滴答答落下来。
玛瑞娜忙乱的样子李前瞻看到了,但是楚岳回玛瑞娜的住处,让他的心酷寒。曾经他拥有玛瑞娜和亚瑟,那是何等幸福的时光、何等幸福的一家人。
他恨不起来,因为他们认识的时候,玛瑞娜就是楚岳的妻子,他允许过不让玛瑞娜两难,玛瑞娜做了选择,他必须避让。
他实在割舍不下玛瑞娜和亚瑟,不想回幽州,一个月的休养,他要留在洛阳。亚瑟一定想他,对,他可以去找亚瑟。
想到这儿,他把酒杯放下,强迫自己睡觉。
玛瑞娜住处的佣人,岂论长安、洛阳照旧辽东,没有不认识李前瞻的,所以李前瞻进家门,基础不用通报。可现在,里面住着另一位男主人,李前瞻进门就受阻了。
李前瞻也不为难门房,等他们去通报,他让马童把马牵到马槽,自己信步走进后院。这个时辰,玛瑞娜应该还没有起床,亚瑟一定在做早课。
后院扫除的嬷嬷们见到李前瞻,嘴巴张的老大,一边行礼,一边不自觉地看向楚岳和亚瑟所在的地方。
李前瞻很快在一个水池后面见到亚瑟,亚瑟腿后面绑着沙袋,站在坑里负重跳,小脸憋的通红,满头大汗。楚岳冷着脸,数着数。
“亚瑟。”李前瞻刚走到水池边就忍不住叫到。
“哒哒。”亚瑟停下来,声音里满是雀跃:“哒哒。”他看到了李前瞻。
楚岳的脸充满敌意,不外照旧凭据官阶给李前瞻见了礼。
亚瑟艰辛地想把沙袋拽下来,楚岳立刻阻止说:“还没有跳完,你继续,这位将军是来找你姆妈的,跟你没有关系。”
亚瑟虎着脸争辩道:“三叔说了,没有人能限制我的自由。”
“我是你父亲,我说了算!”
李前瞻才不管楚岳那套,把亚瑟抱起来,沙袋扔到楚岳脚跟前,转身就走。
“你,李将军?”
“告诉玛瑞娜,天黑之前,我把亚瑟送回来。”他说完又回过身:“我不管你让亚瑟练什么功,以后这沙袋,亚瑟就不用了。他还不到五岁,等他十四岁的时候,再让他练吧。”
李前瞻扬长而去,楚岳气得团团转,也欠好去叫玛瑞娜。
出了门,李前瞻问跟亚瑟说:“三叔是那么跟亚瑟说的吗?”
“自由那个吗?”亚瑟垂下眼睑问,样子像极了玛瑞娜。
李前瞻立刻心疼道:“亚瑟要听父亲的话,父亲早起让亚瑟练功是为了让亚瑟长本事,有了本事才有更大的自由。”
“哒哒,什么是自由?”
“那是你三叔所憧憬的,挂在嘴边,说给亚瑟听,亚瑟照旧小孩子,不用懂。”
“亚瑟知道,自由就像小鸟一样,想飞到那儿就飞到那儿。”
楚岳休沐浴日,他等着玛瑞娜起床一起用早饭,这是第一次,难免有些欠美意思,亚瑟不在家,就更尴尬。
玛瑞娜听说李前瞻领亚瑟走了,心里又泛起海浪,早餐什么味道她基础不知道,完全没注意楚岳的不自在。
玛瑞娜期盼了一天。李前瞻送来亚瑟,并没有见她,她忐忑而又失望。不几天李前瞻派人捎信来说要回幽州去了。
此次错过,玛瑞娜知道她和李前瞻的缘分尽了。